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昊道:“我与泾源节度使连庸有旧,写封信去,向他借三月之粮,军师如今还活着,有他在内线牵制,我就不信胡灵衣能挺多久。”

    刘盘闻听这话,将信将疑,心里暗想:“这连庸不是仇士良的人吗,何时跟咱大帅也有交情了。”心里这么想,但见杨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遂也不疑,便道:“只要有粮食在手里,管他东西南北风,咱都不怕,哈哈。”

    连庸原是孟博昌的部将,跟杨昊关系一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不仅如今,还因为孟博昌的死,而彼此心怀芥蒂,竟至于互相视若仇敌,他这么说无非是安抚刘盘,他心里很清楚,一旦诸军得知粮道被断,后方失陷,立即就会有土崩瓦解的危险,毕竟扬威军不是昔日那支军纪如铁的西宁军,那时的西宁军即便全军饿死,也绝无一个人敢反叛,

    眼下这支军队扩张的太快,可谓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在顺境时尚不觉得如何,一旦陷入逆境,则就危机四伏了,如果缺粮的消息泄露出去,不要说打,只怕连撤退也不能,到时候恐怕只有四种结局:其一,四万大军土崩瓦解,任人宰割;其二,四万大军土崩瓦解,残部将自己捆起來送交胜利者请功领赏;其三,有人发动兵变擒自己去领赏,大军改旗易帜,不姓杨也不姓刘;最后一种,刘盘提自己人头去献,军队彻底姓刘,

    现在大话说出去了,但光说大话并不能解决吃饭问題,到时候若是沒有粮食,后果简直不敢想像,

    为了稳定军心,杨昊仍像往常一样巡营、宴饮,军需官已数度向他告急,他总是胸有成竹地说不打紧,粮食马上就运到,他甚至已点名让刘丰挑选一千军兵,准备数百辆大车,说是要到扶风县运粮回來,

    扶风县有沒有粮食,有,但杯水车薪,即使全部搜刮出來,也不足大军一日之用,关中其他州县差不多也是这样,为了防止扬威军赖着不走,文世茂撤军时,仇士良已经发下严令,关中及京兆境内各州县实行坚壁清野,粮食集中于长安、泾州,同州等几个大州,其余小州小县只留军民一个月的口粮,

    指望打几个州县解决军粮问題已经是不可能了,眼下要度过这个难关,只有一条路:向长安城内的粮商买粮,长安城里有粮商手里有这么多粮食吗,这个杨昊丝毫不怀疑,长安城乃大唐皇朝的根本,人口愈百万,每日所需多少粮食,只要拿出一小部分就足以解决扬威军的军需,实际上,自刘盘屯驻醴泉以來,就不止一个大粮商寻上门來,要求向大营平价供粮,刘盘也曾向杨昊表示从长安购粮经济上十分划算,

    当然杨昊考虑的并不仅仅是经济上是否划算,他不得不把事情往坏处想,如果扬威军的粮草能自足,将來他还能控制这支乌合之众吗,他不仅不让刘盘从长安粮商手里买粮,还让穆兰青、张仁等人从中作梗,制造谣言,使得长安城的大粮商自己先打退堂鼓,不再与刘盘來往,

    刘盘自己买不到粮,杨昊拒绝他的理由就更加充分了,

    商人是逐利的,只要有钱赚,不会因为你以前沒给他好脸子看,他就意气用事不跟你來往,杨昊既然能制造谣言让他们认为卖粮给刘盘不划算,也就能制造新的谣言让他们觉得卖粮给扬威军有厚利可图,

    当然指望把这些精明的大商贾玩弄于手掌之中,牵着他们鼻子走,既不理智,也是疯狂的,他们可能会串通一气,借你的短和急,來个坐地起价,不过这些问題不大,毕竟长安城的粮商那么多,除非他们结成统一联盟,否则,这个价格他们是抬不上去的,自己不是散称零买的小民百姓,自己一出手就是几万石,白花花的银子等着你赚,说不动心思,那时骗人的鬼话,

    杨昊也不是很担心城里的官府会作梗,鼓动胡灵衣挟持张伯中造自己反的不会是仇士良,也不会是颍王李炎,因为自己现在倒下去,对他们两家有百害而无一利,这一定是其他什么人,譬如元和、长庆、大和、开成,都有可能,但多半还是光王李忱的人,为了救主而不惜铤而走险,拿住自己的命门逼自己就范,

    如此,自己从城里购粮,仇士良和颍王那边就不会太过为难,至多拿这个跟自己讨价还价,多得些便宜,元和、长庆、大和、开成或许会在暗中作梗,尤其大和、开成,自己从拒绝杨妃那一刻起,就等于跟他们撕破了脸,

    不过那也无所谓,有仇士良和李炎牵制他们,他们翻不出大浪花,无非自己再出点血罢了,

    现在的问題时,伍佽爱也公然站出來反对自己,伍佽爱这个人是朝中元老,牛党背景深厚,被誉为朝廷清流领袖之一,

    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南下时才舍鄜坊而从邠宁,当初若是从鄜坊进军,就不会有今日的窘迫了,鄜坊境内沒有大的险关要隘,十分便于刘盘的骑兵奔驰,夏绥之难,三日可平,当初自己是不想开罪牛党,树敌太多,才舍易而从难,现在看來近乎作茧自缚,

    牛党发动党争的套路是,现在道义上进行抹黑,再群起攻之,换言之,若牛党插手此事,则道义上自己必已被抹黑,背主谋反的罪名只怕是跑不了了,如此,仇士良和颍王府就有借口推脱不公开出面帮自己,这个节骨眼上谁愿意跟一个叛匪勾结在一起呢,

    他们若不能或不愿公开出面,算计自己的人就少了牵制,至少粮商会以畏惧官府之名,推脱运粮到醴泉的责任,自己空在城里买了几万石粮食运不出來,又有何用,

    杨昊本想动用穆兰青、张呈、张仁等人在城中的秘密力量,但迅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运送几万石粮食,需要多少人马车,让他们來办,免不了要抛头露面,兴师动众一番,不敢说绝对就办不成,即便办成了,他们也彻底暴露了,这么多年的心血等于是全白费了,

    可要是不动用他们,又能依靠谁呢,

    这个问題想的杨昊头疼,饮宴时一时沒把持中,多喝了几杯,宴散之后,他借着醒酒之名,独自一人行走在营外白雪茫茫的旷野上,积雪有齐膝深,行走起來十分费力,但此刻他根本顾及不了这些,他焦灼地思考着,想的头痛欲裂,

    忽然之间,他的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顾赞,,,鬼帮!

    这名字如同一道闪电,霎那间照亮了他黯淡苦闷的内心,昔日无心插柳的一举,今日竟然派上大用场了,自开成元年自己将鬼帮逐出永丰至今,已经整整过去了四年,在杨昊大力扶持下,有顾赞这个老江湖掌舵,有张呈这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帮主带领,鬼帮在长安城内迅速生根、发芽、壮大,年前,穆兰青向自己密报,鬼帮在长安城里已拥有徒众三万人,势力主要集中在东市附近,与城南的小刀社和西市里的黑衫会并列京城三大帮会,

    杨昊从长安六大粮商手里共买了五万石粮食,顾赞动用了数万名徒子徒孙,穆兰青和二张砸出去金山银山终于有惊无险地把粮食运出城來,从长安城到醴泉短短百余里,五万石粮食竟损耗了有一万石之多,这让顾赞的那张老脸除了黑还有些红,他让流云搀着自己來见杨昊,摇摇晃晃的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下去,杨昊感动地握着他的手,说:“老爷子,对不住你啊,为了杨某的事,看把你累成了什么样子,杨昊如何心安。”

    流云说:“入冬以來老爷子身体就不好,因为大帅的事,反而精神健旺起來,可惜一腔热情全让那帮兔崽子们给毁了。”

    顾赞握着杨昊的手,含泪地说道:“老朽有愧,老朽对不住大帅啊,运粮百余里,损耗竟达两成,说出去人不说顾赞无能,人要说我顾赞监守自盗,是个贪鄙无德的小人啊。”

    杨昊笑道:“老先生话不能这么说,昔日我从麟州往丰州运粮,三百里路程,我竟损耗了四成,那时候秋高气爽,无雨无雪,也不召集,这又怎么说。”他继续安慰道:“此次运粮太急,雨雪又大,道路泥泞不能走,他们只能把粮包丢在路上垫脚,这也是事急从权,无可奈何之事啊。”

    流云笑对杨昊说:“我也这么劝老爷子來着,我说老爷子您已经尽力了,大帅会体谅你的,可老爷子听不进去啊,说昔年受大帅恩德,一直思量着报答,这好容易机会來了,却给办砸了,他浑身有愧啊,本來老爷子已经归隐不再问事,见是大帅交代,这才重新披挂上阵,沒想到老将久疏战阵,手脚生疏,这一出手敌将沒刺中,自个先摔了跟头,你说他老人家能不抑郁吗。”

    顾赞闻听这话大喝道:“给我闭嘴,我是來向大帅请罪的,你这么说算什么,倒像是來为我开脱來了。”

    流云努着嘴不说话了,两只眼生活流动,如含着一汪春水,

    顾赞尴尬地向杨昊说道:“老朽能有今天还不是托了大帅您的福,为大帅效力是我的福气,可惜鬼帮干事就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拿不上台面,让大帅见笑了。”

    杨昊拍着他的手,说:“休再说这话,要让杨昊无地自容了。”

    这时东方兰押着三辆马车过來,卸下三十只箱子,打开來,都是黄澄澄的金锭,

    杨昊笑道:“弟兄们风雪泥泞里忙了一遭,这些权当给弟兄饮杯茶吧。”

    顾赞双手连摆,连声说道:“折杀老朽,折杀老朽,万万不敢收。”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收钱,后來流云说:“大帅立下如此大功,将來朝堂之上定有一席之地,我们鬼帮在京城根底浅,日后还要靠大帅多多照拂,这银子权当是咱们的觐见钱。”

    杨昊笑道:“我们的交情,还需要觐见钱吗。”

    流云道:“您是官,我们是民,官爱民,民爱官,官罩着民,民供养官,些许觐见礼,大帅还要推辞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昊也只得作罢,虽然少了一万石粮食,但即使让士卒敞开肚皮吃,也能吃上三个月,到那时,若自己还不能平灭胡灵衣、张伯中之乱,打通南下的粮道,那自己干脆束手就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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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别师友

    买粮运粮的过程中,仇士良的铁甲军和颍王府都帮了很大的忙,当然他们暗中使得绊子也不少,一边帮忙一边使绊子,用意无非是逼迫杨昊做些让步,

    比如,仇士良要求将自己隐退的时间押后三年,并希望在自己正式隐退前,能看到吴臣升任剑南节度使,又比如颍王要求等自己登基后杨昊撤除醴泉大营,并将邠宁节度使的位置让出來,李炎答应杨昊可以推荐一个亲信担任翰林院学士,至于前朝宰相嘛,本來是为张伯中准备的,他如今造反了,那就取消吧,

    杨昊答应仇士良可以推迟隐退,但在颍王登基以后,必须交出神策左军护军中尉一职,吴臣可以外放,但他资历太浅,做节度使不够格,可以考虑在江南某道任观察使,吴臣走后,仇士良可以自己兼任铁甲军指挥使,到他退隐时,铁甲军立即解散,其将领可以外放,亦可以在禁军中任职,原则上升一级使用,铁甲军虽然实力强劲,但地位不高,其将领多在七八武职,

    颍王那,杨昊答应等他登基后就撤除醴泉大营,不在关中驻扎一兵一卒,放弃推荐亲信出任前朝宰相之位,而推荐一名亲信担任翰林院学士,以备联络,但杨昊不同意放弃邠宁节度使之位,并要求在禁军中安置几名西北将领,汪春往返了几次,终于和杨昊达成最终协议:在神策军和金吾卫中各安置两名西北军将领,阳山升任千牛卫郎将,

    杨昊不再兼任邠宁节度使,不在邠宁驻军,杨昊兼任朔方节度使,旗号仍打“总统漠北河西陇右节制五军兵马大元帅杨”,将來夏绥、振武、天德三镇,朝廷所派监军必须得到节度使确认,节度使要求撤换监军,朝廷必须换人,

    稳定了醴泉大营后,杨昊从容调派肖恩清和程克领部,从西面和北面夹击胡灵衣、张伯中叛乱,正月初六日,程克领部攻入绥州城,俘获张伯中,胡灵衣南逃延川,在成平堡被守将李成所擒,交给了程克领,初七日,李秀元部开重字关迎余炎炉入关,武曹弃宁州,奔方渠,被肖恩清部困于城中,武曹诈降,趁势杀出重围逃奔泾源,连庸闭关不纳,武曹势穷又向肖恩清投降,肖恩清将其装入囚车解往长安,交有司议罪,囚车行于山道,马匹受惊,武曹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宁州丢失后,余炎炉、肖恩清合兵约五万东进攻打坊州,十二日,伍佽爱从邠州撤军,遣使至醴泉求罢兵,同日牛党向上保举杨昊为西宁郡王,邠宁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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