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庞涓死于此树下’的经验,雨夜中,火把便是最好的目标,果然,士兵的盾牌刚刚举起,十几支弩箭从雨雾射来,‘啪!啪!’地钉在巨盾上,箭尖闪着荧光,明显是淬了剧毒,亲兵们大惊,一拥而上,挡在李庆安面前。
巡哨的士兵们勃然大怒,数百人冲出营门,执盾向大雨中冲去,寻找刺客,那名送信军官显然不知情,他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身旁的几名唐军拔刀就向他砍去。
“住手!”
李庆安喝住了他们,他赞许地向校尉点点头,将信交给了他,“你来念!”
校尉不敢大意,戴了一副皮手套,打开了信,上面只有八个字,“尔若不死,明曰决战!”
李庆安连声冷笑,对那送信军官道:“你去告诉李归仁,我只有两个字:准战!”
大雨依然在无休无止地下着,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李庆安望着黑漆漆的罗宋峰山影,嘴角不由自主地浮出了一丝冷笑,安庆绪逃了,李怀仙走了,他李归仁的独脚戏还能唱多久?
.......
初夏的雨总是突然而至,倏然而去,一个时辰后,大雨停了,空气中再没有一颗雨点,云开月现,大地又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夜空中的风变得清新而湿润,若不是满地泥泞,实在难以想象,刚刚才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一直到一更时分,一名送信的士兵去了李怀仙的大营,李归仁这才知道,准备和他并肩作战的李怀仙已经在大雨中蒸发了。
李怀仙的逃离并没有让他沮丧,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野姓,唐军也只有八万,他的军队也是八万,势均力敌,那就让战刀和铁骑来对撞,看到底谁才是天下第一军。
李归仁立刻主导了军中舆论,李怀仙部是奉他的命令去迎战南下的唐军增援,绝非擅自脱阵逃离,军中大部分人也不相信李怀仙会在这个时候逃走,要走的话,早就该走了,稍微有点不稳的军心在李归仁的反复强调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整整一夜,李归仁都没有入睡,他端坐在大帐中,灯光全熄,头发披散,**着上身,他将一把横刀半拉开,凝视着冷森森的刀锋,这是他的习惯,在大战前寻找刀锋的杀机,刀就是他,他就是刀,让两者融为一体。
但今夜他的心中有些遗憾,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次完美无缺的刺杀,最后失败了,其实他是在赌,天降大雨,李庆安一定会来营门附近眺望自己的大营,他押中了,但天不绝李庆安。
.......
天渐渐地亮了,燕军大营的鼓声‘咚!咚!’地敲响了,巨大而沉闷的鼙鼓声在天地间回荡,这鼓声如果是在契丹人老巢,这就是他们的一种祭神仪式,但在战场之上,这却是进攻的信号,是战争的鼓声。
燕军大营的吊桥缓缓放下了,营门大开,一队队骑兵和步兵交错而出,无穷无尽,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八万大军才全部出尽,这也是奚人和契丹人的作战风格,做事不留余地,倾巢压上,要么一战击溃对方,要么一百涂地。
燕军大营距离唐军营地有十里之遥,但燕军只出营三里便停住了步伐,李归仁的八万大军共分四个方阵,每个方阵约两万人,其中两个骑兵方阵,一个步兵方阵,还有一个步骑混合方阵。
两个骑兵方阵由大将阿史那从礼和蔡希德的副将张忠志统帅,步兵方阵由大将安太清统帅。
而步骑混合方阵作为后军,由李归仁亲自率领,但他右脚有疾,仅能勉强坐在马上,无法率领大军冲锋陷阵,因此具体指挥这两万混合军,便由大将牛庭介负责。
这支军队中几乎聚集了安禄山手下所有的猛将,李归仁、张忠志、阿史那从礼、安太清、牛庭介,这些大将尽管大多是胡将,但军阵兵法并不弱,第一阵要出战的,便是胡将张忠志,张忠志后来改名为李宝臣,历史上是河北三镇中成德镇的主帅,但现在他是蔡希德的副将,蔡希德被杀后,他投靠了李归仁。
张忠志约三十七八岁,从十五岁从军,至今已经超过二十年,他也是奚人,被范阳军大将张锁收为义子,故改名为张忠志,得他义父的教授,他兵法纯熟,尤其擅长步兵排阵。
第一战李归仁之所以让他上,李归仁就是想以阵法胜唐军。
八万燕军已经布下阵势,无边无沿,杀气冲天,每个士兵都憋足了劲,就等一战击败唐军,然后他们将劫掠河东,李归仁给他们承诺,打完这一仗,他们就可以大肆劫掠回家,享受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他们摩拳擦掌,就等唐军出战了。
李归仁坐立在马上,他冷冷地望着七里外的唐军大营,尽管他脸色冷峻,但依然掩饰不住他眼中的担忧。
虽然李庆安答应他今天作战,但昨晚是伴随着他的刺杀,李庆安还会守承诺吗?
李归仁也知道汉人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策略,难道李庆安也才使用这种策略吗?
胡人作战,全靠一股士气,若士气受挫,兵器不如汉军犀利,盔甲不如汉军皮实,训练不如汉军精湛,此战难取胜局。
李归仁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大举进攻,他担心唐军弓弩强劲,自己会死伤惨重,可如果撤军回营,这对他的士气又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说不定昨晚蔡希德被杀事件就会发酵。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太阳渐渐变得炙热起来,热度混合着空气中的湿气,感觉又闷又热,异常难受。
时间已经一个半时辰过去了,不少士兵都显露出了烦躁之态,让他们站在烈曰下暴晒,这算什么呢?开始是窃窃私语,紧接着开始有人破口大骂了,不时拌杂着军官们的怒斥声,显然这是军心开始浮动的先兆。
不仅李归仁暗暗着急,其他高级军官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大将阿史那从礼策马上前道:“将军,不如先攻打一阵敌营,无论输赢,皆可提振士气,总比在这里干耗要好!”
旁边的牛介庭也劝道:“将军,让士兵们活动活动也好,少派一点兵,制造点声势,虚攻虚打,这样损失也不大,关键是让大家有个盼头。”
李归仁最终点了点头,“好吧!那就打一仗。”
他目光投向身旁的牛介庭,缓缓道:“牛将军,就由你来带队吧!从混合军中抽步卒五千,进攻唐营!”
“遵令!”
牛介庭调头而去,片刻,燕军大营中鼓声大作,轰隆隆的鼓声震天动地,五千燕军步卒分成五队,从三个方向向唐军大营猛扑而去.....
唐军大营中一夜之间搭建起了一座四丈高的活动指挥塔,外形就俨如一座超级巢车,矗立在连绵的唐军营中,俨如一尊庞然巨怪,和燕军大营背后的罗宋峰堪有一比,也能看到数十里外的平原。
指挥塔安装有巨大的木轮,需三千人推动方能缓缓而行,其中顶部的平台上可以容纳百人,但现在只有二十余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站着一名旗手,用旗语来指挥军队的行动。
此刻李庆安就坐在指挥塔上,今天天公作美,天气晴朗,白云蓝天,视野格外开阔,使他能清晰地看到燕军的情况,他甚至是俯视燕军的排兵布阵,连后军的李归仁,他都能隐约看见了。
在李庆安身后坐着幕僚韦青平,他掌握着很多情报细节,李庆安但凡有情报上的疑问,都会直接问他.
除了韦青平这个文职官,就没有什么将领了,这个时候,大将们都争着带兵要出战了,谁也不愿意陪同在这里观战,浪费立功机会,连李嗣业也亲领陌刀军去了,本来他是主帅,被李庆安越俎代庖后,他便激发了做大将时的本姓,战必亲上,身先士众。
当然,还是有一名将领陪在李庆安身旁,他便是后军大将席元庆,席元庆也是李庆安的老朋友了,当年李庆安初升校尉时,他便已经是郎将,一心想立功升官,在小勃律战役中他立了大功,被升为中郎将,率军三千留驻小勃律,后来高仙芝调为剑南节度使,便将他也带去了。
席元庆和赵崇玼一起在剑南军成为高仙芝的左膀右臂,一度被封为南唐的金吾卫大将军,但在高仙芝案爆发后,他和赵崇玼被隔绝在夷陵,进退维谷,最终因为高仙芝回了北唐,使他们二人下定决心,率军赴汉中,投降了北唐军,李亨大怒,将他们的父母妻女抓捕,至今还监禁在成都天王庙中。
席元庆也是眼力极好,他指着阿史那从礼的两万骑兵道:“李归仁最精锐的曳落河骑兵就应该在那片方阵中,方阵有两万骑兵,那另外一支骑兵也应是幽州铁骑。”
“嗯!”
李庆安微微点头,他也看出来了,李归仁的军队参差不齐,以正中的两万骑兵最为军容整齐,站了一个半时辰,竟然纹丝不动,更没有交头接耳的情况,另外后军的一万骑兵也不错,队伍整齐,军甲划一,这也应是幽州铁骑。
相比之下,左右两翼就明显差了一截,无论队列和衣甲都很混乱,看得出这两翼的军队都在牢搔,这应该是蔡希德的军队,听说蔡希德的军队都是外军,也就是从契丹和奚借来的军队,是游牧之军,比较散漫。
而李归仁的军队虽然也是以契丹人和奚人为主,但他们却是安禄山的招募军,受过严格的训练,两支军队不可同曰而语。
很显然,李归仁军的两翼将是他最薄弱的环节,尽管发现了这一点,但李庆安还是没有掉以轻心,军容不整,未必代表就是乌合之众,当年安禄山的范阳军屡次被契丹人击败,也可以看出契丹人作战能力并不低,队列不整只是他们的作战习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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