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大殿上传来一人忿忿的质疑声:“我请问政事堂,王维何德何能,竟能出任尚书右丞的要职?”

    众人一起回头向后望去,只见御史台的队伍中走出一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正是御史中丞崔器,崔器是崔涣的侄子,崔涣不好出面,便指使侄子出来发难了。

    崔器的发难使大殿一片哗然,王维的脸更是胀得通红,崔器的质问太刻薄了,但很多人都明白,崔器工部尚书崔涣的侄子,也是监国党的骨干,他出面质问,意味着朝廷两大派系的交锋拉开了序幕。

    李庆安给裴旻使了个眼色,裴旻便走出殿应对道:“崔中丞所言诧异,王维是开元九年状元及第,诗名誉满大唐,学问和才识相信你我都比不上他,论资格之老,四品以下也没有几人能和他比肩,张九龄为相时,他便已出任右拾遗兼监察御史,崔中丞那时恐怕还在家族学堂求学吧!开元二十五年,王维受张九龄牵连被贬为河西节度判官,而后又任殿中侍御史,逐渐累官到了给事中,在朝中及地方为官已经三十余年,难道他连四品的尚书右丞都没有资格担任吗?”

    裴旻说得有理有据,驳得崔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仍然不服气道:“话虽这样说,但他从天宝十一年开始便疏于政务,朝中不见他身影,奏折上不见他的批驳,他身为朝廷命官,却跑去风景之地隐居,食君之禄,却不务正业,请问相国,这种为官的态度何以居德?政绩不见,却得以高升,请问这何以服众?”

    “崔中丞此言有失偏颇!”

    这一次是李庆安亲自站了出来,他对众人点点头笑道:“有其果必有其因,王维是隐居蓝田不假,可他为什么要隐居蓝田?身为给事中,为什么不辞官就离去?他为官三十余年勤勤恳恳,为何这三年又如此懈怠?这些原因大家想过没有,其实原因很简单,他因为处事正直,一连驳回了杨国忠草拟的三道旨意,得罪了杨国忠,但他又不肯向杨国忠低头,被逼无奈,只好躲入深山,直到杨国忠不在了,他才敢重新出来,为人臣不向权贵低头,坚持原则不改变,我认为这是王维的风骨,像我们的监国殿下,不也在长安半隐半居多年吗?为何崔中丞不加以弹劾?”

    说完,李庆安斜睨一眼李亨,目光似笑非笑,李庆安的最后,使大殿里一片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想到,李庆安竟将李亨也绕了进去了。

    李亨的脸色阴沉,极为不悦道:“朝堂严肃之地,弹劾不平是崔中丞的本分和职责所在,大将军又何必加以嘲戏?”

    李庆安也冷笑一声道:“我并非在嘲戏崔中丞,而是在质问崔中丞,为什么有的高位者越权枉法在前,他不弹劾,却盯着一个五品给事中不放?难道他的本分和职责也是有选择吗?”

    朝堂中的空气此时几近凝固了,李庆安的杀气腾腾的追问让很多人都紧张得不敢抬头,所有人都明白,李庆安的反击终于来了,他所说的高位者不是李亨,也是王珙等人。

    王珙顿时脸色大变,他已经隐隐猜到李庆安要拿什么事情来发难了,他上前一步,含蓄地劝道:“大将军请不要岔开话题,现在是在说尚书右丞任命之事,虽然政事堂已经表决通过任命,但作为御史中丞,崔中丞有权力质问其中的疑点,我认为只要解释清楚了便可,崔中丞也没有其他意思。“王珙是在让步了,也就是同意了对王维的任命,不再纠缠,希望李庆安也能让一步,大家不要撕破了脸皮。

    但李庆安已经隐忍了半个月,他怎么可能在关键时刻让步,他不理睬王珙,又追问崔器道:“请问崔中丞,韦见素私通成都,出卖关中军机密,其罪名可成立否?”

    王珙暗喊糟糕,李亨凌晨私自释放韦见素一事并没有告诉崔涣,崔器肯定不知道,李庆安必然是用此事来发难了,他有心解围,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王珙焦急地看了一眼李亨,却见李亨脸色阴沉,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他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沉得住气固然值得称赞,可关键还要有办法抵挡住李庆安咄咄逼人的攻势。

    崔器额头上的汗已经下来了,他也明白自己成了李庆安反击李亨的工具,这件事事先他们没有沟通,他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想到李亨抓捕韦见素,他便想当然道:“韦见素的罪名当然成立,罪不容恕!”

    “很好,说得很好,可为什么今天早晨,韦见素又被放出来了?这又是谁放的?”

    大殿里一片哗然,韦见素居然被放出来了,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韦滔作为太子少师,也在大殿中,他心中不由对李庆安有些不满,韦见素已经被放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追究?

    这时,工部尚书崔涣一步站了出来,对大理寺卿裴向厉声喝道:“裴寺卿,你为大理寺主官,此事你当如何解释?”

    裴向是裴遵庆长子,对裴家发难的机会崔涣怎么会放过,裴向事先已经得了李庆安的交代,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间,向李适施了一礼,不慌不忙道:“此事我实不知晓,若真有此事,我当严惩枉法者,绝不姑息。”

    裴向回头,严厉地质问大理寺丞罗晓道:“罗寺丞,今天是你当值,我问你,可有此事?”

    大理寺丞罗晓吓得两腿发抖,这件事就是他一手经办,他怎么不知道,对方拿了李亨的金牌,他怎敢不放人,现在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望来,他满头大汗,偷偷看了一眼李亨,却见李亨目光凶狠地盯着他,他吓几乎要晕厥过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很多聪明人都看出了一丝端倪,恐怕放人不是李庆安派系所为,而是李亨的人干的好事,被李庆安抓住了把柄。

    这时,太子宾客令狐飞也看出了事情的蹊跷,他已经猜到人必然是李亨所放,用来讨好李庆安,但李庆安非但不领情,反而借此机会向李亨发难,他既然是李亨的军师,在关键时刻,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他走了出来,向李亨躬身行一礼,道:“监国殿下,容臣说一句话。”

    李亨心中也正焦急,见令狐飞出来了,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道:“令狐使君请说。”

    令狐飞对李庆安笑道:“其实这件事我也知道一二,韦见素当然是罪不容恕,谁也不敢放他,正如大将军刚才所言,有其果必有其因,韦见素的母亲病倒了,她不知儿子被抓,在病中呼唤儿子的名字,韦见素也为老母病重而暗自垂泪,罗寺丞怜韦见素的孝心,便派人带韦见素回家探母,他并非是放人,探望了母亲韦见素还是要回监,罗寺丞,可是这样?”

    大理寺丞罗晓俨如要溺死之人忽然抓到了一棵稻草,他拼命点头,激动得眼泪水都要出来了,道:“正是这样,开完朝会,我就会命人将他重新带回来监狱。”

    李亨、王珙、崔涣等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王珙,他一直瞧不起令狐飞,直到此时,他才终于佩服令狐飞的急智,有此人为谋,是他们的运气啊!

    李庆安久久地注视着令狐飞,他也久闻令狐飞高明,今天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但令狐飞再高明,又怎么能明白他的请君入瓮之计?

    李庆安脸色露出一丝沮丧,又问李亨道:“殿下,韦见素勾结成都,真的罪不容恕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亨也不可能再含糊了,再含糊又会被李庆安抓住把柄,既然李庆安不领情,那就休怪他无义了,他一字一句,毫不犹豫地说道:“一点没错,韦见素勾结成都,出卖关中军机密,罪不容恕。”

    “好!既然罪不容恕,那我也弹劾一人,同样是勾结成都,同样是出卖政事堂机密。”

    李庆安取出一封信,对众人朗声道:“这是成都伪帝写给工部尚书崔涣的亲笔信件,上面有他的签名和宝印,此信可以证明崔涣同样勾结成都,出卖政事堂机密。”

    这时,大殿里一片惊呼,李庆安的话犹如平空一声炸雷,将所有人都惊呆了,崔涣勾结李隆基,这简直是爆炸姓的消息,所有人都望向李庆安手中的信,既相信它是真的,可又觉得不可思议。

    李亨、王珙等人的目光都望着崔涣,他们万万没想到,李庆安反击之人竟然是崔涣。

    令狐飞的心也沉进了深渊,他中计了,李庆安根本就不是要追究韦见素被放出之事,而是要他们亲口承认韦见素有罪,引君入瓮,这一局他们输了,输得很惨。

    令狐飞心乱成一团,他知道李庆安的信肯定是真的,李庆安隐忍了半个月,就是等今天这一刻,用崔家来下手,就是要告诉所有世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时李庆安对中书舍人窦华道:“窦舍人,你是多年的老臣,德高望重,请你来读这封信。”

    窦华是中书舍人之首,拟旨三十余年,为清正刚直,在朝中极有威望,他既不是赵王党,也不是监国党,由他来读这封信最为合适。

    窦华也不推迟,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笔迹,便点了点头,他一眼便看出来了,是李隆基的笔迹,不是有心人刻意模仿。

    窦华打开信,便朗声念道:“致工部尚书崔涣爱卿,爱卿的来信朕已收悉,爱卿不忘旧曰君臣之情,欲投奔成都,朕深为感动,但朕窃以为,爱卿留身于长安对朕更为有利,卿为伪帝相国,所知大多机密之件,愿卿及时将长安机密送至,以慰朕意,他曰朕回长安,当赐爱卿显爵,封右相中书令,厚待崔氏......”

    “扯谎!一派胡言!”

    不等窦华念完,崔涣便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立刻有几名侍卫上前将他按住,殿中监察侍御史厉声道:“崔尚书,休得咆哮朝堂,这可是大罪!”

    窦华念完,又仔细地看了看宝印和笔迹,将信一扬,朗声道:“我拟旨三十余年,以人格担保,此信为真实,印玺所缺一角,是天宝八年正月时摔坏。”

    他快步走下玉阶,将信递给了其他几名中书舍人,众人研究一番,均道:“此信为真迹!”

    有中书舍人的证明,崔涣之罪难以解脱了,这时,王珙忽然问道:“这封信怎么会在大将军手中?”

    李庆安早知道他会有此问,便一招手,十几名羽林军押进了一名捆得结结实实的男子,很多人都认出了此人,他是李隆基的心腹侍卫之一,执戈长胡丙瑞。

    李庆安微微笑道:“此人是南明宫侍卫长胡丙瑞,在过骆谷关时形迹可疑,被我安西军士兵抓住,搜出了信件,他已认罪,有供词在此。”

    李庆安举起另一份供词,对胡丙瑞道:“你怎么说!”

    胡丙瑞已经被收拾服帖,他叹了口气道:“我奉成都圣上之命,来长安给工部尚书崔涣送信,十天前,崔涣确有私信送至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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