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安已经视察结束,此时他正在返回长安的路上,近千骑兵护卫着他的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李庆安仍然在考虑着对汉中用兵,用兵的决心已经定了,现在关键是谁为主将,这是让李庆安极为伤脑筋的事情。
目前汉中节度使是李奂,是李亨在长安称帝时所册封,拥有三万军队,李奂也是宗室子弟,颇有勇力,在宗室中十分少见,此人虽然是北唐所封的节度使,但他态度暧昧,既曾向北唐政事堂上了述职书,但李亨在成都登基时,他又向李亨上表祝贺,表示全力支持,是一个十足的墙头草,对于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铲除。
李奂的将才在李庆安的眼中只相当于中等水平,手下三万军也不是什么精锐之兵,不过是普通的关中军,实力和季广琛差不多,所以李庆安最早的计划是让崔光远率军平定汉中地,然后崔光远便可为汉中节度使,但这次视察子午谷时他得到一个意外的情报,一个月前,一支安西军巡哨和一支汉中军巡哨队在子午谷中遭遇,两军展开了激战,结果竟然出现了两败俱伤的结果,安西巡哨百人中阵亡十八人,伤二十五人,而汉中军阵亡二十人,伤二十八人,死伤人数相当。
这件事让李庆安感到十分震惊,他开始意识到,李奂的汉中军也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弱,派崔光远去收复汉中,搞不好会大败而归,李庆安的决定开始动摇了,为了确保汉中的胜利,他又不得不考虑换下经验不足的崔光远,而让刚刚抵京的李嗣业率军去讨伐汉中李奂。
李庆安一路考虑,一路制订汉中攻略,这是他的作战习惯,大战之先就要做一番战略推演,把天时地利人和等等每一个细节都要考虑到。
这时,道路开始平坦起来,车外也有了杂吵的人声,人来人往,车辆不绝,李庆安暂时停下思路,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马车已经到了鄠县。
鄠县也就是今天的陕西户县,离长安较近,是一座中等县城,渭河支流涝水从县城横穿而过,鄠县的北面是平原,土地丰腴,灌溉便利,盛产粮食,而南面则是终南山支脉,森林茂密,山峦峻秀,自古便是长安人出游度假的胜地。
此时正是正午,县城内格外热闹,但李庆安的队伍到来,使街上的民众纷纷躲闪让路,李庆安摇了摇头,他的路程安排基本上都不由他做主了,弟兄们也要吃午饭,他知道,所以他也不说什么,随便亲卫怎么安排,他刚要放下车帘,忽然愣住了,刚才他似乎在街角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就在李庆安的骑兵队缓缓进入鄠县时,大街上忙碌的行人纷纷向两边躲闪,其中路旁一名年轻的女子刚刚买了几个烧饼,她开始没有注意这支骑兵队的身份,这时她忽然听见有人议论。
“三郎,这是谁的马车,居然要多这么多骑兵来护卫,真是不得了。”
“废话!现在长安除了赵王,谁还有这么大的排场,你真是笨到家了。”
‘李庆安!’
年轻女子赫然转身,清秀的脸庞上掩饰不住旅途的辛劳,这个年轻的女子正是离家已半年多的高雾,高雾在半年前离开成都去了安西,她一路风餐露宿,去了龟兹、疏勒,又去拔焕城,在她初遇李庆安的小酒店中潸然泪下,她又去了粟楼烽戍堡,去寻找当年李庆安曾经的印记,去回忆她与他的点点滴滴。
高雾最终没有在安西找到李庆安,却得知他已经返回了长安,已经身心憔悴的高雾最终黯然告别安西,回到了长安,巧的是,她在敦煌遇到了同样回长安的舞衣和如诗,在她们的盛情邀请下,高雾最终和她们一路返回了长安。
就在今天上午,舞衣和如诗去了长安自己的家,而高雾却无家可归,她只得孤身一人返回成都,回到她父亲的身旁,只有父亲,才是她唯一所能依赖的人。
她已经累了,准备回到父亲的身边,永远陪同父亲静静地度过后半生,而就在这时,她曰夜思念的李庆安却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竟让她感到了无比的自卑,近十年的思念磋磨了她的青春,使她不再年轻,让她万里赴安西的勇气在这一刻悄然泯灭了,她转过身,默默地离开了大街。
高雾牵着她那匹陪伴她十年的枣红马来到了涝水边,河畔有几名洗衣的少女,正在嬉笑戏水,她们的年纪只有十四、五岁,此时已无心洗衣,她们索姓坐在河岸上,一双双白嫩嫩的小脚伸进水中扑腾,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高雾在不远处的河边坐下,她望着这群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少女,不由又想起了舞衣给她说的一件事,李庆安将迎娶同样只有十六岁的裴婉儿,十六岁,那是她多么遥远的往事,多少年的风雨征尘已经让她忘记了十六岁的滋味,她唯一记得是,十六岁那年,她在拔焕城的小酒店里遇到了卖黑豹皮的李庆安。
高雾艰难地啃了几口烧饼,尽管腹中饥饿,但她却再也吃不下去了,她呆呆地着清澈流缓的河水,忽然,她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刻,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抑制不住心中的绝望,多少年的思念和痛苦在这一刻奔涌而出.....
千年后,一位伟大诗人用最朴素的语言来形容高雾此时的悲伤: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
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
......
几个戏水的少女都停止嬉戏,惊讶地望着旁边这个孤独的年轻女人。她们窃窃私语,不明白她为何哭泣,但不远处战马上的长剑和弓箭让她们有些害怕,她们悄悄拉了一下对方,收拾起衣服匆匆地离开了。
高雾大哭了一场,她眼中和脸上沾满了泪水,从身边掏手帕来擦拭,却发现手帕在战马的袋子里,不在她身边。
忽然,一只厚实的棉帕子出现在她面前,高雾蓦地一惊,但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令她神思变得恍惚起来,一个令她刻骨铭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傻丫头,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什么?”
高雾慢慢转过头,呆呆地望着李庆安那温柔如水的眼睛,她的眼泪又再一次不争气地扑簌簌地滚落了,李庆安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笑容依然是那么明朗,依然是那么充满了关怀。
“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真是开心!”
高雾紧紧抓住李庆安的手臂,就仿佛他随时要离开自己,她呜咽着,脸枕在他手臂上哀哀地痛哭起来,“七郎....”
李庆安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感受到了她的发质已经发黄枯涩,李庆安的鼻子也有点发酸了,他理解她这些年为自己所受的苦楚,一种感动和歉疚充满了李庆安的内心。
“雾娘,跟我回长安吧!”
........
这两天虽然秋意萧索,但李庆安的府上却热闹非常,李庆安今天是从河南道返回长安的第五天,也就在昨天晚上,李庆安的家人接到消息,他留在碎叶的姜舞衣和李如诗以及他的女儿终于返回了长安,就将在今天进城。
这对李家而言,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一大早,全家便开始忙碌起来,张灯结彩、清扫庭院,颇有新年将至的感觉,李庆安的王妃独孤明月此时又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但她依然带领家人忙碌,迎接妹妹们的回家。
中午时分,明月有些疲惫了,便坐在院中的圈椅里小憩,这时,如画端着一只红木盘走了上来,笑道:“大姐,连午饭都忘记了吗?”
明月摇了摇头,“实在没有胃口,不想吃。”
“大姐不想吃,总不能让孩子也饿着吧!”
如画将木盘放在旁边的小桌上,笑道:“很简单,就一点鸡汤和一盘菜蔬,我知道大姐怕油腻,特地让厨房做得清淡一点,大姐,吃一点吧!”
“好吧!你放在那里,我等会儿吃。”
明月坐了起来,她勉强吃了一点饭,又问如画道:“我记得大郎也是今天回来吧!”
“嗯!是今天,刚才亲兵先来报了,说可能下午到家。”
明月笑了,“看来今天真是一个好曰子,全家人都到齐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她话音刚落,一名丫鬟飞奔而至,高声嚷道:“夫人!来了,她们来了,老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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