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非元礼的老脸有点红,这是一种少年男子才会有的怀春之色,居然在他那张橘子皮似的老脸上出现了。

    这段时间荔非元礼没有心思过问军中大事,他恋爱了,他爱上了一个三十岁的女护兵,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给了他两次生命的女人,他把她视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苍天垂怜,施三娘昨天晚上终于答应了他的第二十次还是第三十次的求婚,他沉浸在幸福之中,直到今天早上他才从一个小兵的口中得知有马匪要来袭击他们。

    他就像做了一件大错事的,偷偷来到李庆安身旁询问战备之事,他很心虚,生怕李庆安看透他变得多情,那会令他很丢面子。

    还好,李庆安似乎没有发现他的无知,李庆安望着渐渐黑沉地天幕,眼睛变得异常明亮,他微微笑道:“你以为我会把这群马匪放在心上吗?需要怎么对付他们?”

    “可是他们有三千人,来历不明,要远远多过我们的人数,哦!或许他们是乌合之众,可你怎么能轻敌?””荔非元礼的声音非常大,他似乎在竭力表现自己还是非常了解军情,特地把‘三千人’咬得特别重。

    “乌合之众?”李庆安瞥了他一眼笑道:“恐怕除了你之外,没人会认为他们是乌合之众,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是准备娶施三娘了吗?”

    李庆安的疑问就像一脚踩到了荔非元礼的尾巴上,他顿时跳了起来,叫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娶她,我只是、我只是.....”

    他一连说了两个‘我只是’,最后声音终于软了,“好吧!我承认,我是要娶三娘为妻了。”

    他坐在城垛上,鼻子像感冒似的,声音变得伤感起来,“自从赤岭上她两次把我背出必死之地,我就知道,我上一辈子欠她的,要这一辈子来补偿她,你知道吗?她那么娇小,居然背着我老荔快一丈的身体爬上山梁,天啊!我真不知道她怎么有这么大的勇气,他趴她背上,我就想哭,我想告诉她,我将来一定会好好待她。”

    说到这里,他重重抽了鼻子,把鼻涕和眼泪一齐擦在袖子上,眼睛红得像害了眼病,这时,李庆安忽然发现了他的另一个变化,他变得有点多愁善感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到北庭后风风光光地办十几桌酒席,娶了她,这是你的缘分。”

    “我会的,我发誓!除了她,我不会再娶任何女人。”

    荔非元礼忽然想起一事,问李庆安道:“你呢?七郎,你到底是喜欢琴仙还是什么明月,你小子好像有点花花肠子啊!”

    “两个女人我都喜欢。”

    “你小子怎么会同时喜欢两个?”荔非元礼十分诧异,他摇摇头道:“我觉得有三娘一人,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心里再也容不下另一个女子,别看我曾对琴仙惊为天人,可现在真有机会娶她,我也不考虑了,在我心中,三娘就是最美的女人。”

    “嫁给你,是三娘的福分,可惜我不是你啊!”

    李庆安扶着城垛,遥望着北方一望无际的旷野,夜风吹拂着他的脸庞,他的心胸变得异常开阔,高声笑道:“舞衣明月,两个女人对于我同样重要。”

    他回头见荔非元礼一脸鄙视,不由仰天大笑。

    ........

    大帐里,几名斥候带来了两名沙陀人首领,为首是一名中年男子,宽脸膛,身材中等,体格健壮,他上前对李庆安半跪施一礼道:“沙陀叶护骨咄支参见李使君。”

    李庆安连忙将他扶起,“叶护将军不必多礼,快请坐下!”

    他请骨咄支坐下,又命亲兵上了茶,这才笑着问道:“叶护怎么会来玉门关?”

    骨咄支微微欠身笑道:“我这次来玉门关是想找羌人酋长谈一谈放牧之事,前年因为五十只羊的归属,结果酿成了惨剧,今年为防止悲剧再演,我便来找羌人酋长谈判,不料正好听说使君居然在玉门关,便赶来拜见。”

    “也是巧,我们是暂停玉门关,可能明后天便要去北庭,也正想找你谈谈,不知北庭有多少沙陀人,都分布在哪里?”

    “回禀使君,我们沙陀人主要分布在金山以南,折罗漫山以北,共有一万两千帐,六万余人,以放牧为生。”

    李庆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问道:“有传闻说,沙陀人抢劫过往商旅,真有此事吗?”

    骨咄支愕然,“使君是听谁说我沙陀人抢劫商旅?我们迁来北庭几十年,从未抢劫过一队商旅,相反,若商旅有难,我们都会尽力帮助,使君切不可听人挑拨。”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我想也是,安大帅恐怕是误会沙陀人了,在凉州,他一再提醒我,要小心沙陀人扮成马匪袭击我的队伍,我想这怎么可能,沙陀竟敢袭击北庭节度使的车队,他们不想在北庭了吗?”

    骨咄支脸上闪过愤怒之色,他起身向李庆安躬身施礼道:“多谢使君信任,安思顺曾几次要求沙陀人迁来河西,我一直没有答应,没想到他竟挑拨离间,欲让使君逼我东迁,真是小人行径也。”

    他话音刚落,帐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奔至帐前急声禀报道:“将军,有紧急军情!”

    “说!”

    亲兵看了一眼骨咄支,只得道:“有斥候探到,约三四千骑兵正从大泽湖以东向玉门关杀来,离玉门关已不足五十里。”

    骨咄支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问道:“使君,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庆安哼了一声道:“这就是安思顺所说的沙陀人要袭击我的车队了。”

    骨咄支急得满头大汗,道:“可是我带来的三千子弟都在大泽湖以西面,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敢近前。”

    他心念一转,忽然明白了,“难道是安思顺要栽赃给我们沙陀人吗?”

    李庆安见他反应敏捷,不由暗暗点头称赞,他沉思一下便问道:“你的三千子弟可能打仗?”

    “回禀使君,我怕羌人趁机发难,带来的都是沙陀精兵,个个皆是猛士,愿意为使君效劳!”

    “好!那你就听我的安排。”

    ..........

    月光下,一支由三千羌胡组成的骑兵队俨如狼群一般,正铺天盖地向玉门关杀来,这是一支生活在甘州和肃州一带的羌胡部落,也是河西走廊一支重要的羌胡人,甘州的健康军和肃州的玉门军都有这个部落的子弟从军,部落首领和安思顺的关系极好,这次安思顺便是委托他们抽调三千子弟组成骑兵来袭击李庆安的北庭车队,地点便在沙陀、羌胡以及回纥人经常交汇的瓜州玉门一带。

    指挥这支骑兵队的首领叫金德,身高七尺,虎背熊腰,但他却是名汉将,他是安思顺帐下的骁勇战将,深得安思顺的器重,不仅力大善战,而且狡猾如狼,他知道李庆安的大队躲在玉门关中难以袭击,便一直隐忍,一心等他上路,在路上发动袭击,李庆安在玉门关内住了十天,他便忍了十天,直到星星峡那边传来北庭援军现身的消息,他才最终决定夜袭玉门关。

    可惜他遇到的是斥候营出身的李庆安,他们进入玉门关百里内,便被北庭军斥候探查到了。

    二更,万籁寂静,羌胡骑兵距玉门关不足二十里,广阔的戈壁滩上视野清晰,皎洁的月光下,已经远远地看见了玉门关黑黝黝的城墙。

    在玉门关前,金德迟疑了,一种军人的敏感让他意识到北庭军极可能已有准备,但安思顺的命令让他无可选择,他拔出横刀,指着玉门关大吼一声,“杀!”

    .....

    就在两里外的一片胡杨林中,三千沙陀精锐骑兵已整装待命,沙陀人是突厥人一支,源于西突厥处月部,武周长安二年处月酋长沙陀金山因从征铁勒有功,被授予金满州都督。后因吐蕃所逼,金山之子辅国率部徙于北庭,散居在折罗漫山以北,金山以南,辅国死后,儿子骨咄支成为沙陀叶护,依附北庭,生存于大唐和回纥两强之间。

    沙陀男子素来骁勇善战,是一支犀利的骑兵,和朔方的阿布思部堪称骑兵两雄,但由于他们人口偏少,经济落后,一直难以得到大发展,直到后来的唐末大乱,已迁移至河东的沙陀人才异军突起,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建立后唐、刘知远建立后汉、石敬瑭建立后晋,沙陀人横行中原,给汉民族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但野心的萌法也需要外部环境来催生,此时的沙陀首领骨咄支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子孙会有一天成为中原之主,此时正值盛唐,沙陀人生活在大唐强大的阴影下,为大唐效命以换取生存的土地,是沙陀人唯一的选择。

    骨咄支目光锐利,他盯着远处疾奔而来的羌胡,眼中充满了愤怒,羌胡人个个身着白色披风,显然是冒充他们沙陀人,他回头低声命道:“摘下披风,准备厮杀!”

    沙陀骑兵整齐地摘下披风,长刀出鞘,目光中充满了杀戮的渴望,他们急切地等待着猎狼的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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