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安西已近六年,今天他终于再一次踏上了昔曰的辉煌之路,令他心潮起伏,临行前李隆基亲自置酒与他践行,圣上的密嘱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公此去安西,望不负朕之重托,早曰将李庆安人头献上,朕许你为安西郡王,从此以后,你主军,庆王主政,直至公老死于任上。”
在他皮囊中还有一幅李隆基亲笔手书横幅:‘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望着苍凉的天空,感受着遒劲的西风,夫蒙灵察心情激荡,他几乎要忍不住仰天长啸了,他泪光莹莹,在马上自言自语道:“陛下请放心,老臣最多用两个月,一定将李庆安人头献与陛下,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这天上午,他们已经离开张掖两余百里,前面便是健康军,再向前走七十里便是著名的崆峒山了,那边的人口便开始密集起来,而从健康军到崆峒山这一段路程比较荒凉,人烟稀少,夫蒙灵察便想让健康军护送他一程。
离军营驻地还有两里,远方已经看见了一座城堡,城堡周围便是唐军大营的栅栏,健康军有兵力三千人,是防卫张掖的重要力量,远远地,一队骑兵向这边奔来,片刻便奔至眼前,为首军官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校尉,他上前拱手道:“卑职健康军校尉张泉参见夫蒙大帅!”
夫蒙灵察见只是一名校尉来欢迎自己,心中不悦,便道:“你们罗将军呢?他怎么不来迎接本帅!”
“回禀大帅,罗将军已不幸在吐蕃战役中阵亡。”
夫蒙灵察一怔,他随即又道:“那你们军营中的最高指挥官是谁?他怎么不来迎接本帅?”
张校尉依然不卑不亢道:“回禀大帅,健康军目前的最高指挥官就是卑职。”
“什么!”夫蒙灵察大吃一惊,急忙追问道:“那你们军中还有多少士卒?”
“回禀大帅,只有一百人。”
夫蒙灵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何以至斯?”
张校尉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哥舒大帅打吐蕃,将河西军基本上都抽光了,结果损兵折将,死伤近半,打完仗后,士兵都补充了陇右军,我们河西军都是后娘养的,哥舒大帅哪里肯顾我们,夫蒙大帅应该也看到了,张掖城原本应有五千守军,现在也只有一千人,凉州城多一点,有三千人,这是因为它们是城池,所以好一点,像我们这些零散驻军,大部分都只有一两百人,向西走都是一样。”
夫蒙灵察无语,半晌他才狠狠骂道:“该死的哥舒翰,自己无能,却连累了河西军!”
“要不,夫蒙大帅请进营住一晚,我们营房颇多,明天再走!”
健康军只有一百人,对他于事无补,夫蒙灵察见天色还早,便摆摆手道:“我就吃一顿午饭,马上出发,就不住了。”
“夫蒙大帅请跟我来!”
张校尉带着他们便向军营而去,在军营里吃了一顿午饭,夫蒙灵察又继续上路了,如果走快一点,可以在天黑前赶到崆峒山,他一声令下,队伍加快了速度,沿着官道向西疾奔而去。
但仅仅只走出二十里,夫蒙灵察便发现了异常,十几名跟在后面的随从始终没有能赶上来,他勒住战马,四处张望,风中仿佛带有一种血腥的气息,一种不祥之感从他心中生出。
“夫帅,我们向前还是回头!”随从首领大声问道,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等夫蒙灵察回答,便有人指着前方大喊,“大帅,前面有骑兵向我们冲来。”
“大帅,左面也有,好像是胡人。”
“右面也有!后面也有!”
汗珠从夫蒙灵察的额头上滚了下来,他做过三年的河西节度使,知道河西走廊上有马匪,但那些马匪大多是羌胡,他们是绝不敢打军队的主意,而现在.....“大帅,怎么办?”
“突围,向后突围!”
夫蒙灵察大吼一声,调转马头便向后拼命奔跑,他心中明白,这不是马匪,这是李庆安要对他下手了,如果能赶回健康军的城堡,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三千沙陀人装扮成羌胡,他们仿佛狼群一样从四面八方扑来,杀气席卷大地,黄尘滚滚,铁骑奔腾,护卫夫蒙灵察的金吾卫尽管个个威风凛凛,在京城不可一世,但在狰狞的死神面前,在真正的生死搏杀面前,在沙陀人野狼一般冲击面前,金吾卫骑兵们吓得胆寒心裂,甚至不少人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
夫蒙灵察已经找不到突破的缺口了,他只能杀开一条血路,拼死杀出去,他拔出宝剑大喊:“杀!杀出一条血路!”
霎时间,铁骑扬起的黄尘铺天盖地,遮蔽了阳光,三千沙陀铁骑席卷而来,这三千沙陀精锐骑兵是从一万五千沙陀士兵中挑选,个个精通骑术,彪悍凶狠,每个铁骑的气势皆骇如惊雷,而三千铁骑更是让大地也为之惊惧,他们仿佛三千匹嗜血的野狼,摧枯拉朽般地冲进了金吾卫的队伍中,瞬间人头滚滚落地,残肢断臂漫天飞,惨叫声、哭号声、求饶声,发疯般歇斯底里地尖叫,金吾卫士兵在沙陀人的刀下哀鸣。
朱邪尽忠手执一把三十斤重的金环长刀,他就像一头狼王,那阴毒的目光牢牢盯住夫蒙灵察,夫蒙灵察和四十名骑兵合成一团,在拼死向外突围,他不慌不忙,纵马在四周游荡,但目光始终不离目标,他在等待最好的机会扑上去。
夫蒙灵察身边的士兵不断被杀死,越来越少,只剩下了十几人,这十几人再也无法严密保护夫蒙灵察,他的后背暴露出来,机会来了,朱邪尽忠猛地一催马,战马如箭一般射到夫蒙灵察身后,狠狠一刀劈进了夫蒙灵察那苍老的后背。
夫蒙灵察年老体衰,已经没有力气了,那沙陀人四面八方的叫声和刀光,使他头昏眼花,他知道自己死期已至了,心中充满了悔恨,就在这时,他的后背一阵剧痛,身体仿佛被撕裂了,这一刻,他眼前仿佛出现了老妻的规劝。
“你还有三年就退仕,膝下孙儿成群,为什么不在家安享晚年?”
是啊!他为什么不在家安享晚年了,这个答案他永远也想不到了,朱邪尽忠的重刀竟将夫蒙灵察的后背劈成了两半,他猛地一抽刀,反手剁下了夫蒙灵察的人头,拎在手上大喊:“我得手了!”
沙陀人撤退了,霎时间风消云散,奔得无影无踪,草原上一片血污,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血流成了河,濒死的战马躺在地上抽搐挣扎,十几名幸存的金吾卫坐在尸体堆中,有人呆滞,有人大哭,有人狂笑,他们大多被吓傻了。
夫蒙灵察的安西梦便在张掖嘎然而止,他到死也没有能再踏上安西一步。
.......龟兹,李庆安正在奋笔疾书,他在给李隆基写一封奏折。
“河西马匪为羌胡所扮,为患已久,臣数年前赴北庭就任,遭遇猖獗马匪,三千马匪将臣围困于玉门关,臣险遭不幸,然河西非臣管署之地,臣只能照会安思顺,催其河西扫匪,但匪患始终不绝,天宝九年春,康国商人诺诺敦等一行三百人,千匹骆驼,货殖千万,在甘州遇匪,胡商死伤殆尽,货殖洗劫,仅一人生还;天宝十年秋,陇右陈小细及诸邻三十余人在张掖遇匪,男杀女歼,暴尸荒野,今年四月,河东张四郎等一百二十八人迁徙安西,在张掖再遇匪,血脂涂地、死无全尸,马匪暴行罄竹难书,臣心知是羌胡所为,然地域不辖,惟咬断钢牙、咽血含恨,此次又惊闻夫蒙老帅遭难,必是马匪所为,臣忍无可忍,河西不作为,安西不宁,臣愿提一旅义师,横扫羌胡马匪,让朗朗阳光重照河西走廊,为夫蒙老帅雪耻!”
李庆安一气写完,猛地将笔摔在地上,厉声道:“来人!”
立刻奔进几名士兵,李庆安一字一句令道:“传我的命令,命安西北庭五万大军立即出发,随本帅前往河西剿匪!”
......天宝十一年十二月,当第一场初雪在河西走廊上纷纷扬扬落下,五万安西军突然出兵河西,他们横扫沙州、瓜州、肃州,一直杀至张掖,沿途州县无不惊骇万分,雪片般的奏折向长安飞去,河西各军营纷纷缴械请降,李庆安安抚众人,安西军东来为剿匪,为替夫蒙将军报仇,别无他意,春天前便将返回安西。
在又一场密集的雪花中,张掖城门大开,甘州太守张启贤出城迎接,五万大军已经在城外扎下连营,大帐延绵十里,数千骑兵簇拥着安西节度使、安西郡王李庆安来到城门前。
张启贤上前躬身行礼,“卑职甘州太守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微微点头道:“张使君免礼,本帅此来河西,是为剿匪而来,已向圣上禀报,请张使君转告河西民众和官员,无须慌张,安西军绝不滥杀无辜,更不会抢夺民财!”
张启贤心中稍稍定下,他又连忙道:“河西匪患已久,本官也头疼不已,前不久夫蒙灵察被土匪袭击,不幸身死,我已向圣上禀报,请圣上出兵剿匪,不料安西军奋勇先至,这是河西民众的福气,卑职代表甘州及深受匪患之苦的河西民众向大将军表示诚挚的谢意。”
话说得非常漂亮,张启贤明知李庆安是越境出兵,但他不敢多说一句,这其实是一起非常严重的事件,如果没有圣上的授权,甚至可以说是造反,但李庆安却有实实在在的借口,河西剿匪,这又去除了造反的嫌疑,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李庆安不伤害河西民众,张启贤也愿意装这个糊涂。
李庆安微微一笑,他回头一摆手,“都带上来!”
只见风雪中,数千唐军骑兵押着密密麻麻的人向这边走来,张启贤不由暗暗叫苦,来人都是分布在甘州附近的羌胡牧民,男女老少都有,足有万人之多,李庆安显然是要把这些羌胡扔给他,可他哪有粮食来养活这些人一个冬天。
“马匪就在这些人中间,这些人我就交给你了,给我好生审问,若查出马匪,要立刻交给我们!”
张启贤不敢不答应,只得硬着头皮道:“卑职遵从大将军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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