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上司韩再兴那张被怒意扭曲的面孔,黄慎和庄在意同时咬牙道:“朝中……有歼臣!”

    他们也都听到了传闻,说刚就任首辅的李朱绶,第一桩国政就是跟雍正议和。此刻鹰扬军三营渡江北进,打苏州不过是幌子而已,真正目的是战败马尔赛。打败马尔赛之后呢?他们没有收到下一步命令,但由这传闻,不难猜出,自是谈和了。

    徐师道有不同意见:“还是缓缓的好,奉贤为什么那么难打?不就是咱们在江南立足太浅,鞑子造的桩桩谣言,江南民人都深信不疑么?真要硬打江南,死的都是咱们汉人!平白让鞑子坐看咱们汉人骨肉相残。”

    两人呆了一会,黄慎也幽幽道:“官家……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缅甸那边有欧罗巴人掺和,琉球那边又跟曰本人对上了,海军也在鹰扬港汇聚,想打也没兵啊。”

    庄在意不忿地道:“咱们三个营打不下整个江南,可足以打下苏州!为什么不让咱们放手一战!?”

    正说到这,轰隆马蹄声响起,大群骑兵自后方扬尘而来。领头一队骑士奔到他们三面绣着展翅雄鹰的营旗之下,一面奔马衔剑的旗帜在队伍中飘卷不定。

    “哟,老鹰这般慢啊,咱们龙骑军先过河了哦!”

    头前骑士肩上的一枚金龙章无比醒目,竟是一位将军,三个外郎将赶紧行礼。

    “跟韩破门说一声,他要是不快点,我王不死就不给他留活口了,马尔赛在松江可有三四万人哦!”

    年轻将军豪气地说着,在爽朗地笑声中扬鞭而去。

    “王破门……不要脸!”

    看着这家伙的背影,三人同时低声暗骂。

    王堂合竟然亲自来了龙门,以龙骑军都统制、宣威将军的身份,领着八百龙骑,归于韩再兴的辖下。听说是他死皮赖脸求了皇帝,才能这般便宜行事,图的自然是要带着龙骑军大干一场。

    “咱们的心境终究不如王破门那般纯粹……他是有仗打就高兴。”

    “三四万人呢,真是一场大战,咱们可再不是敲边鼓的角色了。”

    “赶紧渡河!那三四万人真要让王破门撵了鸭子,咱们哭都没处哭去!”

    三人心思顿时又统一了,策马前行,战旗也向北飘扬而去。

    龙骑军先过了河,接着是鹰扬军,步兵之外,无数大小火炮,长的短的,细的粗的,夹杂在队伍里,让四五千人的队伍,行列竟似数万大军。

    二月初三,晌午时分,松江府城,数万大军在城下伸展而开,旌旗林立,炮声如海潮一般汹涌。而在南面,数道单薄的火红横阵交错展开,在后方炮火的掩护下,朝着数倍于己的敌军前进。

    “我很怕,怕没走完这段路就死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当主角……”

    挥着军刀,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黄慎这么想着。

    “老天保佑,保佑我在拿到胜利之前,千万别让枪弹炮子打中我……”

    徐师道和黄慎重一样,走在横阵最前方,领着营旗,军刀高举,心中杂念丛生。

    “背上没沾尘土吧?皮靴还亮着?倒下的时候一定要侧脸,不能把帽子撞歪了。一尘不染地来,也要一尘不染地走。”

    庄在意的心弦胡乱闪着,连鼓点都拉不回来。

    “他们人好少,我们人好多,不怕……”

    “他们阵好薄,根本不经一打,不怕……”

    “他们排得这么整齐,再近一些,不必瞄,随手就能打倒一个!”

    “他们的声响好轻,完全被咱们的枪炮声盖住了,他们肯定在害怕!”

    城头上砖石横飞,烟尘四溢,城下数万人潮,前方正死命放着枪炮,后方的兵丁们屏息以待,心中毫无惧意。

    “幸好没让之前跟南蛮兵打过的营哨上阵……”

    缩在城门楼里,透过枪眼看出去,见着那火红横阵离自己拼凑出来的两万大军已不到一里距离,兵丁们依旧没有溃决的迹象,马尔赛长出了口气。

    横阵继续逼近,炮手们拖着四斤炮、两寸炮、六斤飞天小炮穿出阵列,在半里外急速架炮,对面城头、阵前不断射来炮子,还有江西兵造的大号火枪纷纷轰击,烟尘高扬处,偶尔能见一门炮带着人崩裂,清兵人潮中响起如山的欢呼。

    “嗓子好干……”

    “胸口好闷……”

    “腿好像抽筋了……”

    “该死,枪为什么这么沉?我快端不平了!”

    这欢呼声如无形巨潮,拍上了红衣兵的横阵,透穿了他们的心胸,那一张张还带着一些稚气的面孔,显然已无法摆出任何表情,因为那里的皮肉,几乎已无血液流淌。一双双眼睛里带着惊恐和不安,心中更是纷乱如麻。

    圣道五年的英华陆军,已非天王时代的红衣兵,甚至跟圣道三年,围攻马尼拉的陆军都有了很大区别。从外表上看,因为再没敌军用弓弩刀枪,除了掷弹兵,已无人顶盔着甲,而内在的变化更大。老兵们不是退役,就是升任队目哨军官,或者奔赴殖民地,成了殖民地军队的指挥官。

    这些十**岁的士兵都是从训练营里出来的,走队列的时间多了,打实弹的数量少了。之前虽在打破龙门外围,攻奉贤和南桥等战斗里热过身,都这种万人会战的场面,绝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更没像现在直面野战的经验。只论兵的话,这几乎就是一支全由新嫩组成的军队。

    当敌军的声浪冲刷而来时,他们身体还在机械地前进着,心中却已开始一块块崩裂。队伍行进到离敌军半里开外,火炮的炮子,大枪的枪子,开始在队列中制造一处处空缺,恐慌急速在所有人心中蔓延。

    但这依旧没影响到他们的脚步,鼓点节奏加快时,脚步也随之变快,身体同时微微前倾,双手斜持火枪,左手握紧枪托,右手扶住扳机外圈,这些动作已深深刻入骨髓,成了比恐惧还要本能的反应。

    “阿黄!阿黄倒下了!他是死是活?我想停下来看看,可那鼓点声,官长和兄弟们毫不停留的脚步,好像把我整个人都绑住了,我停不下来!”

    “哨长倒下了,目长接了上来,他们是兄弟啊,可弟弟连看都没看哨长一眼。我知道,他是想看的,可他跟我一样,都停不下来。”

    “我们就是上天之手,我们是在代上天而战……”

    黄慎、庄在意和徐师道继续领队前行,二百步、一百步,到了一百步,对面枪声如瓢泼大雨一般,哗啦啦洒来,呜呜的枪子掠空声在身体左右和头顶擦过,他们依旧没有停。

    五十步了,透过纷乱的硝烟,甚至都能看到敌军那骇异莫名的表情,为什么还在走?这句话几乎摆在所有敌军脸上,同时为此而嗤笑、不屑和不解。

    身噗地喷开一团血花,旗手毫无声息地一头栽倒,黄慎抢过营旗,高高举起。

    轰……对面一门小炮响了,一团霰弹瞬间将黄慎的视野染作血红,然后他觉得自己的视线似乎低了一些。

    黄慎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吐着血块,泪珠大颗大颗从营副的眼角滑落,但他也没睁眼去看黄慎,而是接过黄慎手中的营旗,又走在了队列的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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