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刚刚拜完时,恰巧山下西城楼上暮鼓敲响,此时夕阳西坠将最后一抹霞光洒在山南如带的黄河上,美中不足的是莲花寺已经毁于战火,再也听不到梵钟的声响了。
就在三人绣花亭结义的时候,刘德三的密使也到了城中。白水狐早已通过曲处机与河东暗结同盟,只是他未按照曲处机的安排一步步走下去,这才引起了刘德三的不满。不过不满归不满,盟友的关系还是要维系。刘德三的特使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告诉白水狐:紧守城池,无令不得出城浪战,且在这段时间内不得骚扰城中百姓,否则不用王奔他们动手,他将亲自率军破城讨伐。白水狐对刘德三的傲慢十分恼火,却也无可奈何。身处绝境,除了刘德三还有谁能救自己呢。
刘德三在接洽白水狐的同时,又派人找到了的马跃,让他为自己筹措五日粮草。并负责运过黄河。他明确地告诉马跃,若能办成此事,他将帮其在白水狐为节度使的天德军中安排一席之地,其中包括让马跃出任天德军副使并在河南十三县保持自己独立的势力。若是把事情把砸了,刘德三将派军清剿马跃余部,让他连马匪盗贼也做不成。
势穷力孤的马跃不得不低头答应,筹措两万人五天的军粮是件苦差事,但只要豁出命去也不难办成;只是要将这些粮草运过黄河,在马跃看来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绝难完成。
按照计划杨昊的主力将防守呼延谷、黑羊谷以及白水狐设立的西寨。三处中只有黑羊谷在杨昊手里,其余两处要靠自己去夺取,不过这并不算难事。白水狐主力已经进城,两地都很空虚。铁铛营和警一营用了半个晚上就拿下了呼延谷,俘获守军三百多人。余联万和吴波汉两人连夜督促士卒和俘虏修固城墙,准备迎击刘德三部。
在攻打呼延谷的同时王麟部攻破了白水狐的北寨,稍后一点骁骑营攻占了西寨。而南寨则被张华阳、万涛攻破。各寨都忙着加固工事、休整军械。
这样,在议定防守的各据点中。杨昊负责防守黑羊谷、呼延谷和西寨,王麟驻守回乐寨和北寨,石雄防守新城和南寨。各点按照大小和地形进行了兵力、军械、粮草的调配。兵力最少的是南寨,只有八百多人,兵力最多的是呼延谷,驻守了两个营两千多人。粮草则集中在呼延谷、回乐寨和新城三地。
刘德三不愧为一代名将,用兵奇诡莫测高深。他一出手便是将两万人中的六成,约一万二千人砸向了呼延谷。打了杨昊一个措手不及。同时他以偏师袭扰新城和南寨,牵制石雄主力。刘德三亲自赶到呼延谷下坐镇,以两千人为一组,每日六组不间断攻打呼延谷南关。
呼延谷只坚持了一天便告陷落,余联万重伤,警一营损失殆尽。若非两侧山高林密,几乎有全军覆没之虞。刘德三打破呼延谷后立即挥师西进,他弃北寨、西寨、回乐寨于不顾,直接攻入了黑羊谷。杨昊猝不及防,首战即败,只坚守了半天便弃寨向西退却。西寨同时宣告陷落。
王麟见势不妙主动放弃北寨,将兵力集中在回乐寨防守。河东悍将张越率军三千攻打回乐寨,原以为手到擒来的事,不想却碰了一个老大的钉子,不光部属损折过半,自己也做了俘虏。好在他够精灵,瞒过了身份,并趁乱逃了出来。
杨昊被刘德三手下大将于冲冲追的透不过气来,不得已只得将骁骑营化整为零,分散撤入牟那山中。刘德三抓住战机急为于冲冲增调三千人,撒开漫天大网漫山遍野地搜捕杨昊。杨昊败绩的同时,石雄主动出击攻破了刘德三的三处营寨,杀敌千人,缴获部分军粮,器械。但小胜掩盖不了大败。在刘德三暴风骤雨的攻势下,杨昊精心策划的铁笼战法显得幼稚又可笑。
但战事并没有结束,原本并不被重视的王麟却大放异彩,继打的张越落花流水后,他又一连击败了刘德三帐下的三员虎将:乌赤赞、隋卧虎、杨天华,最后逼得刘德三不得不调于冲冲回师围攻回乐寨。
于冲冲集中四千“铁盾甲”,以八十人一排,共计五十列,沿着回乐寨寨南的平地气势汹汹地推过去。所谓“铁盾甲”就是重甲步兵,军士身披重甲,一手持枪一手持方盾。进攻时,以队列行进,不论箭飞如雨,还是刀砍斧劈,军士们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在“铁盾甲”进攻的同时,刘德三又调来了长弓阵助战。河东军所用的长弓是在靺鞨人的长弓基础上改造而来的。比唐军配发制式弓要大一号长三分之一,射程则延长五十丈左右,缺点是精准度不高,不过人多可以弥补这种缺陷。河东军的长弓阵,每阵有两百五十人,这其中包括两百名弓箭手和五十名给箭手。弓箭手又分为两组,每组每轮发箭一百支,两组间交替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
河东军只有八个长弓阵,其中六个归属刘德三指挥。刘德三出动了四个长弓阵,倒不是他吝啬,而是回乐寨太小,用不了那么多人。箭如雨点般砸向回乐寨,首轮发射便造成了至少两百人伤亡。在用弓箭压制敌人的同时,“铁盾甲”轰隆隆启动逼向了寨门。直到“铁盾甲”前锋砍开营门,弓箭手才停止射击。
这种毫厘之间的功夫,才最见功夫。
此后的事情变得平淡而寡味,王麟和少爷兵的豪情壮志被冰冷的“铁盾甲”无情地碾碎。王麟只得率残部逃向北面山区,刘德三的两支骑兵早已埋伏在左右。王麟刚一出寨,两军便犹如双峰贯耳一般,狠狠地砸在了王麟脑门上。王麟和他的少爷兵在距离营地四里外的一块坡地上全军覆没。
王麟、王增和四百五十名士卒被俘,其他人全部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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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七龙夺珠之顿悟升天
一晚上翻了四座山头,到天明时分杨昊已经是筋疲力竭。前面的半山腰上有一个山洼,乱蓬蓬地挤着一丛杂树和荆棘草。牟那山本来就是一座石多树少的秃头露骨山,加之北国春来晚,仅有的几片山林也是光秃秃的落叶林。黄色、褐色是牟那山的底色,这对于军服以红蓝为底色的西宁军士卒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光线好的时候,一眼望去七八里之内纤毫可见,简直是无路藏身。
士卒们因此都恨上了这艳阳万里的晴天,可偏偏这几天都是晴天。他们也恨设计军装的这个人,可别说春寒料峭,就是大夏天也不能光着屁股满山跑吧。
杨昊的心境一日差过一日,长这么大几时如此窘迫过?仅仅是窘迫倒也罢了,更可怕的是心里的绝望一日日地在加深。
已经是黑羊谷战败后的第五天了,这五天来他就一直在山里躲来躲去,跑的仓皇而狼狈,先是和程克领的大队分开,接着关索又走丢了。一个哨的亲兵现在只剩下不足一个队了。
河东军的“捕羊队”却越来越多,三十人一组,二十人一群,漫山遍野地敲着铜锣高喊:“抓羊咯,抓活的赏金千两,提头来献者五百两……”真是声声见血啊,这声音猛烈地刺激着杨昊的耳鼓,让他愤懑、惊恐却又无可奈何。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在大大小小的遭遇战中战死的一部分人外,大部分却是因为看不到希望而悄悄离去的。杨昊内心的惊恐也一日更甚一日,他几乎不敢再阖眼睡觉,生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被送到了刘德三的面前。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和卫士们保持着距离,并将值夜的人分成两队,让他们互相监督。他的刀时刻也不离身,睡觉时怀里也抱着刀,他告诉士卒们自己梦里好杀人,叫他们千万不要在自己睡着时靠近。杨昊甚至想学三国时的曹操胡乱杀一个人,以震慑这些意图不轨的士卒,但他终究克制住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失败、绝望、猜疑、风声鹤唳、一夜三惊,吃了这顿不知道有没有下顿,闭上了眼就不知道还能不能睁开。人的意志已经完全让位于潜在的本能,杨昊甚至在想自己究竟是一个活着的人还是一具行尸走肉,他感觉到自己就像寓言里的惊弓之鸟,孤独、无助、慌乱且惶惶不可终日。
这是自己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灰暗,有好几次杨昊走在断崖深沟的边缘时,内底都有一股跳下去的冲动,干脆把眼一闭,纵身向下一跳一了百了。活着看不到任何希望,还不如死了干净。那两天和现在一样也是晴空万里,可他的心里却似藏在万年冰窟,冰寒且灰暗。
又有一群士卒趁夜色离去,他们走时拿走了仅剩的几袋水。牟那山是座荒山,水源奇缺,断粮还可以熬上几天,断水则等于提前宣告他们的死亡。仅剩的十二名士卒望着空瘪瘪的水袋竟嚎啕大哭起来。
杨昊拍了拍他们的肩,说道:“你们不要跟着我了,去谋条生路吧。”杨昊没有直接说让他们去投降河东军,用心无非是保存他们最后的一丝体面,不管怎么样,未战便降于一个军人来说都是一件莫大的耻辱。
十二名士卒一起跪了下来,领头的队副狠狠地擦掉脸上的眼泪说道:“我记得将军曾说过‘人生未到绝望时,绝不可轻言失败’。这句话难道将军自己忘了吗?”杨昊闻言浑身一震,这句话确实是他说过的,那是年初他到程克领营中巡视时说的。当时,因为张延年的自杀,张仁的被捕,坊间一度风传骁骑营将被撤销,所有军官士卒都将被清算,骁骑营士气低落、人心离散,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杨昊回忆起来了,当时自己就是用这句话鼓励他们坚定信心、共克时艰的。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没想到几个月后他们又拿这句话来鼓励自己。这真是莫大的一个讽刺。
队副继续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一千人败给他一万人,也算不上丢脸。再说咱们虽然败了,但人还活着,这就是老天爷在眷顾咱们。让咱们有机会一雪耻辱啊!”
杨昊听到这话,羞愧万端,不觉得泪流满面。他强忍着泪不让掉下来,他不想让士卒们看到一个多愁善感又脆弱无能的统帅。
“将军,你哭出吧!哭出来会痛快些!”队副鼓励道。
“是啊,将军,哭出啦吧!”剩下的十一名士卒也一起劝道。
“哈哈……”杨昊还想掩饰自己的内心,但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他转身一口气跑向了山顶,冲着群山吼了出来……
“啊――,啊――”淤积在胸中的闷气随之被倾倒一空。
杨昊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灵,还伴随着一些晕乎乎的感觉,后者应该是缺氧造成的。
面对着起伏连绵的茫茫群山,杨昊内心的纠结突然解开了,原本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缠绕不清的心灵也恢复到了本初应有的宁静。他觉得有些累,于是默默地盘膝坐了下来,面对着群山空谷,不言不语。
队副招呼士卒们站起来,众人默默地看着山顶的统帅。一个士卒不解地问:“将军这是怎么啦?”队副没有答话。另一个士卒答道:“这将入定,大凡高僧都会这个。入定时人的心里什么都不想,完了之后呢,人就大彻大悟了。”原先那士卒慌忙地问:“你是说将军要出家?”另一人冷笑道:“你们都胡说什么,将军几时要出家了?还入定呢,都像和尚那样入几次定,人就废了。”队副打断了三人的对话。示意众人都不要出声,以免打搅了统帅的沉思。
杨昊在山头上几乎坐了一整天,夕阳西下的时候。他站起身来,最后望了一眼山谷,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走向山洼。这时他的脸上挂着微笑,眼神也是从未有过的晶亮透彻。
队副和士卒们迎了上去,士卒魏武强递上了一块肉干,伍长郑森送上了最后半袋水。杨昊一样也没有接,他对队副说道:“再往前走只能是死路一条,咱们得回过头去穿过凉河谷,到种羊山与余将军他们会合。算算日子,我们的援军也该到啦。”说罢他含笑看了众人一眼,温暖自信的眼神给了士卒们莫大的鼓舞。
杨昊收拾好衣甲甩开大步向山下走去,脚步变得轻快而稳健。
卫士们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将军突然之间像换了一个人。那个脆弱又腼腆的少年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一切就如同破蛹而出的蝴蝶,惊艳只在那一刹那。
凉河谷横亘在牟那山和种羊山之间,长约七十里,宽约二十里的,山谷的正中心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名唤凉河。凉河两岸的土地平坦而肥沃,分布着大大小小几十座村寨。因为临近边地,村寨里的百姓早已习惯了金锣鼓号。他们自立自强,组织武装,结寨互保。当初杨昊进军牟那山北的时候,就严令各部不许骚扰沿途百姓。征用军需物资时必须给予合理的补偿。因为措施得当,赢得了当地百姓的信赖。
军民之间说不上鱼水情深,只能算得相安无事。
黑羊谷一战败的太快,败的太突然。以至于河东军进谷时,两岸的很多百姓还误认为是先前那支买卖公平的西宁军呢。许多村寨被河东军洗劫,罪名是通敌。剩下的村寨也无一例外地被勒索粮食、牛羊猪马,甚至强征壮年男丁服苦役,强索年轻妇女充营/妓。
渡良寨是沿河的一个普通村寨,人数有三百多户,村寨的西头有一座木桥,这座桥是去往种羊山的必经之路,桥头驻扎了一队河东军士卒。杨昊借着夜色潜入到桥头南侧的一片薪木林。郑森带着一名士卒赶到桥头去侦察,回来报告说,桥头只有七名守卒,其他的人都住在村寨西墙外,村民们为他们临时搭建了几间草屋里睡觉。
杨昊叮嘱众人道:“出手要快,杀了桥头守卒后立即冲过桥去。”众人应是,杨昊让队副和郑森负责殿后,自己则挑了四名健壮的士卒随自己去摸掉桥头守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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