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着扑面而来的风,在树林子里悄悄地摸去。树林子里暗得很,树是黑褐色,抹上了一层银白,地下则象一片深橄榄色的天鹅绒。鹿儿在哪儿?他踢开了一根挡路的小树枝,只听见得得的一阵响,一头雄鹿在矮树丛中窜了过去。他一愣:好家伙!鹿儿跑得倒是真快。

    这一来他就留神多了。后来他发现了一道鹿的足迹,就屈下腿去,轻轻地把蹄印摸了又摸,心里感到一阵兴奋。

    我一定要把这头鹿儿给找到。他想。

    他在树林子里悄悄地走了两个钟点,脚踩下去都要先看个仔细,后跟先下,脚趾随着轻轻着地,而后才把重心挪过去。干枯的荆蔓勾住了他的衣裤,他就悄没声儿的,一个刺一个刺的解开。

    在一块林间小空地上果然见到了一头鹿,他连忙就地站住,一动不动。风轻轻地吹到他脸上,他觉得连鹿的气味都闻到了。乖乖,好大的家伙!――他看得暗暗惊叹。那头雄鹿在百来码以外慢慢扭过头来,两道目光从他身旁扫了过去。

    他举起枪来,手却抖得厉害,瞄准器直打晃。他只好把枪放下,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瞧你象个娘们儿!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把枪举了起来,这回就托得稳稳的了,终于他把准星对准了鹿儿前腿腿肌下面点儿的部位。

    我要一枪打它个对穿。他想。

    “砰!”

    那是别人开的枪,鹿却应声倒下了。他拔腿往前奔去,几乎哭了出来。是谁打的?那是我的鹿啊。哪个王八蛋打了我的鹿?我非宰了他不可!

    老马丁却冲着他笑。

    “孩子,我跟你怎么说来着,我叫你坐在那儿别动嘛。这头鹿是我顺着足迹找到的。”

    “是你惊走了它,撞在我手里的。”

    “呵呵,我隔着里把远,就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你胡说!你简直是一派胡说!”

    孩子扑到养父的身上,抡起拳头就想打。老马丁哈哈大笑,把他推开了。

    “瞧你这模样儿,不成了个愣小子了吗?嘿!要想打翻你老子,你还得再吃上十年饭。”

    “那头鹿本来是我的!”

    “落在谁的手里,就是谁的。”

    眼里的泪水止了,干了。他在想,要是刚才他的手不抖的话,他早就先下了手了。

    老马丁笑着对另一个大人说道:“是啊,我们的斯诺就是从来不肯低头服输,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大概在他十二岁那一年吧,镇上有个臭小子老是欺侮他。”(说到这里他一只手拿着帽子,一只手抓了抓白发蓬乱的后脑。)“那个小子每天都要把斯诺揍一顿,可斯诺到第二天总要回去再找他干一架。我告诉你说,斯诺最后还是把那个小子打瘪了。”

    “后来长了几岁年纪,大概到了十七岁上吧,他就常常到八月的赛会上去降烈马,他降烈马还很有点名气,在县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骑师了。可没想到有一回老远的从丹尼森来了一个家伙。一场正式比赛,公证人什么的样样都有,比下来斯诺偏偏就输在那个家伙的手里。我记得斯诺当时气得两天都没有跟人说一句话。”老马丁特意加重了语气告诉他的邻人说。

    捕鹿、打架、赛会上降烈马,把这些时间统统加在一起,一年也总共只得十来天。生活中更多的则是其它:近处是绵延不断的一大片平坦的土地,远望是一脉青山,一天三餐总是在大厨房里吃,同桌的总是养父母、兄弟,加上牧场上的那几个工头。再有就是听听牧场工人小屋里的谈话。那声音总是轻轻的,带着沉思的口气。没错儿,那小姑娘肯定会记得我的,只要她那时候并没有醉糊涂。

    些,就是杨雪峰受到的“教育”了。

    曰复一曰,永远是在那牛群扬起的尘土里,耀眼的阳光下,度过漫长的下午。谁不腻烦呢,坐在马鞍上昏昏欲睡,那滋味可实在不好受。心,说不定一头还挂在镇上。

    “斯诺呀,心儿里头痒痒的是不是?”

    懒洋洋、昏沉沉的,觉得欲火有点蠢动。跨下的马晒着阳光,皮毛里腾起一股热力,熏得大腿暖烘烘、软绵绵的。是啊,是有点儿。

    “镇上打算要办国民警卫队呢。”

    “那又怎么?”

    “我在想,只要军装一上身,就不愁没娘们儿送上门,再说,到了队伍里枪也可以打个痛快了。”

    “好吧,你要去的话,没准儿我也跟你一块儿去。”

    杨雪峰生平第一次打死人,就是在穿上了国民警卫队的制服以后。那时油田里闹起了罢工,有一些工贼给打伤了。

    他们来叫国民警卫队。(发动罢工的那帮龟孙子。都是北方人,纽约来的。油田里有一些小子本来倒是不坏的,可是给赤色分子一鼓捣,也都昏了头了,再这样闹下去,要弄得大伙儿都快向工人点头哈腰啦。)国民警卫队员站成一行堵在厂门外,给夏曰的骄阳晒得汗水直流。纠察队员冲着他们嬉笑嘲骂,嚷嚷叫叫。

    “咦,练兵艹的!他们把童子军都请来啦。”

    “咱们只管冲过去。这帮家伙也是公司的狗腿子嘛。”

    杨雪峰站在队伍里,不知不觉咬紧了嘴唇。

    “他们要冲上来了!”他旁边的队员俏悄地说。

    那个国民警卫队的队长是一家男子服饰商店的伙计。“弟兄们注意了,要是有石块扔过来,你们就赶紧卧倒。要是情况实在紧急,可以向他们头顶上开两枪。”他说道。

    一块石子在空中飞过。厂门外的工人满腔气愤,不时有人对国民警卫队高声辱骂。

    杨雪峰感到越来越难以忍受。

    一块石子打中了一名警卫队员,于是全体队员一齐卧倒,把枪口对着步步逼来的群众的头顶上。

    “咱们冲上去!冲开他一个口子!”有人鼓噪起来。

    有十来个人迈开了步子,一步步逼向厂门。一把石子飞过他们的头顶,在警卫队里开了花。

    队长急得尖声直叫:“快,快,弟兄们,朝天开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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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三十九)雨中狙击

    一块石头飞来,打在了他的额头上,血流了下来。

    鲜血模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

    一种嗜血的冲动包围了他。

    杨雪峰把枪口朝下,瞄准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工人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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