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毕生愿望便是辅助朱棣造反成功,登上龙庭宝座,以此来证明他自身存在的价值,证明他的才干堪比管仲,孔明,足以千古流芳。

    然而此刻他心中的明主遭遇到一点小小的挫折便灰心丧气,这让道衍感到很气愤。

    朱棣叹了口气,神情犹豫半晌,抬头望着道衍,讷讷道:“先生,天不佑我,依本王之见,咱们还是算了吧,天意不可违呀,其实做个藩王也挺好的……”

    道衍沉着脸站了起来,走到朱棣身前伸出手,做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只见他瘦弱的双手忽然一把掐住朱棣的脖子,然后使劲的前后摇晃,一边摇一边声嘶力竭的喷着口水大吼道:“王爷你醒醒吧!你是不是有病啊?咱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无法回头了!你以为你还能安稳的做你的藩王吗?做梦吧你!朝廷的屠刀已经架在咱们的脖子上了,要么死,要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造反当皇帝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朱棣被道衍摇晃得如同怒海中的扁舟,硕大的脑袋像球似的前后摆动。

    朱棣痛苦的大叫道:“先生住手!造反!本王决定造反!快住手,本王头好晕……”

    道衍听到满意的答案,终于停了手,恢复了一贯呆若病虎的模样。

    “王爷,夫英雄者,胸藏宇宙,吞吐天地,胜不喜,败不悲,方为真英雄也。如今王爷麾下十余万甲士,坐拥幽燕雄关,虎视孱弱朝廷,正是大事可期之时,王爷怎可出此丧气之言?大谬也!”

    朱棣诚挚道:“先生教训得是,本王知错了。”

    道衍宽慰道:“萧凡固然会给王爷的大业造成麻烦,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影响不了大局,两军对垒,靠的是双方兵士的实力和将领的谋略,萧凡此人无论是朝争还是战场,取胜之道全仗着几分小聪明,或可得一时之利,然胜不可长久,而且如今的朝廷天子年幼懦弱,满朝文武皆是腐朽无能之辈,南兵人数虽众,却久享太平,暮气滋生,战力远不如久经百战的燕军将士,甚至连一员能力出众的将领都找不出来,不出意料的话,王爷将来举事,所面对的真正敌人只有萧凡一人而已,王爷拥兵十余万,麾下悍将如云,难道连一个玩小聪明的人都对付不了吗?”

    经过道衍这番分析,朱棣顿时豁然开朗。

    不过是跑了一个萧凡而已,何必如此灰心丧气?大业之期终究应该放眼全局,决胜战场,一城一地之失,实在不该如此在意。

    “本王有先生襄助,实是上天注定本王必取朱允炆小儿而代之!”朱棣很快改了口,同样是宿命论,这回却是乐观积极了很多。

    道衍微微一笑,他对朱棣左右摇摆的宿命论感到很满意。世人所谓宿命,实则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和催眠而已,熟读佛经的道衍对这个已经看得很透彻了。

    “萧凡跑便跑了,这次算他命大,下次战场相遇,王爷万钧压顶,横扫千军,萧凡纵再有小聪明,难道算计得了王爷十万雄兵?王爷下一步该做的,便是加快速度囤积粮草,艹练军士,联合诸王,更重要的是,将朵颜三卫牢牢握在手里,以供王爷驱使,如此,大事可定矣!”

    ****************************************************出了偏殿,深夜的寒风令道衍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浩瀚夜空,无极无尽,神秘莫测,一如现在难辨的局势。

    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吗?能走多远?他所追随的明主能否登上九五之位?他的毕生抱负能不能实现?

    太多疑惑萦绕在道衍心间,虽落发为释道弟子,然而他也只是个凡人,他渐渐感到了心力交瘁。

    春来秋去,几番寒暑,不知不觉,从洪武十八年初识燕王,到如今已整整十三个年头,这些年道衍为朱棣出谋划策,治军管民,辅佐尽以全力,好不容易盼到先帝驾崩,王爷可以大展抱负,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好象突然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老了。

    道衍确实老了。

    他生于前元至元十五年,比朱元璋只小七岁,今年已是六十四岁了。

    六十四岁,正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花甲之年,而他道衍,却仍在为自己和明主的抱负奔波劳累,这两年来,由于萧凡的出现,他和朱棣屡遭打击,备受耻辱,常常被萧凡算计得手忙脚乱,疲于应付,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力不从心。

    子曰:五十而知天命。

    六十四岁的道衍却仿佛忽略了这句话,他到现在还不知天命,或者说,他不愿顺天命。

    他的命运应该由自己决定,这是他所有抱负的源动力。

    谁都希望青史留名,和尚也不例外,他自有他的雄心壮志。

    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

    然而,壮志未酬身已老,他的人生还有几年可等?大业何时可竞?

    一股悲哀的情绪霎时蔓延道衍的全身,他抬头仰望夜空浩瀚苍穹,悲凉的长叹口气,迎着深夜的寒风,他拉紧了衣襟,将头缩在衣领里,往住所走去,漆黑的夜幕下,一道苍老佝偻的身躯缓缓走在王府花园内,那么的孤独,疲惫。

    忽然,道衍脑海中感到一阵触电般的刺痛,有警兆!

    敏感的道衍飞快抬头,朝头顶一棵古槐望去。

    一望之下,道衍骇然失色,只见一名白须白眉的老人正倒飞而下,双掌齐出朝他头顶拍落,寂然无声中杀招凌厉,无可抵挡。

    ***************************************************一夜的歇息,萧凡从大名府启程了,家中的娇妻翘首以盼,归心似箭,他不想有片刻耽误,大名府知府率衙门大小官员相送,武定侯郭英亦在其列。

    官道上钦差仪仗旌旗蔽曰,将士衣甲鲜亮,萧凡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立于官道正中,与大名知府和众官员辞别。

    繁琐的客套之后,萧凡走到面色肃然的郭英身前,含笑道:“下官能从北平安然脱险,全仰仗郭侯爷率部相救,此番大恩,萧某绝不敢忘,来曰必有一报。”

    郭英是个不苟言笑之人,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捋着白须道:“钦差大人客气了,老郭是个粗人,不懂官场这些弯弯绕儿,听说钦差大人只率三千亲军深入草原,把鞑子大营闹得鸡飞狗跳,将鞑子大军引入燕王杀阵,为此次歼灭鞑子立下首功,老郭生平佩服有本事的人,为钦差护驾也是老郭的本分,谈不上什么大恩,钦差大人莫客气了。”

    萧凡想了想,低声道:“郭侯爷的八万兵马还是驻扎在大名府外吧,下官回京之后,当请奏天子,调兵的行文兵部很快会下发到你手中,郭侯爷,你是护卫京师的第一道屏障,又是北进的第一批先锋,进可攻,退可守,位置重要,责任重大,万万不可有失!”

    郭英目光一阵闪动。

    二人交谈虽一字未提燕王,然而一切不言中,心照不宣而已。

    郭英抱拳正色道:“郭某深沐皇恩浩荡,自当慷慨报国,郭某和麾下兵马只听天子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钦差大人放心便是。”

    萧凡哈哈一笑,与郭英拱手作别,然后转过身,大声道:“启程回京!”

    仪仗启行,在官道上一字排开,曹毅骑着马紧随萧凡的车驾,张红桥已被萧凡安排到马车上躺好,太虚则拎着一坛老酒和一只油纸包着的肥蹄膀上了另一辆马车。

    直到仪仗缓缓启行远去,正与大名府官员聊着孔孟先贤的方孝孺这才惊觉,忙不迭的追在后面大喊道:“等等老夫!我还没上呢……”

    仪仗早已远去,方孝孺气急败坏,拦了一辆马车便朝萧凡追去。

    “萧凡你什么意思?走也不叫我,你让老夫怎么回京……”

    ……………………仪仗队伍里,萧凡掀开马车的帘子,问紧随其旁的曹毅:“咱们人都跟上了吧?”

    曹毅想了想:“红桥姑娘在你后面的马车,你师父上了另一辆马车,三丰老神仙未归,……大家应该都在队伍里了吧。”

    萧凡皱着眉沉吟道:“是吗?我怎么老觉得少了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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