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朝恩在自己的住处转了一圈,却拐个弯出了内宫,从一扇小门向宫外走去,他是李隆基身边的心腹宦官,权势极大,守门的侍卫对恭谦有加,他出入宫门从来没有人敢阻拦他。
此时已是深夜了,夜雨依然迷蒙一片,鱼朝恩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皇宫,没有人敢拦他,他乘上一辆马车,吩咐道:“去福兴坊!”
马车起步,逐渐加快了速度,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南明宫离福兴坊并不远,仅相隔三里,片刻,马车便来到了福兴坊门口,一名随从将宫中令牌对守门人一晃,守门人不敢怠慢,慌忙打开了坊门,马车迅速驶入,不多时便来到了荣王府侧门。
鱼朝恩这不并是第一次来,他也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来了,更记不清他从荣王这里拿了多少好处,李隆基能选中荣王来夺取高仙芝大部分军权,也和他鱼朝恩有关,可以说,鱼朝恩就是荣王的宫中盟友。
侧门有一名家人专门等在这里,见鱼朝恩的马车到来,他立刻开了门,将鱼朝恩迎了进去。
“你家王爷睡了吗?”鱼朝恩一边走一边问道。
“没有,王爷还在书房,杨相国也在。”
“杨国忠?”
鱼朝恩停住了脚步,这么晚杨国忠还在荣王府做什么?鱼朝恩心中有了一种不祥之感,李琬这么急着叫自己来,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他沉吟了片刻,还是跟着家人向李琬的内书房走去。
韦青平已经离去了,但杨国忠却没有走,他被李琬留了下来,李琬命人连夜进宫给鱼朝恩送信去了,根据平时的经验,鱼朝恩应该很快就会到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脚步声,李琬低声对杨国忠笑道:“他来了!”
杨国忠暗暗冷笑一声,他这个鱼朝恩也打过交道,知道此人极贪图贿赂,估计他认为荣王又要重礼给他吧!
想到重礼,杨国忠的目光不由又瞥向墙角的几口大箱子,那些几箱金珠宝贝中,也有他的一半,他一阵心疼,自己什么时候给人送过这么重的礼,一个太监罢了,居然也要花这么大的本钱吗?
“老爷,鱼令公到了。”
鱼令公是南唐百官对鱼朝恩的尊称,叫鱼公公不好听,叫鱼翁又有歧义,便有极为机灵者想到了鱼令公这个称呼,就这样,还不到四十岁的鱼朝恩便有了他的尊称:鱼令公。
李琬亲自起身开了门,只见鱼朝恩脸色阴晴不定地站在门外,他连忙上前亲热地拉住鱼朝恩笑道:“令公果然是信人,我还担心下雨来不了呢!”
杨国忠也迎上前笑道:“我还和荣王殿下打赌,我说鱼令公一定来,他说很可能来不了,这次我赢了,殿下,可别赖帐啊!”
“认赌服输,我绝不会赖。”
李琬哈哈大笑,两人一唱一和,便将鱼朝恩拉进了房中,李琬请他坐下,又给倒了一杯茶,关切地问道:“大家怎么样了?”
‘大家’是唐朝高官私下对皇帝的称呼,李琬这时刻意没有用父皇,而是刻意用大家,这让心思敏感的鱼朝恩心中一怔,他摇了摇头,缓缓道:“很不好,今天又怀疑有人要谋害他,已经杖毙了八人,我估计他今晚肯定睡不好,明早醒来烦躁,又要杀人了,唉!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伴君如伴虎啊!”
“是啊!刚才我和杨相国谈起他,都感到很忧虑,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把我们全部杀死,所以我们来找令公来商量一下对策。”
‘商量对策?’
鱼朝恩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这有什么对策可商量,他们半夜叫自己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杨国忠心急,他忍不住进入了今天的主题,“我想问鱼令公,陛下的让位诏书真的送走了?我是指北边那个人。”
鱼朝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为了对付李亨,难怪呢!一定是宫中有消息走露了,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他低头沉默不语,李琬和杨国忠对望一眼,李琬又道:“令公不妨给我们说实话。”
“你们的担心没错!”
鱼朝恩抬起头,叹了口气道:“圣上今天下午正式下诏了,重立李亨为东宫太子,估计明天大家就能看到诏书了。”
“什么!”
李琬霍地站起,惊怒道:“他明明答应过,立我为太子,怎么能又变卦?”
鱼朝恩苦笑了一声道:“殿下,我说一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圣上答应过的人多着呢!十六郎、十八郎他都答应过,那不过是他临时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但这次李亨不同,他已经正式下诏了,这一次是真的立太子了,几年前废了李亨,几年后又立他为太子,圣上告诉我说,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不!不是老天爷的安排,老天爷是安排我来登基。”
难以抑制的激愤让李琬刚才的镇静无影无踪了,他一把拉住鱼朝恩的手腕道:“令公,你这一次一定要帮我。”
说着,他便硬拖着鱼朝恩向墙边的大箱子走去,鱼朝恩手腕被捏得生疼,他一边挣扎一边道:“殿下请放心,我一定会帮....”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他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四个大箱子的盖子全部打开,璀璨夺目的光辉照耀得他眼睛都睁不开来,只见两个大箱子里装满了珠宝翠玉和钻石玛瑙,而另两个大箱子里都是沉甸甸的金块,一块黄金足足有两三斤,每一箱至少有数百块之多。
“这、这是.....”
鱼朝恩惊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琬沉声道:“这里价值一百万贯,是我给令公的酬劳。”
“给我的!”
鱼朝恩的眼中迸射出了极其贪婪的异光,他慢慢走上前,双手深深地插进珠宝钻石中,捧起了满满一把光芒四射的宝石珠翠,这些珠翠从他手指的缝隙中流下,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比仙乐还要动听。
“都是我的吗?”
鱼朝恩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一百万贯啊!他这一辈子到现在才攒下二十万贯不到,这一夜间,他就要得到一百万贯吗?
李琬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这一百万贯足以让鱼朝恩把他亲娘也卖了。
果然,鱼朝恩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头道:“你们说吧!让我做什么?”
.......鱼朝恩的马车陡然变重了,马车载着鱼朝恩和他刚发的大财并没有回南明宫,而是不疾不慢地向尚月坊而去,鱼朝恩的私宅就在尚月坊内,这是鱼朝恩的一贯风格,先收钱后办事,若办不成事则退回一半,而今天这价值一百万贯的珠宝黄金,鱼朝恩压根就没有想过要退回,这些珠宝黄金,他收下了。
此时,夜间的丝丝凉意终于让头脑极度狂热的鱼朝恩终于有些清醒了,这时他才慢慢地醒悟过来,李琬为什么会想到让自己去杀死李隆基,而且不惜出价值一百万贯珠宝的代价,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做,他已掌握了大半军权,他只要调兵逼宫,李隆基一样会被迫将皇位传给他,他明明可以这样做,为什么要自己去下手?
鱼朝恩慢慢靠在软垫上,他心中涌起了一种后怕,他已经隐隐猜到了李琬的用意,难道是他不想背弑父之名,而借自己的刀杀人。
那么,杀完人后呢?他会怎么对待自己,自己可能会有拥立之功吗?
“停车!”
鱼朝恩一声低喊,马车停了下来,他下了马车,背着手顺着大街慢慢地踱步,夜深人静,大街上没有一个人,纷纷扬扬的雨丝从天空飘下,将整个成都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鱼朝恩仰起头,任密密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将他心中最后一丝贪婪的欲火也浇灭了,此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以非常手段杀人者,他也必然会被非常手段所杀,这时,鱼朝恩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在后车厢里放着四大箱足以让人发疯的财富,可是在鱼朝恩眼中,那不是财富,那是收买他姓命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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