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铁铛营的一个中军护卫,中军护卫是守护中军帐的卫士,也是统军将军的贴身扈从,虽地位特殊,却无官职,更不是自己的上司。老火有些犹豫,护卫却冷笑道:“怎么你信不过我么?”老火听了这话忙道不敢,只得将人交给他。
中军护卫狠瞪了他一眼,带着杨昊拾阶而上。到了半山腰上一处平台,平台左侧是一片小松林,松林前有几座军帐。中军护卫在杨昊耳边轻声说道:“卑职万端是关将军部属,有要务禀报将军。请将军到军帐中说话。”说罢便当着一干侍卫的面将杨昊推入军帐中。
军帐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官和两名小校,那文官五尺身材,白面肥胖,留五绺须,给杨昊松了绑后,忙跪拜道:“铁铛营度量吕本清参见将军。”杨昊新下一阵苦笑,忙扶起吕本清道:“你是长辈,我岂敢受你的拜?”
吕本清一本正经道:“军中无父子,你是我的上官,我自然要拜。”杨昊闻言不敢与他争,心中却暗笑,果然是个迂腐的人。
这吕本清是吕芮养父吕本中的族弟,曾任县学教谕,后因看不惯官场的种种弊端而去职。他为人迂腐,不擅经营,日子过得穷困潦倒。杨昊举办丰州经济学堂时,多方搜罗人才。吕芮便向他举荐了自己的族叔。
杨昊跟他见过一面,觉得此人虽有些才学,但性情迂腐,并不适合在学堂中教书。但又不好驳吕芮的面子,便将他交给关索安置。其后的事情杨昊便没有再过问,谁知一来二去他竟成了铁铛营的度量官。度量官属于文官序列,主要核查往来账目,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审计。
吕本清激动地说道:“余联万暗通河东军,反心已现,将军万不可再去见他。”
杨昊没有答话,他目视万端,万端道:“昨夜河东军的密使到了营中,余联万和他单独谈了有一个时辰,走的时候他还将河东密使送到门口。”
杨昊闻言不觉暗自苦笑,他的心中既不感到惊讶也没有半点愤怒。这世道,藩镇拥兵分天下,藩镇内将领拥兵立山头,朝秦暮楚,临危叛乱在这个时代实在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铁铛营原是韩遂的嫡系,名义上隶属天德右军,实际却自成体系。韩遂去世,白水狐叛逃,庄云清又被调任军法司。这支部队就没了主心骨,杨昊趁机将其缩编为一个营。西宁军有十八个营,每营的基准人数都是五百,只有三个营超过这个数字。虎营是六百五,烈火营是六百,铁铛营却是八百。即使如此,相对当初的三千人来说,也被缩编了三分之二强。现在营中的一名普通士卒过去可能就是伍长、伙长。这是一支全是骨头的部队,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他们瞬间就可以放大数倍,且不以牺牲质量为代价。
正因为如此,在庄云清走后,选谁出任统军就颇费了一番思量。最终,杨昊看中了资历军功都不下凌彤、李通的余联万。余联万在天德右军中有“狐狸”之称,此人足智多谋,城府很深,但他从不拉帮结派。这对杨昊是个很大的诱惑。但杨昊仍然忽略了一点:狐狸就是狐狸,伪装和嬗变是他们的本性。
“请将军即刻北上,与姜涛将军会合。”万端恳求道。
“是啊,也只能去他那了。”杨昊无奈地想,“但愿他还没跟刘德三打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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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涛没有跟刘德三打成一片,但他也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在辅助金弥力夺回兀秃部权力后便立即南下驰援。他按兵不动,静观事态发展。杨昊在黑羊谷惨败后,姜涛以给养不足为由,不顾监军米罗伏的强烈反对,将军队屯驻在呼延谷西北一百二十里外的金沙滩。
杨昊直接去了马赫尚的营中,并约见了豹营的两名典军校尉和三名哨长。然后他再传令让姜涛来见。姜涛胆战心惊地来到锋矢营,门口只有一名中军护卫迎接他,在他下马之后,他的卫士便被挡在门外,且被要求交出佩刀。
姜涛没能见到杨昊,马赫尚向他宣布了杨昊的决定:撤去他豹营统军校尉一职,改任西宁军粮草督办,并立即回丰安上任。随即由马赫尚的亲兵“护送”着他回丰安去了。
金弥力感念杨昊帮他夺回权力,他很想出兵帮助杨昊战胜河东军,但他现在的力量十分有限,除了大铜川三姓带回的一千骑兵,他的手上只有几百老弱病残。金弥力建议杨昊向蛮黑五部借兵。蛮黑五部也是室韦人,但他们属于茨菰室韦,与蒙兀室韦同源不同宗。蒙兀室韦与周边的唐、奚、回鹘,甚至契丹都有交往,但茨菰室韦却很封闭,社会发展程度远不及蒙兀人。
据金弥力的说法,蛮黑五部去年冬天遭遇雪灾,牛羊损失惨重,今年年初又被奚人和契丹人侵犯,不得已南迁至大唐边境。准备通过天德军归附大唐,不想天德军内乱,王谦病死,因此一时没有了着落。本来他们还指望兀秃部能看在同族的份上给他们一些周济,却被白水狐断然拒绝。现在五部近两万人屯于青山之北,进退失据。
杨昊对这些情况并不了解,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蛮黑五部的战斗力如何,能不能与精锐的河东军在战场上一较高下。金弥力拍着胸脯保证,蛮黑五部皆是勇士,他们曾多次挫败回鹘王庭征服的企图,这一次之所以败给了契丹和奚人,实在是因为去年的雪灾损失太大的缘故。只要给他们配足武器和马匹,这绝对是草原上的一支劲旅。
武器,杨昊手里有的是。自从设立军械司以来,各种精良的武器陆续装备各营,淘汰下来的武器足够装备七千人。此时都封存在库中,只要一声令下,五日之内便可将武器取来,至于马匹,兀秃部可以解决七成,剩下的三成从丰州各地抽调来,也不过是三五天的时间。
杨昊大喜,决意与五部联盟,共同对付河东军。
金弥力立即派人知会五部,五部首领闻讯大喜,都带着礼物来兀秃部牙帐会盟。待杨昊见到众人的第一面,禁不住目瞪口呆。心中半晌缓不过劲来,这五部首领个个蓬头垢面,身上穿的兽皮衣裳似乎从来没有洗过,隔着七八丈远就能闻到众人身上的腥臊的体臭。等到离近了,冲你咧嘴一笑,那熏人的口臭,那黄的泛黑的大板牙足可让心脏不好的人半个月吃不下饭去。
再看五人身后跟的那些兵将,不用化妆就能出演魔幻影片里的那些半兽人,有人形没有人味。
五部首领操着杨昊完全听不懂的话跟杨昊打招呼,这也罢了,毕竟他们也没到长安留过学。他们的同族金弥力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完全是靠翻译彼此才能勉强交流。
五部首领对杨昊的结盟要求都表示赞同,他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一,必须提供三千人的军械和马匹,供他们装备军队。二,他们愿意归附大唐,但希望杨昊能禀奏朝廷,划出几个县的土地给他们放牧。三,提供一万石粮食助他们度过饥荒。四,他们需要一千个年轻能生育的女人。
杨昊对前三个请求都能理解,但对第四个条件却很反感。金弥力代为解释道:“年初,奚人攻破他们的营寨将他们的妇女掠去不少,很多人都没有了妻儿,因此他们急需补充人口。”金弥力建议杨昊将收服的林中部妇女拨给他们。
金弥力的建议不能说毫无道理,林中部被平复后,大量男子战死,遍地都是寡妇孤儿,每个月光救济粮就要支出数百石头。
杨昊问五部首领可以出兵多少助战?五人商议了一阵,回答说可以出兵五千人。杨昊嫌少,要他们出兵八千助战。五首领商议后便答应了下来,但要杨昊增拨一千人的衣甲军械。杨昊答应下来。
商议已定,五人歃血为盟,约定五日后发兵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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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七龙夺珠之月夜杀狐
已经是五月初了,绵绵的细雨笼罩着中受降城。白水狐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焦躁。五天前,诸真水以东的十六部奚人突然越过青山,渡过金河,杀入了河东境内。他们绕开沿长城分布的大小军寨,突然包围了朔州。朔州乃河东北方重镇,朔州一失河东镇将门户大开,不特百姓生灵涂炭,各军州府县官长,甚至河东节度使刘清伶都将人头不保。
这是三十多年来奚人获得的最大胜利。也是河东镇对奚人作战中蒙受的最大耻辱。白水狐隐隐感觉到,天德军的局势会因此而发生巨大的改变,就要像这天气一样,由晴空万里,突然变得阴雨绵绵。白水狐不是多愁善感的诗人,他最恨的就是下雨天,湿答答的,不能骑马,不能打仗。
刘德三打的杨昊丢盔卸甲,打的石雄毫无脾气,打的王奔龟缩在船上。但这三个人都还活着,他们一日不死天德军的天就随时可能变。这个紧要关头,要是刘德三被刘清伶调回河东,自己这个天德军留后的位子势必难以保全,何止不能保住权位,只怕性命都难保。
白水狐看了眼挂在门口的雨帘,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长生天保佑你的子孙吧。”
侍者端来灯烛,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侍者点完灯烛,插手站在公案右下轻声说道:“夫人派人来说,今日午后她在后院采了一把苦吉花,熬了一锅野鸡汤,问可汗今晚可得空过去?”白水狐苦笑道:“苦吉花,这个名字好不吉利啊。”侍者闻言便道:“那奴婢便回夫人说,可汗有公事今晚不过去了。”白水狐闻言用挪揄的口气说道:“我若不去,你的赏赐可就没啦。”侍者听了这话,竟是低头一笑,默认了。
“告诉夫人我晚些便去。”在白水狐的心中楼圆儿现在已经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是。”侍者退了出去。对守卫在廊檐下的孟明悄声说道:“可汗答应去了。”孟明闻言一喜,取出一块黄金塞到了侍者手里。侍者含笑去了。
孟明唤过来一名心腹卫士,吩咐道:“去告诉王将军,今晚我得空,晚些就去跟他喝酒。”卫士冒雨来到牙署后堂告诉了正陪伴楼圆儿说话的王峰。王峰闻言一喜,说道:“告诉孟将军,我等着他来。”打发了卫士。楼圆儿不解地问:“你们神神秘秘的,要做什么?”王峰道:“没什么,孟将军晚上请孩儿喝酒。”
楼圆儿惊问:“哪个孟将军,可就是杀武圭豪的那个孟明?”王峰道:“母亲也听过他的名号?”楼圆儿道:“峰儿,你还是不要跟这种人多来往,这样的人杀心太重。”王峰笑道:“只是同僚间的应酬,孩儿自有分寸。”楼圆儿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这时丫鬟翠玉过来禀报说:“可汗已经朝这边来了。”
王峰闻言顿时冷了脸,起身便走。楼圆儿拉住他,说道:“你还是不肯见他一面吗?”王峰冷着脸道:“夺母之恨甚过夺妻,我与他无话可讲!”言罢粗暴地甩开楼圆儿的手,扬长而去。楼圆儿落寞地望着王峰消失在雨中的背影,一时欲哭无泪。身边的丫鬟翠玉劝慰道:“将军他迟早会知道夫人的一片苦心的。”楼圆儿无奈地笑了声,说道:“我何敢奢望他肯原谅我,只望他能平安无事罢了。”
亥时初刻,雨忽然停了,一轮明月照在中受降城的夜空。
平素能喝一斤酒的白水狐今晚只喝了三五杯就觉得头晕体乏,昏昏欲睡。但他不忍打算正在歌舞的楼圆儿,楼圆儿自幼习舞,到现在跳舞已经成了她的人生乐趣。白水狐就用一只手托着腮,眯着眼看着翩翩舞动的楼圆儿,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但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地眼皮就合在了一起。
结束了一连串高难度的旋转后,楼圆儿觉得有些胸闷,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啊,年轻时认为理所应当的事,现在看来却已成了奢望。她发现了正和困意争斗的白水狐,忙停下了舞步,并示意乐师们停止奏乐。白水狐猛然觉察到了这一点,他抬起头问楼圆儿:“为何停了?”楼圆儿轻如一只蝴蝶翩翩落在他的身边,芊芊的玉手按抚在他的肩上,轻柔地说道:“可汗累了,让妾身服侍您歇息吧?”白水狐无力地点点头。
楼圆儿将他的一条胳膊放在自己肩上,想托起他,但白水狐高大沉重的身躯绝非她能撼的动的,丫鬟来翠玉忙赶来帮忙。但是合二人之力仍不能抬起白水狐,楼圆儿急了,她正想招呼正在收拾乐器准备退出的乐师来帮忙。
翠玉慌忙阻止了她,她惊恐地指着白水狐的脸,那是一张异常煞白的脸。楼圆儿惊呆了,不知何时,白水狐已经气息全无。
“她死了……”楼圆儿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窿,浑身冰寒。
翠玉颤抖着手把手伸到白水狐的鼻孔探了下,朝楼圆儿摇了摇头,说道:“还有气,不过好像是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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