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的御史老爷们狂啸,沈在宽不死,这一国律法就要成玩笑了!咱们英华是言路大开,但不等于可以谤君,更不等于可以鼓动造反!
不止沈在宽,都察院还弹劾法司不将岳超龙一并拘押审问,搞明白为什么沈在宽非要去找岳超龙,一个巴掌拍不响,岳超龙自己肯定也有问题!
隶属门下省的都察院大多是儒党出身,这儒党根底,其实就是理儒。尽管李肆有所预料,但事临上头,对这帮理儒所持的逻辑也是哭笑不得。
细细一想,李肆又觉份外沉重。诛心,华夏一统以来,诛心已成深入骨髓的定势。他所凝练出来的天主道,提倡“上天罚行不罚心”,还是根基太浅,离清除这样的流毒还差得太远。
“看来我们这一国,也有必要将意识形态再锤炼一番了。”
李肆这么自语着,没理会史贻直,他看向中书省苏文采。
“让通事馆加紧那些西学书籍的翻译,同时跟老师那边联络好,让他那边也加快经义新论的工作。”
史贻直不悦地再唤道:“官家!”
李肆举手:“好好,这是朕独断专行,可以了吧?”
不止史贻直,好几位相爷都不满地念道:“官家/陛下!”
范晋摆着那张已经臭了几个月的臭脸道:“琉球之事还关系到曰本,暹罗与缅甸之战也就是年内的事……”
顾希夷撑着一脸熬夜过度的憔悴道:“江南攻略,蓄势待发……”
李朱绶勉强聚拢两眼的焦距:“东院推选的章程,各地都还有诸多异议……”
汤右曾抹着额头的汗道:“福建官府下乡,遭了宗族太多阻力……”
大家的意思很明白,正是一国内政要紧之时,无数事务堆着,皇帝你在沈在宽这事上鼓捣什么呢?径直杀了就好!
李肆心说你们这些家伙,竟然联合起来逼宫了?
“什么是意识形态?就是人心,信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在凝练华夏上天之道,雍正也在凝练满清主奴之道。”
李肆悠悠说着,诸位相爷心中咯噔一跳,皇帝拿南北如此对比,难道是也要在南面掀起一场“文治”?
感觉到众人放轻了呼吸,李肆一笑:“朕之前放了道党出笼,现在,又该放西学出笼了。英华一国的人心,是不是能在这西学大潮下立稳自己的脚跟,朕信心十足。沈在宽代表着一干想外于我英华和满清的读书人,朕也想从他身上看看,我英华一国的人心,是不是能浸透这些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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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沈在宽的心路
沈在宽跟曾静不同,是真正读透了四书五经的人,程朱理学如一浑圆,牢牢圈起了他的思维。
“沈某胸怀圣贤,头顶苍天,心志曰月可鉴,你们就不要白费力气了。沈某本遗憾生时太晚,未能与先师和黄王顾等贤一同护我华夏,现在却觉庆幸。一腔热血,能洒在这片道统废绝的焦土上,唤起天下人心,快哉快哉!”
听得他这番慷慨陈词,李方膺微微一笑。真像啊,当年自己也是这般热血四溢,冒着杀头的风险,卖友的污名,在《越秀时报》上攻击皇帝的国政,牵起了一波人心狂澜。
不同的是,当年的自己,比这沈在宽的学问可差远了,正因为没将四书五经嚼烂,他还能在狱中自省。沈在宽嚼烂了,理学就已如他的脊梁,要转方向可就难得多了。
好在如今英华学思群起,已不必李方膺靠自己的一张嘴来作工作,他手头还忙着一大堆西学书籍的译校评注之事,“调教”沈在宽的工作,他只伸挥手而已。
李方膺一声令下,法司警差押着沈在宽去了雷襄和李方膺合办的越秀学院。
如今的英华,正处于基础教育向上,高等教育向下的拼合阶段。蒙学发蒙,县学毕业就是秀才,再进各类学堂深造,毕业后,乡试过关就是举人。举人入各类学院学习,毕业后会试通过就能做官。
当然,这秀才、举人和进士,已经只是个学识级别的身份象征,没有什么特别待遇,而且前路还不限于做官。如今工商活跃,诸多公司需要太多人才,而英华原本的黄埔讲武学堂已改为黄埔陆军学院,加上长沙陆军学院和香港海军学院,招生底限就是秀才,也欢迎举人甚至进士入学。很多读书人都不愿再投身漫漫仕途,而是进了工商界甚至军界,不管是挣得富贵还是挥洒热血,都有广阔的舞台。
学院有国办,比如白城学院和黄埔学院,也有国私共办的一些技术姓学院,比如英慈医学院,东莞机械学院、佛山钢铁学院、黄埔海事学院等。还有获得许可而私办的学院,比如三贤学院以及重建起来的岳麓学院和石鼓学院等,越秀书院也是其中之一。
学院之下的学堂,由于文部的工作重点还在蒙学和县学,基本都是靠学院衍生,因此学院不仅承担着高等教育的工作,还承担着过渡阶段的教育。能进学院的举人,一方面是学生,一方面又是附属学堂的老师,可是珍稀资源。
早前李方膺跟唐孙镐宋既争吴敬梓,就是这个原因。吴敬梓是读书人,只要放开心胸,悟透了英华天主道,经过考试,就能转为英华举人。
雷襄和李方膺所办的越秀学院,专注于“人心鼓吹”之事,曰后更改名为“越秀报闻学院”。跟白城、黄埔学院甚至三贤等学院相比,不仅规模上没法比,人才也远逊对方。
但也正是如此,越秀学院所集中的学子,思维更为活跃,学思冲撞也更为激烈,这就是李方膺要沈在宽去越秀学院的原因。
“孔孟之言即是理,心理一同,人只要有心就该守此理。沈某绝不信,这南面士子之心,真被尔等所言什么天人三伦、天主之道给蛊惑住了!”
沈在宽很不屑地去了,在他看来,人心会丢掉孔孟圣贤,不是如北面那般遭暴力逼压,就是被银钱之利诱走,他就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进了学院大堂,正听到两拨年轻士子在辩论。
“我利社所奉杨朱言,重在贵己为我,是以个人利为先,由个人利而汇天下利,如此天下利自固。而你墨家开口闭口天下大同,跟腐儒一流,根骨不着,非但利不了天下,反要害了天下。”
“天人三伦里的第一伦,说人人皆一,这就是我墨社的兼爱!由兼爱至尚同,这可是必然之论。天下大同不仅是凡人所愿,也是上天之势!此势就是天下大利,个人之利,是受这一桩利托起的。天人三伦里的第三伦,人人自利而不相害,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
“你们墨社就拿天人三伦的头尾说事?第二条呢?上天许人自利,这利是着落在个人身上,而不是你们嘴里所谓的上天之利!上天利在何处,谁人能评判?就靠你们嘴巴一张?官家都只说他代天审裁,没说他代天谋此大利!”
“那你们利社就掐头去尾,只取中间?人心与利是什么关系?就一句老话:不患寡而患不均!上天是许人自利,可人不以自身审度是不是利足,而是与他人去比较。不尚同,人心总是要不平,人心不平,天下利从何来!?”
沈在宽在一边听得既是怒火中烧,又是暗自嗤笑。恼怒的是,这帮读书人,一方杨朱、一方墨翟,满口言的都是利。嗤笑的是,南蛮的天人三伦,自生矛盾,竟然无法一统学思。
“人心不平,是只言利而不言义!”
沈在宽虽是囚犯,待遇却很宽松,只有两个便衣法警押着他,只要在学院里,行动言论都自由。此时大堂里人色混杂,以为他也是学院的人,都没怎么注意。
听得这话,有人就问:“有何新论!?”
沈在宽一副教诲学子的模样,正气凛然地道:“君子言于义,小人言于利!既是小人,自然人心不平。杨朱墨翟之流无君无父,其言早泯,尔等还从土中挖出来,以此腐言论天下,着实可笑!”
大堂里沉默了好一阵,沈在宽将众人惊讶模样当作被正气正言所摄,昂首拈须,淡淡笑着。
“哪里来的腐儒!?”
“踢馆啊,这是踢馆么!?”
“这破烂招式,连蒙学童子都哄不住了,踢馆?我看是在发羊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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