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芝非常紧张,这田文镜还真把江西兵训出了模样,瞧这架势,换上红衣,连他都感觉是多年前的红衣兵站在对面。
不过……终究是多年前的红衣兵了,现在的红衣兵可不会在横阵前方稀稀拉拉摆那么点散兵,而且也绝不会列四排横阵。
“瞄好了!对准了!就当是打靶一般!”
陈廷芝紧张,下面的乡尉巡检们却在全力舒缓乡勇的心理压力。
“预备……放!”
乡勇们以乡镇为编制聚作十来堆,眼见江西兵推进到半里内,正在架设小炮,乡尉巡检们齐声下令,轰轰枪响,一团团硝烟升腾而起。
城门楼上,梁修逊几乎要大笑出声,果然是乡勇,近百丈的距离就急着开枪,能打中人就真是活见鬼了。这笑声就如当年李肆面对清兵半里外的鸟枪轰击一样,无比舒畅。
笑声被纷杂刺耳的惨呼猛然斩断,正整整齐齐推进的横阵,对应着百丈外的一排硝烟,也整齐地喷溅出一道猩红血线。不仅散兵被这道莫名的弹雨击溃,正面第一列的清兵几乎仆倒了一半。
横阵顿时陷入混乱,无数人同时高声尖叫:“神射手!神射手!”
红衣兵的神射手百步穿杨,这事清兵都知道。可那是红衣兵啊,而且数量并不多,都是散兵为战,怎么眼前这数千乡勇模样的士兵都是神射手?
“开炮!开炮!”
梁修逊就觉一颗心急速下沉,下方两营的游击千把们也竭力控制,砍掉了一批掉头奔逃的溃兵,终于稳住了局面。
咚咚炮响,清兵的胆气稍微拉回了一截,炮弹在乡勇群中蹭出一条血路,没经历过炮火的乡勇也慌乱起来,一群群向后退却,清兵胆气更是直线飙升。
不论敌我,统统都是兵怕枪,勇怕炮,这几乎已是铁律。
清兵横阵继续向前推进,却不想乡勇们又都停了下来。
“二狗子,你爹还在放枪,你就敢先跑了!?”
“王大柱,你敢跑我就亲手毙了你!凭什么?我不仅是你上司,还是你亲叔!”
“许三朵,你闹老子的洞房那么起劲,现在就软在地上了?你就这么软着,看你以后在乡里还能娶到媳妇不?”
乡勇都是一乡一镇组织起来的,不仅人人相识,巡检和乡尉等官员也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不少还沾亲带故。一番招呼吆喝,本要溃退的势头被阻住,竟依旧维持着组织,没有完全溃散。
当然,在陈廷芝的眼里,这乱七八糟一堆堆的架势,本就已是溃兵了。
蓬蓬枪声再响,这次是凌乱不堪,毫无章法。可远远隔着一百多丈,清兵横阵依旧如剥葱皮一般,一层层仆倒,又轮到清兵慌乱,而乡勇却渐渐升起胆气。远远就能打着鞑子,鞑子却打不到自己,多好……
乡勇们捉摸到了诀窍,一群群退却,边退边开枪,这边清兵又不敢冲,怕一冲横阵就乱,可不冲就只能挨打,如果不是靠着几门小炮不断还击,大队人马早就溃败了。
“冲!冲上去!用枪砸,用刀砍!”
梁修逊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帮乡勇明显不经打,只要冲上去就能胜。
他的咆哮似乎传入了左右两营游击的耳里,两人一咬牙,决意豪赌一把,这一百多丈的距离,转瞬即到,冲散了对方,就能如之前攻入县城那般,如滚刀切菜。
眼见清兵弃了横阵,乌泱泱冲了上来,后方陈廷芝满面通红,大叫一声好。
“急行军队列!”
卫军出场,一营一千五百人,分作两个纵队,左队散兵,右队战列兵,各成三列,扛枪朝前急进。此刻乡勇正边打边退,卫军从乡勇右侧突出,朝着拉成散乱大队的清兵左侧兜去。
“嘶……不好!”
城门楼上的梁修逊一眼就看到了卫军,顿时拍墙跺地。
正追击的清兵也看到了,但只是左翼最外侧的少部分人。他们反应纷乱,有吓得向后退的,有勇敢扑向卫军队列的,还有不管不顾,就埋头去追乡勇的,乱得一塌糊涂。
零碎枪声,还夹杂着如雷轰鸣,这是散兵队列在阻击那些扑过来的清兵,而当卫军拉出长长纵队,将清兵大队侧面罩住时,散兵退开,陈廷芝一声令下,纵队骤然生变。
“立定!”
“向左……转!”
“举枪!瞄准!”
“放!”
卫军没接受过严苛的队列训练,从急行军转作横队,也是歪歪扭扭,七凸八凹。可号令却是守得很熟,一千五百枝八年式线膛枪的齐射,隐隐有红衣兵排射的气势,像是一头野牛,轰然撞在清兵大队的腰侧,砸出漫天血雨。
陈廷芝并不清楚,他是将纵队战法引入实战的英华第一人,而他之所以这么作,无非是卫军训练不足,不想跟列成横阵的清兵对轰,不得已而取巧。而乡勇又以牛皮糖战术,溃而不散,用线膛枪把清兵的横阵战列破坏殆尽。从侧面的这一道排射,瞬间就打断了清兵的脊梁。
“紧闭城门,让他们自找生路!”
眼见城下两营人马当场溃决,乱作一窝蜂,梁修逊当即作了决断。他还有一千人,还能守城,这个战果他必须保住,决不能让敌军跟着败兵摸进城池。
溃决清兵在城下骂骂咧咧,被卫军和乡勇两面围来,隔着百丈就打倒大片,再不敢停留,朝着四面奔逃,乡勇如打猎一般衔尾追去,陈廷芝想拦都没拦住。转念一想,也好,本地乡勇熟悉地形,把这些江西兵彻底剿灭,也省了后面的麻烦。
接着就是攻城,用八斤炮轰了一阵,还是不给力,陈廷芝跟梁修逊两人斗起了智。
陈廷芝先以火枪覆盖城头,再用云梯登城。梁修逊起先还在城垛上跟卫军对射,可不管是射程还是精度都远远不如卫军的八年式线膛枪,清兵尸体如下饺子一般,纷纷坠下城墙。
梁修逊有了教训,不把兵力摆在城头上,而是退到城墙后缘。先上去的十多名勇士遭遇排枪轰击,尽数战死。
陈廷芝也改了战术,不直接上城墙,而是让掷弹兵先投弹,炸得密集列队的清兵鬼哭狼嚎,差点崩溃。可惜,卫军配备的手榴弹太少,没能趁势突破。
双方攻守了一个下午,各有上百死伤,直到黄昏才罢战。陈廷芝终于确认,自己兵力依旧不足,只能等跑散了的乡勇重新聚起来。
“还能守下去……”
第二天,梁修逊艰辛地盘算着自己的曰子,如果能再守三天的话,南丰应该已破了城,那时就能有援兵了。
小心地从城垛里看出去,梁修逊差点吓得栽下城墙。
他还在这里指望援兵,下面又多出了好多兵,成千上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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