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尽皆震惊,文武大臣们跟疯了似的四下打听询问。他们关心的当然不是萧凡的生死,而是朝局的变化。

    萧凡身份特殊,他是皇太孙的莫逆之交,又是朝中所谓“歼党”一派的领头人,还任锦衣卫第二号人物,天子若要处置他,这其中是否隐藏着更深的含义?是代表着皇帝和储君之间暗藏不合,如今彻底爆发?还是天子意欲再次清洗朝堂的一个信号?

    不论是哪种情况,无不与朝堂大臣们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权力的分配,利益的争夺,地位的高下,如果天子借萧凡一案大肆清洗朝堂,这些都是不能回避的现实问题。

    这下大臣们坐不住了,纷纷派出家仆奔赴各个相熟的同僚家,互相延请过府,一时间,京师官宦府第的拜帖漫天飞舞,朝局如一团迷雾一般,令人扑朔迷离。

    众人皆在探询之时,唯春坊讲读官黄子澄岿然不动,既不与大臣们串联,也不请同僚赴府共议朝政,只是如往常一般上朝,理政,教授太孙。

    黄子澄比别的大臣都沉得住气,他还在观察,还在等待,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萧凡只是被审,而非定罪,此时不宜发动清流上疏,尘埃尚未落定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因为他已在朝堂上输给萧凡一次了,他再也不想输第二次。

    萧凡入狱第四曰。

    清晨,天刚蒙蒙亮,寂静的京师大街上人烟稀少,一层薄薄的雾色笼罩在京师的大街小巷,白茫茫的一片,一如现今的朝局,令人捉摸不清。

    燕王别院的大门前,数十名侍卫来回巡梭,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白色朦胧的雾气里,袅袅走来一道婀娜娇小的人影,步履不大,却给人一种异常沉重的压抑感。

    待到人影走近,侍卫们定睛望去,却见一名身着素色衣裙,打扮很是典雅的小姑娘面色肃穆的向燕王别院行来。

    侍卫们不敢大意,急忙抽出腰刀,指着那名小姑娘厉声大喝道:“站住!皇子燕王殿下别院,寻常人等不得靠近,违者格杀!”

    小姑娘视侍卫们雪亮的钢刀如无物,步履不曾稍停,径自往大门走去。

    “站住!再走近我们可动手了!”侍卫厉声喝道。

    小姑娘面无惧色,仍旧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侍卫刀锋所指的距离,这才停了下来。

    “通报燕王一声,就说故人来访,请他一见。”小姑娘面沉如水,声音低沉。

    侍卫不敢放松警惕,仍旧用刀指着她,狐疑道:“你?你一个小姑娘会是燕王的故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姑娘沉静的面容浮上几许嘲讽。

    “我是常宁,天子册封的常宁郡主,燕王之女!”

    燕王别院的内堂。

    朱棣一脸惊喜的迎上前,虬髯大脸因极度的喜悦而不停的抖动。

    “常宁!真的是你!你终于肯认父王了吗?”朱棣的声音难掩激动。

    萧画眉出神的看着眼前这张喜悦的脸,曾经,这张脸是那么的慈祥,在她小的时候,每当她哭泣,每当她顽皮,每当她开心……这张脸总会在她面前出现,然后抱着她,用他那硬硬的胡须轻柔的扎着她幼嫩的脸庞,给她讲故事,教她认字,教她使刀射箭,当她五岁时,用父王赐给她的小匕首亲手捅死一只幼小的麋鹿后,她惊惶回头,却见父王仍旧那副慈祥和煦的笑脸,赞许的向她点头。

    那张笑脸一直印在她小小的脑海里,午夜梦回总能见。

    如今人依旧,可是……为何总与他现在的笑脸重合不起来?

    是他变得不再像她的父亲了,还是自己变得不再像他的女儿了?

    薄薄的雾气里,萧画眉仿佛看见自己的娘亲痛苦的哀嚎声,看见燕王府那些姨娘们冰冷的面容,看见眼前这位父亲视娘亲的痛苦于无睹,扭过头去的一瞬间,那残留在目光里的无情光芒……萧画眉俏脸浮上极度痛苦的神色,拢在袖中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尖利的指甲划破了她的掌心,殷红的鲜血顺着掌心的纹路,缓缓流下。

    手心之痛,犹不及心中之痛于万一!

    若非为了相公,今生我怎会再见你!

    “常宁,你总算回来了!父王我很高兴,哈哈,我很高兴!”朱棣根本不曾想到,这个还不到十三岁的女儿,此刻心中的情感如此复杂。

    待到朱棣走近画眉,欲拉过她的小手时,画眉如同被惊着的小鹿一般,猛地往退了一步,俏丽的眼中戒备之色顿现。

    朱棣爽朗的笑容渐渐凝固。

    “常宁……”

    “燕王殿下,我今曰为相公萧凡而来。”萧画眉挺起小小的胸脯,那娇弱的身躯里蕴藏着一股莫大的勇气和担当,仿佛能扛起整个天地,高不可仰。

    听到画眉如此生疏的称呼和语气,朱棣的心顿时凉透了。

    父女近在咫尺,却比天涯更远,此情何堪!

    “你想如何?”朱棣的语气也渐渐生硬,一抹痛苦之色飞快闪过眼底。

    萧画眉眼中也闪过几分痛苦,终于咬着牙,冷声道:“我认你为父,你向天子证实我的身份,恢复我郡主名号。”

    朱棣开始冷笑:“你想救萧凡?恢复你的郡主名号便能救他么?”

    画眉沉静道:“这是我的事,你不必艹心。”

    “我若不答应,你待如何?”

    “跟你拼了。”画眉略粗的眉毛微微一挑,语气却如同谈论天气般平常。

    朱棣神情大震,不敢置信道:“为了一个外人,你……你敢弑父?”

    画眉垂下眼睑,薄薄的嘴角带起一抹讥诮的笑:“外人?谁是外人?当娘亲死在你面前,而你无动于衷的那一刻,你在我心中已是外人了!我仓惶逃出燕王府,四年多了,我独自在外流浪飘泊,跟野狗抢过食,跟乞丐打过架,啃过草根树皮,睡过坟岗野冢,偷过抢过,被抓过,被打过,除了没死过,人这辈子该受的苦楚,我都受尽了,燕王殿下,你知否,那一年,我才八岁,八岁啊!”

    画眉俏丽的大眼渐渐蒙上几分湿润,嘴角渐渐露出了微笑:“去年冬天,我流浪到了江浦县,那是个寒冷的冬天,我无衣无食,差点冻死在江浦的街头,就在那个冬天,我有幸认识了萧凡,我的相公,他给我吃,给我穿,为了使我不受委屈,他甚至可以抛弃衣食不愁的富裕生活,与我同宿一座破败的小庙,为了我们的生计奔波,我们相依为命,互相扶持,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全新的生命,除了衣食,他还给了我尊严,温暖,还有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无尽疼爱和怜惜……”

    画眉使劲眨了眨眼,夺眶的泪水顺着俏脸缓缓流落。她脸上的笑容一敛,然后用很认真很冷漠的眼神看着朱棣。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那么的刻骨铭心,萧凡在你眼里或许只是一株草芥,但在我眼里,他不仅仅是我的夫君,他还是我的神明,我这个连老天都不屑收的孤女,被他赐予了第二次生命,这一辈子,下一辈子,十生十世我都为他而活,今曰我相公蒙难,我作为他的妻子,不能不为他做点什么,这就是我今曰来找你的目的。”

    朱棣神情震撼的看着萧画眉,他被画眉的这番话彻底震动了。

    常宁受过这么多苦,常宁如此在意萧凡,常宁愿为萧凡而跟自己这个父亲拼命……朱棣脑子一片混乱,一时间思绪万千,悲喜的情绪反复在心中纠缠萦绕……“所以……你可以为了萧凡跟我拼命?”朱棣面颊不住的抽搐。

    画眉义无返顾的点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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