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雍正这种明显就是拖着死的态度,两人也只能徒唤奈何,没办法,立场为先,雍正首先得考虑自己的龙椅。对这江南,丢也丢不得,打也打不得,群众运动也搞不得。

    李卫沉重地对年羹尧道:“咱们就一门心思,把那两条办好,让皇上在北面能坐得稍微安稳些吧。”

    年羹尧只能点头,李卫的意思就是他的心声。雍正要他继续打,他却明白,这不过是把样子装足,真正要下力气的就是限制南蛮人货进出江南。

    两人很快又发觉,就是这么条底线,也越来越难守住。

    处在南北夹磨之间,江南形势越加复杂。

    十月二十八曰,苏州府城,万人冲上街头,见着米铺就连抢带砸。

    “南蛮占了湖南,进江南的稻米越来越少,眼下他们还在松江府隔绝商路。我们米商跟着官府四处筹集粮米,可还是不足量,这都是南蛮的错!”

    米铺的掌柜声嘶力竭地叫唤着,之所以会出这么大乱子,是因为米价暴涨。苏州府自产粮食不足,每年都要外购数百万石粮食。今秋以来,粮食流动似乎出了问题,米价从原来的一两三四钱涨到了二两五六钱,还在以每曰几十文的速度攀升。

    原本民人就因南北对峙而焦躁,此时情绪急速失控,一人呼号,万人响应,就这么上了街开了抢。

    “南面的米就在龙门堆着,分明是你们勾结官府不让进!”

    “人家的米才卖八钱一石,听说他们国内才五六钱一石,比康熙那会都便宜,你们凭什么不让人家的米进来!?”

    事实太过显眼,掌柜的狡辩反而激得民人更加愤怒。那掌柜也满心苦楚,谁让官府现在搞什么货引制呢?不花钱从官老爷那弄到货引,官府那些官差就有了借口上门勒索。

    他们这些坐商卖东西得有货引,而那些贩运粮食的行商也得有货引。各路州县甚至汛塘哨卡,都借着盘查货引来吃上一嘴,层层盘剥下来,不管是行商还是坐商,开销比以往多出一倍都不止,不涨价,他们这生意还能作么?

    被暴怒的民人揍得满头是包,掌柜也豁出去了,高叫道:“南米便宜量又大,龙门离这里又近,若是我们能买着,米价怎么可能高?这都是官府的错!”

    不必掌柜提,民人的怒火在米铺没发泄足,都纷纷拥到苏州知府衙门,要求官府放开粮食管控,然后又被一脸鼻涕一脸泪的苏州知府引到两江总督衙门那。

    李卫早就跑了,这事他可不能亲自出面。幕僚以他的名义出面,赌咒发誓拍胸脯,保证将米价降下来,这才勉强安抚下民人。

    苏州抢米风波还没完全平息,杭州又起了抢盐风波,范时捷遭遇的压力比李卫还大,盐商有盐丁,盐丁有刀枪,十一月三曰,杭州民人抢盐,盐丁开枪,死伤一百多人。

    盐商跟米商不同,常年作粮米生意的大多是民商。毕竟利润薄,产地和市场来往繁杂,官商和皇商都不怎么深入。而盐生意利润高,盐场清晰,路线直接,而且朝廷把控,具体经办的都是皇商和官商。

    盐本就有盐引,而借着严控商货之风,盐商大举“反走私”大旗,挥起大棒,清理掉了诸多私盐贩子,盐价也骤然飙升。

    盐务本就是清廷严控之事,江浙其他地方都盯紧了这事,不让盐价太过离谱。盐也毕竟不是米,盐价只要没高到吃不起的地步,民人还能忍。可杭州这边,知府席万同刚被抓走,新任知府从北面来,对当地事务根本就是两眼瞎,当地盐铺一个劲地拉盐价,他也没找对路子去解决,搔乱就这么爆发了。

    南北两面,粮价的对比还不怎么刺激,可盐价对比就太惊人了。堆在龙门的盐不到十文一斤,而杭州的盐,竟然高达八十文一斤。

    摇着小船,从龙门买盐,运到杭州府的人络绎不绝,杭州盐商唆使盐丁在码头砍杀这些贩私盐的,却自己也从龙门买盐,这让民人忍无可忍。

    烧盐铺的人群里还传出了让范时捷胆战心惊的呼喊:“反了这大清,让英华来当咱们江南人的家!”

    所以他容忍盐丁开枪,同时还将此事扣上了南蛮歼细蛊惑造反案的帽子,但他连夜召集盐商,要求他们将盐价降下来。

    有盐商悠悠道:“李大人,你这路子,可不合李制台和年大帅的钧令哦。咱们的盐跟南蛮的盐又不一样,钧令要咱们严控盐路,就得多雇盐丁,这本钱丢出去,盐价肯定会高,怎么降?”

    范时捷真想一口老血喷在他脸上,不一样!?谁不知道你们都去龙门买盐?

    再让这些盐商跋扈下去,杭州府可真要反了,杭州府反了,范时捷的顶戴甚至脑袋都可能没了。他也顾不得这帮盐商的后台不是内务府的就是宫里的,沉声道:“此事关系朝廷根基,你们不降,莫怪本宪手下不留情!”

    盐商们不以为然的嗤笑,区区巡抚,能吓住谁啊。

    范时捷没辄了,他嘴上说得凶,可真不敢动这些盐商,但盐价降不下来,这事也麻烦,怎么办呢?

    师爷附耳一阵唠叨,范时捷两眼一亮。

    几天后,杭州府的盐价降下来了,因为范时捷自己当起了盐贩子,他通过周昆来的线沟通了龙门的盛良盐业公司,组织起一帮私盐贩子,以他所掌控的城守水师营为遮护,将大批英华精盐运进杭州,终于稳住了盐价。

    “唉……这敌友之势,真是难分啊。”

    范时捷抚着额头,就觉得实在想不明白。

    龙门港,新修的行营衙署里,薛雪对向怀良说:“如今这江南,敌友该能是分清了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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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 江南路,睡狮待醒

    两人正对着墙上一张舆图指点江山,那上面插着无数小旗,分作红白蓝三色。

    红的自然是英华自己,白的则是敌人,蓝的是友军。看起来像是军事态势,旗上却写着“粮”、“盐”、“铁”等字样,竟是商货态势。

    向怀良点头道:“盐商全是皇商和官商,都要解决掉。在此事上,鞑子官府那边甚至都能算友军,他们要稳江南,就必须面临选择,是保这些盐商,还是保江南人心。”

    多年前,很多人都不明白,皇帝为何执意要取消盐业专卖,将盐价降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可到眼下,英华以商货殖民江南,盐业竟然成了最犀利的一柄刀剑。

    潮汕盛良、广州南盐和高州盐业这三家英华盐业巨头,一口气将三四百万斤盐拉到了龙门港,按十文一斤的批发价,也不过三四万两银子的生意。但仅仅只是江浙两省,一年就要吃十倍于这个数目的盐,更不用说还要加上安徽、江西更北面的市场,百万两银子的盘子,三家决议联手瓜分。

    这两月试探下来,江南盐商对市场把控极严,一面四下找关系,从龙门进低价盐,一面将这些盐当作官盐,转手七八倍利。

    不仅这个英华盐业联合体不满,江南的地方官府也不满,江南民人也不满,杭州抢盐风波以及范时捷后续的举措,不过是冰山一角,这些盐商已被列为坚决拔除的祸害。而要对付盐商,江南地方官府都能算作助力。

    向怀良接着道:“米商和铁商,鞑子管制虽严,但因为商路繁杂,利润分在各处,没什么皇商一直扎在里面,有的也只是一些官商,他们也是受官府压榨的对象。在这事上,地方官府是咱们的敌人。米商和铁商,大多都能当助力。”

    这就是商货殖民的繁杂,因为清廷对商货的管控,是以单纯的权利勾结来把握。把控得严的,利益大头在皇商手里,比如盐。把控不到的,利益分摊在民间,而夹在中间的,则是官商分摊。每一种商货,敌友之势都不同,这需要分门别类规划对策。

    薛雪皱眉道:“米、盐、铁,这是江南本就缺的商货,我们以低价进去,对江南人都是有利的,这些事都能得江南人民心。但棉布、针织这一类商货,江南本就自产,百万人都靠这些产业为生,而我们英华的棉布针织,价低质优。如果在江南大兴,还不知有多少民人破家无业,那时江南民人可要视我英华为敌。”

    向怀良也皱起了眉头,西院有好几位院事都是丝棉织造产业出身,就在叫嚣要将英华棉布针织倾销入江南,薛雪所说也是皇帝的顾虑,所以暂时只让他们派人来考察,没让这一行动手。

    “江南民人,总会视我英华为敌的,或者说是江南民人抱团的方式,本就是我英华大敌。”

    另一个嗓音响起,两人转头看去,哟嗬一声叫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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