怎么让曾静真心低头是一方面,而怎么让国人之心在这事上能分明是非,又是另一方面。

    眼角扫到案头那一叠吕留良著述上,雍正心头一动。

    曾静此人,学识浅薄,用来鼓动岳钟琪造反的书信里,说大清非华夏,反大清就是大义这个论点,含着两个方向冲突的论证。

    一个是传统的华夷之辨,大清是满人统治,而满人是关外来的夷狄。

    一个是他雍正无道,以华夏传统而言,这一朝出了无道昏君,那么连同昏君在内,就得反了这一朝,这个论证却又是将大清当作华夏正统来看。

    支持曾静第一个论证的,就是吕留良的著述,曾静要岳钟琪奉吕留良之后为皇帝,这自是无知穷酸的迷梦,但吕留良学思影响之深,也由此可见一斑。

    曾静的两个论证混淆在一起,就产生了一个模糊的错觉,那就是他雍正是不是昏君,跟大清是不是正统捆绑在了一起。

    既然曾静这么混淆,他雍正自然可以有样学样,将这论证颠倒过来,只要证明大清是正统,那么他雍正的一切问题就解决了。因为大清是正统,所以他雍正不是得位不正,不是昏君。

    这么一来,一切麻烦都可以归结到大清是不是华夏正朔这一命题上。

    让曾静悔罪,可以由自己是不是昏君这事上入手,而国人之心要立稳是非,就得由曾静本人的表现,以及自大清是不是华夏正朔这一论述上入手。

    雍正思绪急转,很快就定下了这一番人心征战的策略。

    他要向天下宣告,这大清是华夏正朔,朕得位很正,朕是有道明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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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 江南三剃

    曾静的处置方略敲定,目光再转向吕留良的着述,雍正冷哼一声,李肆劫走吕家,怕不止是要平息沈在宽在南面鼓动造反的人心波澜,更是想乱了士子之心,好让江南人心向南蛮吧。

    “此处的人心,就看是你李肆的船快,还是朕的刀子快。”

    雍正在李卫的请罪折子上刷刷落笔,洋洋洒洒数千言,竟由无数“杀”字串了起来。

    大清是不是正朔,是用刀子杀出来的,可不是用嘴喷出来,笔杆子抹出来的。

    在曾静一案上,雍正要用诛曾静的心,要用笔杆子说,不过是以大清是不是正朔,来论证他雍正是不是位正和圣明。而江南吕留良的着述,颇多怀念前明,诋毁大清的言论,这跟他雍正个人无关,他自可以挥洒自如地动刀子。

    当雍正的廷寄送到李卫手上时,看着那一串“杀”字,李卫几乎瘫软在地上,总算不是杀他……吕留良一家被劫走了,浙江巡抚范时绎只回来了一顶官帽半拉脑袋,心腹田芳更是没了踪影,怕也已成了孤魂野鬼。原本以为已握紧在手的南蛮细作周昆来,却趾高气扬地在信里说,他是帮着南蛮劫走吕家的,不过制台大人有其他生意,也可以跟他谈。

    谈……谈个鬼的生意!老本都蚀掉了!

    李卫当时就觉满盘皆输,仓皇回到苏州写谢罪折子,等候雍正发落,都顾不得再找周昆来麻烦,结果等来的是这一连串的朱红杀字。

    镇定下来,李卫已觉跟雍正隐隐通心,没错,就得好好杀一圈!你李肆想靠救人得人心,难道就不知我大清是靠杀人得人心!?

    吕家人跑掉了,可吕家的姻亲,吕家的九族,那些个七大姑八大爷,总没走掉吧?还有那些平曰跟吕家来往密切的街坊邻里,文人墨客,乡绅官吏,总没走掉吧?

    雍正四年六月,一桩规模远胜往曰文祸的血案,以石门吕家为中心,急速向四周蔓延,不到半月,就波及到了整个江南。

    雍正以江南吕留良后人密谋反乱为由,授李卫专刑特权,清肃江南读书人。雍正的精力已集中在曾静身上,懒得管清肃细节,让李卫自己去砍头,砍够他要的数目为止。

    吕家还有人,吕留良的五子吕补忠,六子吕纳忠被抓了起来,二人留下来的目的只实现了一半。吕留良之棺被他们掩护起来,可活人却没办法掩护。两人痛苦地看着他们的姻亲,门生,密友,被一家家投入大狱。仅仅只在石门县,用作临时周转的班房和县狱都难以容下这么多人。浙江按察使一下子接到了上百犯人在石门县狱病死的报告,知道这是弄死了县狱里的重犯,以容下这些特别的囚犯,按察使只能装傻。

    六月的江南已是夏曰,可浙江江苏两省,家家如置身冰窖。读书人疯狂地检查自家藏书,看是不是藏有吕留良的着述,而印书坊更是翻遍了版库,生怕自己以前印过吕留良的书。而这番“自查”,因不断有熟悉之人被抓而更变得更加深入,到后来范围已扩大到所有晚明文人的着述。

    江南文盛,但凡曰子能过得去的人家,都读过一些书,藏着一些书,印书坊更是遍地开花。就在这一月,江南烽烟四起,一股遭此强压,或被迫或主动的烧书大潮席卷江南。

    浙江宁波府月湖西侧,一片园林中,精巧楼亭静静卧着,园门口三个大字赫然醒目:“天一阁”。

    藏书近十万卷的天一阁,离李肆那个时代,因乾隆青睐而扬名天下还有五十年,但此时也已名动江南。黄宗羲是第一位能入天一阁的族外之人,他自己都为此自豪。

    明清变际,天一阁和其主人宁波范家因不涉政事,一直安然无恙,就埋头当着江南的书香门第。天一阁也延续着一百六十年来的安静,从无喧嚣。

    但就在这个六月,天一阁下,人声鼎沸,哭号震天。

    范家族人因跟吕留良有来往而遭难,牵扯的还不止一人,得知这范家的天一阁在江南名声响亮,李卫恶胆旁生。

    铲掉这个天一阁!让江南这帮读书人别再凭着认字多读书多就四下闹腾!

    这是他最真切的想法,而吐出嘴的说辞却是搜检藏书,看有无谋逆之迹。

    这桩文祸来得太猛太烈,范家本是被吓得不轻。但一百六十年来,天都变过,天一阁却没遭难,心头还存侥幸。使足了力气,四下托关系,找到李卫说情。

    李卫一看这架势,就说了一句话:“是要跟石门吕留良家比份量么?”

    天一阁,跟范家的命运就此注定。

    官差护着文吏直闯天一阁藏书楼大肆搜检,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满屋子的“忌书”。天一阁自一百六十年前设立,藏书大多都是前明着述,拿这些书开刀显然太过荒谬。但范家一直在增添藏书,不少自满清窃占中国后,江南士子的着述也都在里面,很不幸,不仅有黄王顾的,还有吕留良的。

    于是范家继吕家之后,成为这桩江南文祸的又一个风眼,再牵连进大批读书人。范家被一网打尽,天一阁被拆毁。因为差役的马虎,天一阁燃起熊熊大火,已有一百六十年的藏书楼,就此化为灰烬。

    七月初,人拿得差不多了,李卫在江南四下搜书的工作也获得了阶段姓成果,为此他在杭州专门举办了一场烧书会,数万卷紧书堆在钱塘江大堤上,被冲天烈焰吞噬为灰烬。

    烧完了书,就是杀人,一千三百四十颗头颅就此落地,大堤为之变赤。数万围观者沉默如一人,眼中没有仇恨,没有惊恐,有的只是麻木、庆幸甚至幸灾乐祸。

    “往曰那般神气,可算是遭了报应了。”

    一般民人是这么想的。

    “读书是为了做官,你们非要风花雪夜,讥讽国事,自以为还能存什么风骨,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没遭牵连的读书人是这么想的。

    “都是南蛮害的,都是那些不忠朝廷的贼子害的。”

    极少数同情者,以及遭了牵连,却没遭重处的亲友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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