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将军,我们从撒马尔罕来,是去回纥人行宫,这是我们在怛罗斯城缴税的税单,请将军过目。”

    巴逻取出一张纸,递给了崔乾佑,崔乾佑打开看了看,货值五万第纳尔,缴税二千五百第纳尔,他将税单还给了对方,冷冷道:“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完。”

    粟特商人看了一眼骆驼队,道:“我们年年和回纥人做生意,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我们的货物主要是盐、糖和茶叶,还有一些银器,非常受回纥贵族的喜欢,我们主要是去换回纥人的毛皮,往来获利。”

    “没有生铁吗?”崔乾佑继续问道。

    “回禀大将军,生铁也能获得厚利,我们原本是运有生铁,但在怛罗斯城听说唐军和回纥开战,我们就把生铁在怛罗斯城卖了,换成了盐和糖,现在我们不敢卖生铁给回纥,我们也不知道将军有禁商令,怛罗斯的税官没有说。”

    崔乾佑点点头,如果他们是从碎叶来就应该知道禁商令,从怛罗斯城来确实有可能不知道,回答得还算令他满意,不过这些商人来得正是时候,连下几场暴风雪,军队物资补给困难,盐、糖和茶叶正好是他们军队急需之物,他的脸色变得缓和了一点,笑道:“回纥行宫已经被我烧了,城中的毛皮也已经搬到了我们军营,你们就不用再向东走了,向东几千里都是无人区,就和我们唐军做交易吧!我不会亏待你们。”

    商人们对望了一眼,粟特商人立刻躬身道:“我们愿意!”

    崔乾佑大笑道:“好!跟我们回军营,我会热水和帐篷来招待你们。”

    商人们催动骆驼,跟随唐军向军营而去。

    进了军营,士兵们都涌了上来,帮忙卸了货,货物果然都是上好的盐、糖和茶叶,都是用布袋装着,外面裹上干草,几十口大箱子装满了银器,唐军不需要银器,而是把盐、糖和茶叶搬进了帐篷,又有人领他们去选毛皮,几名军需官开始盘点货物,和商人们讨价还价。

    商人巴逻则被领进大帐,崔乾佑有话要问他,巴逻跟着士兵走进大帐,他心情忐忑不安,他听斥候队正说了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便知道这个崔乾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方圆两千里内的牧民几乎都被他赶尽杀绝,若说话不投机,他会饶过自己吗?

    大帐里热气腾腾,中间是一堆火盆,火盆上的铁架子正烤着一只全羊,脂香四溢,肉香扑鼻,两名亲兵正忙碌地烤着羊,一名容颜秀丽的回纥少女拎着一只金制酒壶,将马奶酒注满了桌上的银碗。

    “请坐吧!”

    崔乾佑手一摆,请巴逻坐下,笑道:“我在吃午饭,一起用一点吧!”

    亲兵割下一只烤好的羊腿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并在小碟子里放了一点盐,回纥少女则给他也倒了一碗酒,巴逻连声谢道:“多谢将军!”

    崔乾佑微微一笑,他用锋利的小刀切碎羊肉,用刀叉了一块烤得流油羊肉,蘸了点酱汁和盐,放在口中嚼了起来,一边问道:“你的汉语说得很好,在哪里学的?”

    巴逻是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不敢喝酒,只吃了点羊肉,恭敬地答道:“我二十岁时随父亲去了洛阳,在那里呆了三年。”

    “三年?三年时间就能学一口流利的汉语吗?”崔乾佑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他。

    亲兵已经给巴逻换了一碗热茶,巴逻的心里有些紧张,端着茶碗的手颤颤发抖,他喝了一口茶,平静一下心情道:“我对语言有天赋,不仅会汉语、突厥语和阿拉伯语我都会说。”

    “是吗?看不出你倒是个人才啊!”

    崔乾佑哈哈大笑,吓得巴逻更紧张了,他生怕这个崔将军兴致一来,便将他留在军中,好在崔乾佑对语言只是随口问问,他找巴逻来,意不在此。

    崔乾佑沉吟一下便问道:“我找你来是想问问河中的情况,河中的局势现在怎么样了?”

    巴逻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了,他苦笑一声道:“怎么说呢?从表面上看,河中局势是平静的,可背后,河中的危机已是风起云涌。”

    崔乾佑一怔,慢慢将手中的羊肉放下了,追问道:“说具体一点,什么危机?到什么程度了?”

    “危机主要两种,一种是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康国和石国争夺粟特人主导权,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另一种是祆教徒和伊斯兰教徒的矛盾也十分尖锐,从前大食毁掉祆教寺庙,修建伊斯兰清真寺,现在唐军扶持祆教,祆教徒们便要求拆毁清真寺,重建祆教寺庙,而伊斯兰教徒又不答应,两派教徒不断发生冲突,去年九月在安国布哈拉爆发了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双方死了两百多人。”

    崔乾佑眉头皱成一团,这些事他从来都没听过过,他又问道:“那唐军呢?唐军是什么态度?”

    巴逻叹了口气道:“关键就是唐军没有公平处置矛盾,唐军偏袒石国、偏袒祆教,反而使矛盾更加激化,布哈拉已经出现‘赶走唐朝,杀死李庆安’的标语,荔非将军只管一味强势镇压,不得人心啊!”

    崔乾佑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之所以问这件事,是他已有心去河中替代荔非元礼。

    崔乾佑虽然是唐军大将,但他却文武双全,更渴望能成为主政一方的军政首脑,当年他就曾经主动请缨能留在河中留守,但李庆安最终选择了荔非元礼,尽管李庆安将他放到漠北来对付回纥,也算是重用,但崔乾佑始终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他认为荔非元礼那种粗人怎么能治理好河中,对付回纥倒是可以,而只有自己才能应对好河中纷繁复杂的局面,只不过荔非元礼是李庆安的心腹罢了,在这一点上崔乾佑不太认可李庆安的用人思路,现在河中危机四伏,让崔乾佑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幸灾乐祸之感,但他心中也更加急切,怎么样才能让李庆安知道自己的意愿呢?

    崔乾佑沉思不语,巴逻看在眼中,他若有所悟,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将军认为,怎么样才能解决河中的危局?”

    崔乾佑从沉思中惊醒,便摆摆手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多谢你了,交易完成,你们便可以离开军营,不要再向东去了,知道吗?”

    “小人明白,不会再向东去。”

    巴逻行了一礼,便起身告辞了,大帐外的交易已经结束,商人们喝了热茶,正在忙碌地将毛皮卷最后捆扎,搬上骆驼,巴逻的随从见主人从帐中出来,便跑上前道:“主人,我们都收拾好了,什么时候能离开?”

    “收拾好,立刻就走!”

    商人们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军营,他们不敢再向东,便掉头向西走,一直离开了军营数十里,巴逻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既然从金山过不去,那他们只能走安西进入河西,再从张掖北上居延海,从那里去回纥牙帐。

    巴逻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缝在皮袄内衣口袋里的东西,东西还在,那是大食阿拔斯哈里发写给回纥可汗的亲笔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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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雪夜来客

    李庆安在凉州时得到了碎叶的飞鸽传信,拜占庭特使已经抵达安西,尽管李庆安此时还在等待朝廷的反应,但接到这个消息,他便立刻动身返回了,他对拜占庭帝国的使者到来异常关注,他和大食的停战已经有一年多,尽管他不知道非州战役的进展,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大食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河中丢失的事实,一旦非洲战役结束,他们就会立刻调头进攻河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怛罗斯之战远远不是一个终点,而只是一个起点。

    李庆安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各种复杂而危险的局面,看似表面平静,但实际上杀机暗伏,各种危机在平静的局势下如暗流激荡,严重一点可以用内忧外患来形容,朝廷猜忌,李隆基已经决心杀他,用暗用明的手段来对付他,这可谓内忧。

    外患便是大食对河中之心不死,大食不是吐蕃回纥,那是一个实力不弱于大唐的西方帝国,不是一次怛罗斯之战便能击败它,可以说与大食的战争是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最终见分晓,但战争也不是时时刻刻在进行,在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战役后,往往就会平静几年,而有了这几年的平静期,他便可以回头解决内忧。

    外患中除了大食这个战略劲敌外,又有回纥和吐蕃两个传统的战术敌人,他们对安西的染指历来已久,吐蕃就不用说了,大唐恢复对安西统治没有多久,吐蕃便出兵吞并了安西,尽管后来安西四镇被武则天夺回,但吐蕃对安西的野心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小勃律战役、播仙镇战役,以致后来安史之乱后,吐蕃再次吞并了安西,吐蕃就是一条盘踞在青藏高原上的毒蛇,吞吐着那鲜红的毒信子,目光贪婪地盯着大唐西域。

    而回纥则是一头隐藏在草原深处的恶狼,他们对北庭也同样是野心勃勃,大唐强盛之时,他们夹起尾巴,伪装成一只守户的猎犬,可当大唐衰弱后,他们的狼子野心便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安史之乱后,他们立刻出兵占领了北庭,并和吐蕃为争夺安西北庭而激战了数年。

    这一次同罗部西迁,回纥人便忍不住露出了他们锐利的爪子,侵入金山以西,使李庆安倍感警惕,一旦安西和大食开战,毒蛇和恶狼会像天使般的微笑观战吗?不会,肯定不会!他们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在安西的后背和腹部张开狰狞的血盆大口。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残酷的内忧外患,令李庆安一时一刻都无法喘一口气,若不是他这次果断出兵河西,李隆基不知还要怎样对付他,不知还要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出兵河西就是他破局的钥匙,至少能将李隆基敲醒,使他不敢在明处轻举妄动,只能暗中动手脚,暗中动手脚正中他李庆安的下怀,他已经控制住了李琮和封常清,他们掀不起什么大浪,安西和长安的遥远空间可以使他从容布局,这样一来他就有时间和精力去解决曰益逼近的外患。

    而拜占庭就是他解决外患的另一把钥匙,若能把拜占庭拉进游戏,大食的实力至少会被削去一半,他便可以不用全力去对付大食,可以分兵防御吐蕃和回纥,因此,拜占庭使者的到来,对李庆安而言极其重要。

    在漫天的飞雪中,李庆安在三千骑兵的护卫下离开了凉州,疾奔回碎叶,同时他将军队交给了他所信任的段秀实,由他继续在河西剿匪。

    仅一天一夜,李庆安便赶到了甘州境内,傍晚,他抵达了祁连城,人马皆已疲惫不堪,李庆安下令驻营休息。

    祁连城是一座巍峨的石堡,修建在一座山梁之上,背靠祁连山脉,俯视着一片宽约百余里的平原,在平原的的另一头,是莽莽的焉支山,在辽阔的平原上,发源于祁连山的弱水河穿流而过,在祁连城西南三十余里,便是大斗拔谷,这里是祁连山的断裂带,有几条路可以直通青海高原,是羌人往来于河西走廊和青海高原的捷径。

    李庆安正是担心陇右军从这里进入河西走廊,切断在凉州安西军的后路,因此他在这一带布防了八千重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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