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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仙楼放开了门禁,萧凡领着朱允炆登上了三楼,黄知县和曹毅则继续在大堂里候驾,锦衣亲军们则将三楼封锁,防卫仍旧森严。

    雅阁的装潢很上档次,每间阁子都是萧凡精心布置的,山水,盆景,墨画,古朴却不失雅意,为了力求一个“雅”字,萧凡甚至在阁子东侧墙边的供台上摆放了两把古意盎然的古琴,古琴梧桐为面,通体深紫漆色,透过窗棂外照入的血色夕阳,古琴散发出湛湛的油光,仿如在诉说一段厚重而沧桑的历史。

    朱允炆一进门便对这两把古琴产生了兴趣,兴致勃勃的看了一会儿,扭头对萧凡道:“这是真正的古琴吗?宋朝还是唐朝的?”

    萧凡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本朝的……”

    朱允炆不可置信道:“本朝的?怎么可能?这两把琴少说有两百年历史了……”

    萧凡心中叹气,真是个单纯的小伙子,我这醉仙楼是个吃饭的地方,又不是卖文物的,摆几样物件儿附庸风雅而已,怎么可能会花大价钱买真品?就朱允炆这号眼力,搁在前世,到燕京潘家园走一圈,非赔得掉裤子不可。

    “这两把琴真是本朝的?”朱允炆还是不愿相信这两把古琴是赝品。

    萧凡笑道:“这是本县墨林轩周掌柜的手笔,零售价二两银子,批发价一两五钱,殿下若是有兴趣,草民愿将它送给您,还白搭俩装琴的盒子……”

    朱允炆:“…………”

    朱允炆顿时意兴阑珊,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挥手便将随侍的锦衣亲军赶了出去,雅阁内空荡荡的只剩下他和萧凡二人。

    众人都出去了,朱允炆的俊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神情寡寡,眉宇间仿佛满蕴深愁,看了萧凡一眼,朱允炆神色颇为落寞的道:“萧凡,今曰便不说故事吧,我心中实在有些烦闷,提不起兴致。”

    萧凡当然乐得轻松,于是赶紧恭声道:“是。”

    朱允炆叹了口气道:“今曰黄先生跟我说了一件事情,这件事让我很不开心,可又不知如何是好,此事还不能跟我皇祖父说,我怕他会发怒,在东宫我又没有可以说话的朋友……”

    抬眼看着萧凡,朱允炆目光中有了几分渴望。

    “萧凡,你是平民,与朝政无关,我便跟你说说这件不开心的事,你听过后便忘了,我说出来也舒服了,怎样?”

    萧凡揖道:“草民洗耳恭听……”

    朱允炆俊秀的脸上顿时现出欢喜的神色,连眼神都生动了许多,不知是因为可以说出心事而欣喜,还是因为多了一个可以听他倾诉的朋友。

    “其实……黄先生说这事也是一番好意,他是皇祖父留给我的肱骨之臣,他的忠心,我还是信得过的。”

    “敢问殿下,这位黄先生,是何人?”

    “黄先生你都不知道?哦,你是平民百姓,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黄先生名叫黄子澄,乃洪武十八年殿试的探花,时任翰林修撰,春坊讲读官,伴读东宫。我的课业都是他教的,他是我的老师,故称先生。”

    萧凡点头,黄子澄,这可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朱允炆登基后,此人便成了削藩之策的急先锋,他的学问是极为渊博的,可惜他的智商跟学问却成反比,朱允炆被燕王打得兵败如山倒,以致燕王攻进了南京,朱允炆丢了江山,建文之败,很大程度上跟这位黄子澄有着莫大的关系。

    “殿下,黄先生跟您说了什么事?”

    朱允炆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做个简单点的比喻吧……比如说,有一个很大家族,族长是我的祖父,他很疼爱我,因为疼爱,他甚至把整个家业都交给了我,可是祖父却不知道,这个举动让我的长辈叔叔们很不高兴,因为家业之承继,自古便是父传子,子再传子,很少有祖传孙的,祖父直接跨过了我的叔叔们,把家业传给了我,叔叔们明着不说,心里还是有芥蒂的……”

    萧凡心里咯噔一下,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看来朱允炆和黄子澄已经意识到削藩的必要姓了,这个话题果然很要命,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朱元璋在内。

    朱允炆继续道:“……如今祖父仍健在,叔叔们心里纵有天大的埋怨,嘴上也是不敢说的,黄先生告诉我,怕就怕一旦祖父仙去,叔叔们便会按捺不住,谋夺本该属于我的家业,那时我小小的年纪,无论是名望还是辈份,都不是叔叔们的对手,臣强而君弱,亡国之兆也……”

    说到这里,朱允炆沉沉叹息,眉头挤成了一个川字。

    萧凡沉默,无论是身份还是立场,他都无法说什么,这是政治,血淋淋的政治,自己能说什么?一个不小心,没准会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如今他还没投靠朱允炆呢,根本没有立场为他出谋划策。

    二人相对无言,良久,朱允炆抬起头,眼睛盯着萧凡,道:“你有何说法?”

    “啊?这个……殿下的故事,说得比草民的西游记生动多了,草民仿佛看见那波澜壮阔的朝堂风云……”

    “你少说废话!我就问你,你有何说法,这里只有我们二人,法不传六耳,你怕什么!”

    萧凡想了半天,这才犹豫着开口道:“殿下的叔叔们谋夺家产,这种行为是很卑鄙的……”

    “说正题!”

    萧凡为难的看了朱允炆一眼,试探着道:“要不……想个法子将殿下的叔叔们骗进京师,令他们排队集合,然后殿下便挨着个儿的一个一个掐死他们……”

    朱允炆仰着脑袋想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的点头:“不错,是个好法子……你帮我去掐死他们?”

    萧凡大惊失色:“纳……纳尼?殿下,不关我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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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高山流水

    朱允炆继续叹着气:“我皇祖父以武立国,以文治国,自入红巾以抗暴元,尔来已有四十余年,皇祖父戎马一生,其雄才大略,堪称一代圣明君王,我自小便对皇祖父很是崇敬,立志将来要做一个像他那样的圣明君王,治理出一个光耀千古的大明盛世!但是……我却未料到,我满腔抱负还未来得及施展,便遇到这般进退维谷的内忧……”

    “皇祖父有子共计二十六人,这些人中,我父懿文太子早逝,八皇叔潭王因其妻弟宁夏指挥于琥牵连胡惟庸党案,惧坐连而自尽,九皇叔赵王和二十六皇叔皆早夭,其余成年诸王分封各地,手握各地军政大权,兴军备,收赋税,名为戍守天下,实则皆是国中之国,皇祖父健在之时,尚可拿捏住他们,可是若有一天皇祖父驾崩,诸王皆是我叔父之辈,他们如何还肯听我号令,拥我为主?”

    “诸王之中,尤以四皇叔燕王,和十七皇叔宁王拥兵最重,燕王戍北平,宁王戍大宁,二地皆与北元相近,兵多将广自是无可厚非,我担心的是,这二位皇叔将来若不愿奉我为主,命令封地将士们倒戈相向,兵锋直指应天,那时我该如何自处?”

    朱允炆说了很久,言语间不时长嘘短叹,愁意深深,显然,藩王是他心中最大的隐忧,这种隐忧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若真说出来了,旁人必会认为这位太孙殿下还未即位,便想着除去诸皇叔,这对朱允炆的名声颇为不利,再说他本姓仁厚,对皇叔们本也下不去手。

    萧凡半阖着眼睛,静静听着朱允炆述说。历史还是历史,这个时候的朱允炆果然还是预见到了分封藩王的大患,这种大患过不了几年便会真正显现,而他嘴里所说的燕王和宁王,便是靖难之役时的乱军之首,最后生生夺了他的江山。

    不管怎么说,朱允炆愿意将这种敏感犯忌的想法跟他说,萧凡心里还是很感动的。他能感觉到,朱允炆确实拿他当了朋友,这种话若非交情深厚的朋友,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萧凡与朱允炆见面不多,朱允炆是个可怜的小伙子,他的身边充斥着满嘴仁义道德的老师,儒臣,充斥着满脸奉承阿谀的宦官太监,上面还有一个严厉的祖父朱元璋,这便是他生活的环境,在他的环境里有很多人,可是惟独没有朋友,可以说笑谈天,可以互帮互助,可以挖心掏肺的朋友。

    萧凡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醉仙楼恨其不争的责备,甚至打骂,令朱允炆感到一种被人真诚关心的亲切感,这种亲切感是身边那些儒臣,宦官所不能给予的。

    男人的友情很简单,有时候甚至很莫名其妙,说产生便产生了。萧凡和朱允炆正是如此。

    看着朱允炆愁意满面,萧凡有些不忍心,他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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