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连通信员乌兰特奉成玉昆之命,躲避着高地上方纷飞下来的弹雨,匍匐前进到高地西北侧3排的狙击阵地上,商玉均刚从那一阵汹涌澎湃的悲伤中稍稍平静,抬起头来关心一下高地上下正在进行的战斗。
这个世界上触目可见的一切――天空、山峰、沟谷、森林、西北方那轮沉到了一号岭和希连山之间大山峡底部的暗红的夕阳,都仍旧被战争的火光和浓烟笼罩着,濡染着,不过自从有过不久前的战斗,他不仅已经习惯了它们,而且一点儿也不觉得恐怖了。他的生命已跨越了所有的障碍,包括生和死的障碍在内,进入到一种简单的、亢奋的状态里去了。在他的意识里,从所有的战争音响的底部,已经回响起一支情感激越的交响乐曲,旋律沉重、悲壮却又恢宏,飘荡在主旋律之上的无字的歌咏则亲切、悠扬而明亮。前者是对战争场景的真实描述,后者才是对战争中的生者和死者的歌唱。就是在这种庄严的歌咏之中,他重新理解了高地上下发生的事情:尽管大鼻子峰苏军的高平两用机枪一直用猛烈火力打击631高地南方大山腿上的一挺重机枪,后者却仍旧同633高地主峰西南侧腰部的一挺轻机枪一起,对冲沟对面的苏军实施着有效的打击。很明显,冲沟对面的苏军的战斗力被击垮了,只要华军的这挺重机枪继续啸叫下去,苏军想过沟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也就不把他们真正放到心上了;而在高地上方,战斗远远没有结束。透过弥漫在北坡和东北坡的烟尘,他望见战斗仍在第一道堑壕和第三道堑壕之间进行。1排和2排已攻下第一道堑壕,苏军的兵力和火器全部收缩进了第三道堑壕也即最后一道堑壕。然而敌我双方目前的态势却是不同的。高地上方苏军的火力仍旧密集、猛烈,位于第三道堑壕中部的一挺重机枪和另一挺轻机枪刮风般地向下倾泻着弹雨,其火力不仅网盖了高地的整个北坡和东坡,还居高临下地控制了坡底洼地和633高地南端的断崖,不让8连的火力从主峰南下到崖畔展开,对它们构成新的威胁。第三道堑壕东西两端还各有一挺轻机枪疯狂地叫着,它们杀伤的目标很集中,那就是已占领了第一道堑壕的1排和2排。夹杂在这些轻重机枪火力之间的是为数甚众的自动步枪和冲锋枪火力点――希连山群峰的巨大阴影从西北方斜斜地投向高地顶端,遮没了夕阳残余的光照,清楚地将堑壕沿上苏军枪口喷出的点点火舌显现出来。但在第一道堑壕里,他却没看到1排2排再组织攻击。他的心一抖:从苏军眼下可以不受干扰地朝下面射击的情况看,1排和2排的力量分明已耗尽了!
高地还在苏军手中!
目前他们排是连队仅剩的力量!
高地上方的苏军也遭受了沉重打击,可与他们比起来,无论兵力、火器、地形上都仍旧占据着明显的优势!
天黑之前全连将会有最后一次攻击,或者拿下634高地,或者在攻击中彻底毁灭。不可能没有这一次攻击,因为战斗任务并没有完成!
希望取得最后胜利是荒唐的。能够得到的安慰是,他们可以通过这最后的攻击,向别人证明他们虽然失败了,却不折不扣地履行了军人职责!
今天下午他曾在一场惨烈的狙击战中战胜了死亡,却不能指望会在天黑前的最后一次攻击中战胜它!
所有这些意念都是以一种简单、直观的方式出现在他心底的,并不清晰,也不连贯,但它们一经出现,他就理解了它们。
等乌兰特气喘吁吁地爬到他面前,尚未开口,他就明白对方带给自己的是什么命令了。
“3排长,连长让你们接替1排和2排,对……对高地展开攻击!”乌兰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明白了!”
他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就把乌兰特打发了。连长的通信员此刻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凶狠,目光冰冷。接着,他像是忘记了冲沟西侧依然存在的敌情威胁,干脆从藏身的卵石后面站起来,用上面那种可怕的目光缓慢地将狙击阵地后的全排扫视一遍,发出了命令:“全排注意――!跟随我向高地冲击!八班在前,九班在后,七班跟我来――!”
他并非不知道冲沟西侧的残敌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击毙,但在一种新的、对自己和别人都没有了丝毫怜悯的心境下,他已经不再关心这件事了。甚至方才还曾在他胸间汹涌澎湃过的悲伤,此时也化作生命中新起的无畏和力量的一部分,使这个站在落曰余照里的男孩子身上具有了兵法上所谓的哀兵的种种特征:悲忿和激烈的情绪,破釜沉舟的决心,对厮杀的热切渴望,视死如归的表情,等等。战争简化了复杂的生命内容,只在他脑海里留下一件事情:带全排向634高地进行最后一次攻击。这是你的职责,也是你最后的命运!
他们没有沿袭1排和2排的路线,由高地北侧和东北侧实施正面强攻,而是沿着高地西北侧山坡上一条自下而上的雨裂沟,避开云集在主峰下平台上第三道堑壕内的苏军的注意,悄悄地猫着腰摸了上去。这条雨裂沟是八班长龚文选首先发现的,它的最下端就半隐在他们据以狙击冲沟西侧苏军的卵石带的中间,半人深,五尺来宽,两旁沟崖上长着茂盛的灌木丛和蒿草。商玉均刚刚对全排发出向高地进攻的命令,龚文选就弯下腰跑过来,朝他指了指那道雨裂沟,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排长,咱们最好不要硬拼!我数过了,高地上的苏军大约还有30个,我们却只剩下18个人,硬拼不行!……咱们应该从这条裂沟里摸上去,见机行事,最好能一直摸进苏军最上边的一道堑壕,打他个措手不及!”
商玉均看见了那道雨裂沟,立即理解龚文选的建议。进入狙击战之后他便没有注意过龚文选,此刻看到八班长头上缠着血污的绷带,军衣烂成一条条布片,两只眼睛却仍像早晨在山涧时一样炯炯有神,面部神情刚毅英武,显示出尽管有过刚才的战斗,内心的坚定与激情并没受到损害。有这样一位班长与他一起做生命的最后一次攻击,商玉均心里感到一种简单的振奋。
“好吧,照你说的办!八班长,行动吧!”他简短地回答道。
话刚出唇,一串子弹就从大鼻子峰山腿上打过来,从他眼前十公分处飞过去,“噼里啪啦”地打在岩石丛中!
“哼,枪法不准!”一个轻蔑的念头从商玉均头脑中掠过,他慢腾腾地猫下腰,躲过了随后飞来的又一串子弹,带着七班,跟随龚文选的八班进了那道雨裂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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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零八)信任和勇气
全排撤出狙击阵地、顺雨裂沟斜斜爬上西北侧山坡时,商玉均才回头望一眼自己的队伍。这是今天进人战斗后他第一次认真观察自己的队伍。经过上午长达四小时的远途奔袭和下午的一场恶战,还由于早上在山涧啃过几块干粮后再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它已变成了一支饥饿疲惫已极、遍体鳞伤的队伍。在渐起的越来越强烈的山风中,战士们神情麻木地、机械地、摇摇晃晃地向上攀登着,褴楼的军衣一条条一片片飘扬起来。商玉均的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此时又变得陌生的面孔上滑过,他认出了眉头紧蹙、仿佛为什么事生气地噘着嘴唇的黎岳;认出了不知怎么落到9班队伍里去的8班副曲宝祥,这个平曰最爱出风头、最饶舌的人今天脸色青白,二目无光,大口大口地喘气,每向上迈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样。
为自己那种简单的、亢奋和激烈的心境所左右,商玉均觉得这支被饥饿、疲惫、伤痛折磨得死气沉沉、因明白他们进行的是最后一次攻击而充满绝望的队伍,其实是一支像他本人一样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只存在着与苏军誓死一拼的决心的队伍!
现在他从队伍最后尾认出了昨夜还找他要求调班的9班新战士张忠亮和他的孪生哥哥张忠明。意识到两个人的目光躲躲闪闪,并且离队伍越来越远,一腔怒意从商玉均心中迅速升腾起来。
“9班长,命令后尾跟上,不要拉得太远!”他厉声对黎岳喝道,并站在原地,亲眼看到黎岳对赵氏兄弟复述了自己的命令,让他们跟上了队伍,才继续前进。
由于有了这条雨裂沟和雨裂沟东侧那道将高地北坡和西北坡分开的山棱线的掩护,主峰下平台上方第三道堑壕内的苏军一直没有发现他们。于是不到20分钟,他们便攀登到裂沟与第二道堑壕由东向西延伸部分的交合处。裂沟和堑壕到这里都中断了,往上和往西的山坡上全是雷区,一根半隐在草丛间的地雷绊线清晰可见。商玉均意识到,他和龚文选原来想顺裂沟一直朝上摸进苏军第三道堑壕的打算落空了。眼下向高地上方的苏军展开攻击的路线只剩下一条,那就是沿第二道堑壕向东运动,在第三道堑壕下向上展开正面攻击!
队伍已在最后一段裂沟里自动停下来。战士们伏在沟崖下神情紧张地望着他,等候着下一步行动的命令。商玉均把龚文选和黎岳叫到身边,从裂沟向东拐进第二道堑壕,伏在那道分开高地北坡和西北坡的山棱线上,逼近地观察50米上方苏军第三道堑壕的动静。
如果说他们方才从山下向上攀登时,1排2排占领的第一道堑壕内还有人零星地向第三道堑壕的苏军射击,眼下那儿连这种零星的反抗也没有了。苏军大约也觉得山下华军的攻击力已经枯竭,步枪手和冲锋枪手停止了射击,只有位于第三道堑壕中部的重机枪和东西两端的两挺轻机枪不是出于需要而是出于恐惧,仍旧不停歇地向山下和北方的633高地倾泻着子弹。
一旦全排跃过面前这道山棱线,经第二道堑壕向东运动,希望不被苏军发现是不可能的。那时苏军就会把火力全部转过来,居高临下地、近距离地把这最后一支进攻队伍消灭掉!
只有在战斗打响之前越过第二、第三道堑壕间这50米的距离,冲进第三道堑壕,与苏军短兵相接,他们或许才有在一场混战中最后拿下634高地的可能。而要越过这段距离,首先必须顺第二道堑壕向东运动到高地北坡苏军正下方去,那儿一左一右有两道交通壕连通第二和第三两道堑壕,他们可以兵分两路,顺那两道相距40米左右的交通壕向第三道堑壕往上摸。难题在于苏军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瞅着他们先是通过第二道堑壕向东运动到自己的正面,再顺那两道交通壕一直运动到自己跟前!
“排长,咱们不能现在发起攻击!”一直沉默不语地观察着敌情和地形的龚文选回过头来说,“我们应该等到天黑下来再开始行动,那时苏军看不清楚我们,成功的把握更大一些!”
龚文选的建议无疑是对的。商玉均想。但在最后确定战斗方案之前,他还是回头望了身边的9班长黎岳一眼。自从午后进入狙击战以来,尤其是全排20分钟前向高地上方开始攻击行动,黎岳给予他的都是一种模糊的不快的感觉。
“9班长,你的意见呢?”他问黎岳,声调高起来。
“我……我同意8班长的意见。”黎岳神情里有一点不自然,迟疑了一下,说道。商玉均没有马上从他脸上移开自己的目光,于是就发现了,说完上面这句话,黎岳脸上又浮现出他在上山途中看到过的那种仿佛为什么事生气的神情,目光变得坚定,嘴唇也噘起来。
“好吧,咱们就等到天黑后再行动。具体方案是:兵分两路,一路顺这道堑壕向东,一直摸进东边那道交通壕,向第三道堑壕发起攻击。另一路尾随第一路,在西边的交通壕那儿停下,向上实施攻击!”他的目光轮流扫视两位班长的脸,果断地下了决心,“……你们俩还有什么意见?!”
“我要求带8班做第一路。”龚文选说,由于内心的激动脸微微涨红,“为了保证两路进攻队伍中至少有一路能冲进苏军堑壕,我建议有个分工。……我的意思是说咱们给苏军来个‘声东击西’。我带8班尽可能地从东边吸引住苏军的注意,排长和9班长带7班9班从西边苏军的交通壕悄悄摸上去!”
做第一路无疑是最危险的,商玉均的心微微激动起来。但他是这支进攻队伍的最高指挥官,不能跟龚文选抢一个极可能最先牺牲的差事。他无意中看了黎岳一眼,后者似乎想说一句什么,终于又没有说。
“好吧,就这样。大家各自回去,做好准备!”他不计较黎岳是否有龚文选那样的勇气了。全排进攻前的战斗准备会就结束了。三个人猫腰回到裂沟里,龚文选回到8班,黎岳回到9班,商玉均则回到了由他亲自率领的7班战士中间。
“弟兄们,天黑之前做好战斗准备!冲锋枪步枪换上新弹匣,手榴弹盖儿全部打开!想吃干粮的抓紧时间吃点干粮,喝点水,天一黑下来就行动!”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拣最必要的话向7班、也向全排的战士们大声说了一遍。
他知道自己话中更深的一层意思即刻就被战士们领会了。没有人说什么,也没有人显出激动和别的情绪,更没有谁吃干粮或者喝一口水,大家只是照他的吩咐“咔咔”地给自己的冲锋枪步枪换弹匣,将手榴弹的盖儿打开,让带着拉火环的一根根白绳露出来。接着,所有没有打开枪刺的冲锋枪和步枪都“啪啪”地打开了枪刺。
夕阳完全沉没了。几朵火红的云霞,还浮在希连山群峰耸峙的天空里,久久没有黯淡下去。它们把这个黄昏拖得那么长,像是黑夜再也不会到来了。商玉均把自己的冲锋枪和手榴弹收拾妥当,背靠裂沟坐下来,目光无意中又把这个被落曰的余辉映照着的世界浏览了一番。他又看到了苍穹,云朵,山峰,沟谷,森林,溪流,模模糊糊地,他还看到了城市和乡村;他觉得自己应该最后想点什么,譬如上山途中曾一度浮上脑际的诗情,但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饥饿的意念出现在意识的表层,上面那种要想点什么的冲动就消逝了。他从随身携带的挂包里取出一包压缩干粮,机械地剥开防潮塑料纸,大口大口地啃起来。这一刻,他心里干净极了,宽敞极了,也平静极了。
8班长龚文选是个典型的长兄型姓格的人。在家里,他是长子;到了部队,不足一年他就当上了班长;他是河北沧州人,那块每每让人想起京剧《林冲夜奔》的土地素来认为古道热肠、光明坦荡、嫉恶如仇是男儿本色,这使他的长兄意识里更潜移默化地融进了侠义和尚武精神。龚文选来部队服役一无所求:他的父亲在开滦煤矿当采掘工,他只读到初中三年级,文化程度不高,从没想过考军校当军官。――凡此种种,都使他的长兄型姓格在21岁的年龄上迅速走向成熟。然而长兄型姓格中内涵的领袖意识,同情弱者,打抱不平,却与部队生活中以服从为第一要旨的秩序相悖逆,于是当兵四年,龚文选的档案袋里就装了好几份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招致的处分决定。战前扩编时期,还被清出老连队,到了新编的3营9连。
龚文选在新连队里沉默了一段时间。一方面,他要逐渐熟悉周围的环境;其次,他的自尊心已因此次调动受到了挫伤。如同所有人一样,他也认为凡是战前从原单位“支援”出去的人都是有“问题”的,置身这些人中间令他深感耻辱。但他那种异常活跃的姓格倾向却不让他长久地沉默下去。他必须扮演新的保护人角色,讨厌什么人,同情和帮助另外一些人。龚文选很快就讨厌上了连长和训导官,对排长的感情则比较复杂――一开始对一个年方17岁的人当自己的领导本能地感到不舒服,经常故意在商玉均面前摆一点老兵架子,但等他发觉排长其实还像个不懂事的大孩子,直到上战场途中还受着连长训导官的“欺负”,他心里对之就只剩下同情和强烈的保护意识了。
于是,战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全营到达山涧之后,他才主动拉上9班长黎岳,一同去找洞前的商玉均,做了一番英勇无畏的表白,给看来无论信心和能力都不那么足的、小弟弟似的排长打了“气”。他的表白被商玉均接受了,从这一刻起,他那到新连队后一直被压抑的领袖兼保护人的角色意识便全部恢复,他在精神和姓格上又是热情、健康、生气勃勃的了。
但是,经历了下午的一场狙击战,尤其是对高地实施的最后一次攻击行动开始之后,龚文选却意识到自己对商玉均的估计错了,尽管狙击战之后排长曾大声哽咽过一场,但无论是战斗中表现出的勇敢精神,还是指挥全排实施最后一次攻击过程中的言行,他都发现商玉均不像自己想像的那么弱,相反却是个内心比外表更坚强、也更有力量的人。龚文选的最新结论是:没有他在身边,排长也能出色地带好这个排!
他在商玉均面前的角色意识不知不觉就变化了。以前他想的是以保护人的身份协助甚至代替排长指挥这个排,现在却自动把自己降低到排长指挥下的班长的位置上。他的生命热情和长兄型姓格既然不能让他停止帮助别人,他便让自己不显山不露水地成了排长身边一个重要的出谋划策者。最后一次攻击行动开始后他已向商玉均提出过三项建议:一是顺高地西北侧雨裂沟悄悄摸上来,二是建议将攻击改在天黑后进行,三是当商玉均决定天黑后兵分两路对高地发起攻击,他又建议将“两路并举”变为“声东击西”,并主动承担了带8班“声东”的任务。让他深感满足的是,上述三个建议不仅都被排长接受了,前两个还被马上付诸实施,第三个也即将被执行。此刻他对商玉均的看法完全变了:他相信自己是聪明的,商玉均能够接受自己的建议,不仅说明排长也同样聪明,还表明了他对于自己的超乎一般人的尊重。这时龚文选心中对商玉均涌满的也就不再仅仅是尊重,还有骨肉般的亲情了。他当然明白排长刚才对全排讲的话里蕴含的更深的一层意思,龚文选这一刻里激动地想:是战争让他和商玉均这样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走到了一起,今天他们都极有可能牺牲在对高地的最后一次攻击中,因此他们不再是普通的战友,而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商玉均同意由他带8班去执行“声东”的任务给予龚文选的是另一种激奋的感情:高地北坡东侧那道交通壕就处在第三道堑壕中部的重机枪正下方,一旦他们进入那道交通壕并率先打响,再想从敌火力网下冲出是非常不现实的――这样一个既极少有生还希望又责任重大(不如此不足以掩护排的主力从西侧交通壕突然地跃上苏军第三道堑壕)的任务,排长不交给他,又能交给什么人呢?!
天黑下来了。
它是突然黑下来的。浮在西天高处的最后几片火红的云霞刚刚黯淡下去,夜的灰暗混沌的影子便漫山遍野扑了过来。
像是听到了无声的命令,商玉均猛地一下从裂沟里站起来。
龚文选和9班长黎岳也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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