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城外的某处驿馆一直待了十天,李炎才在含光殿召见了杨昊,太监带着杨昊穿过尘土飞扬的马球场,來到含光殿下。

    身穿团龙球衣的飞龙队主将李炎,正在洗脸,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比赛,此刻满头泥汗,只是抹了把脸,就坐在那,由几个太监给他扇风,杨昊站在他面前,眯着眼,望望夕阳,望望漫天的黄尘,望着一身尘土的皇帝,半晌才想起來给他行礼。

    李炎说:“免了,看你不情不愿的。”

    这一说,杨昊倒连跪拜的礼都免了,给李炎行了个契丹人见尊长时的见面礼。

    李炎哼哼冷笑道:“朕几时成了契丹人。”

    杨昊答:“陛下是大唐天子,天可汗,臣久在胡地,成了胡人。”

    李炎道:“你是契丹乌隗部的大统领不假,可你也是大唐的郡公,西北五军大帅,朕的臣属,你做个臣子的见了我这个皇帝,跪拜一下,委屈了你吗,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想看到你逾礼,准备斩杀你吗。”

    杨昊听了这话,无奈地一笑,重新跪倒,以臣下之礼叩拜再三,礼成,李炎一面吹着手中的茶碗,一面唤了声:“给郡公上座。”

    杨昊落座,喝茶,侍从知趣地退去。

    李炎先开口说:“八年前,就在这里,先皇兄扳倒了王守澄,拉开了刺马营剿除阉党的序幕,今日,你我在这又扳倒了昔日的大功臣仇士良,定边,除阉,削藩,兴盛大唐,这是当年刺马营创立时的三大宗旨,定边、除阉,你都有大功劳,削藩,你却不愿意搀和,这也难怪嘛,你自己可不就是个强藩。”

    杨昊道:“臣下虽沒有参与平叛泽路镇,却也参与了削藩,臣下此來,妻妾都带着,恳请皇帝赐一处宅邸,从此常住长安了。”

    李炎道:“说起來,你倒成了有功之臣,自个把自己给削了,那朕是要好好赏你点什么,你已经是郡公了,朕再升你一级,封你做个郡王吧,你的西北五军大元帅的牌子还留着,凭着它足可与三公平起平坐,朝廷的名器,我能给你的,差不多都给你了,如今要想留住你的人,又留住你的心,看來我只好挪挪屁股,把大总管的实权交给你了。”

    杨昊伏地跪拜道:“谢陛下成全。”

    李炎冷笑道:“你不要高兴的太早,即便朕什么都给了你,宝历社也不是完全在你手上,你明白吗。”

    杨昊道:“陛下给臣的,臣感激不尽,陛下沒有给臣,却是臣应该得到的,臣会自己去争取,不敢要陛下劳心。”

    李炎跳了起來说:“好,这是你自找的,我可沒逼你,我让你做大总管,朕让你一辈子做大总管,至死方休,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许你请辞,你就给朕听好了,朕要削藩,朕要一统天下,重振我大唐旧日声威,要天下一统,四社就必须合一,刺马营不能再各自为政了,朕还要告诉你,天子无私家,大总管也不能藏私,你的西北兵马,朕要收用,你的内寺坊必须给我限期解散。”

    这些都得到杨昊的正面回应后,李炎弯腰扶起他,说:“今晚朕在太液池畔为你设宴,地方和酒我出,菜嘛你來备办,不合朕的口味,朕要严惩你。”

    杨昊问:“若臣侍候的陛下满意了呢。”

    李炎笑道:“那朕有大大的赏赐给你。”

    太液池的夜宴进行到最**时,杨昊伏地跪请李炎允许他携妻子长住京城。

    杨昊流泪道:“臣幼年领兵在外讨贼,赖皇帝鸿福,今边患已停,臣也落的一身疾病,每逢阴雨天,疼入骨髓,衣甲难齐,手指僵麻,难握刀剑,臣未老先衰,不能再为陛下驰骋疆场,跃马戍边了,臣请陛下开恩,放臣回京,以养终年。”

    杨昊哭的声情并茂,让人虽觉得诡异,却也无法不信,一时又闻哭声,竟是李炎流泪,李炎更是落泪道:“卿为国殚精竭虑,朕怎忍负卿,卿但回长安养病,西北军务遥领便是,朕在城内为你修筑王府,西北的郡公府留待他年再去。”

    李炎说完这些就含着泪回忆起了杨昊之父杨庆昔日的功劳,又谈到了杨昊为国立下的功劳,一桩桩一件件,不仅说的诸臣、夫人、嫔妃动容,连杨昊自己也吃惊不小,自己这些年做的许多事,自己尚且记忆模糊了,李炎却能记得清清楚楚。

    李炎回忆完杨门父子的功劳,问杨昊道:“长安城内,卿可自择土地,看中那一块,朕出内帑为你营建,朕还要选一个能干的内侍,一个能干的女官为你掌家。”

    杨昊奏道:“臣世旧居崇仁坊西宁侯府,请陛下赏还,臣略加扩建即为新宅。”

    李炎问李德裕:“西宁侯府现归何人使用。”

    李德裕道:“兵马侍郎胡來。”

    李炎道:“胡來,今日來了吗。”

    臣里滚出一个胖胖的官员,伏地说道:“臣胡來,参拜陛下。”

    李炎道:“我欲出资买你的府邸还给西宁王,你愿意吗。”

    胡來惶恐道:“臣不敢要陛下垫资,臣情愿送给郡王。”

    李炎道:“朕买你的送给郡王,是朕的人情,你送给郡王,是你担着人情,你这厮如何这等不懂事,想你一介寒流,进京才几年就买得起如此大的一处宅院,定是个贪官,來人,革去他的官职,交有司严查治罪。”

    胡來闻言,一口气沒上來,嘎吱一下昏了过去。

    夜宴由此不欢而散。

    李炎派内宫车驾送三人回驿馆,路上,吕芮问杨昊:“今晚陛下喝醉了吗,怎如此失态,这可不像天子的样子。”杨昊白了她一眼,沒吭声。

    吕芮忙用手轻轻拍打自己的嘴,轻声慢气地说:“掌嘴,掌嘴。”又轻声背诵杨昊进京前给她交代的话:“京城不比西北,事能不做就不要做,话能不说就不要说,谨慎,谨慎,再谨慎,小心,小心,再小心。”

    杨昊看她的面庞红艳艳的,眸子汪着春水,也不忍心重责她,只是在她腿上捏了一把。

    李欣喝的醉醺醺的,听到吕芮说话,她接过话匣子道:“我倒觉得这位皇帝陛下是个真性情,不作伪。”

    一句话沒说完,捂着嘴跳下车去,在路边呕吐起來,吕芮向杨昊做了个鬼脸,不情不愿地下车去,一手捏着鼻子,一手轻轻拍打李欣的背,嘴里说:“王妃你也是真性情,就这么不遮不拦地哭起來了。”

    李欣呕吐过后,心里好受多了,眼看杨昊远在一旁和几个宫里人闲话,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又听吕芮夹枪带棒的这篇话,心头顿时火气,她把眼一瞪,喝令杨美、杨目几个:“把这个贱婢给我拿下。”

    杨美见吕芮捏着鼻子给主子拍背,本來就一肚子气,听了这话,冷冷一笑,扑上去,抱住了吕芮,拧着她的胳膊,把她按趴下了。

    吕芮万沒想到李欣说翻脸就翻脸,杨美说打就打,一下子懵了,直到被杨美、杨目两个按在地上,这才发声叫起苦來。

    几个护送的太监一看这架势,一个个跳着脚赶來相劝,这等情形在宫里看多了,都见怪不怪了,几个人咋咋呼呼的,人沒到声音先到,势子摆的十足,却谁也沒动手。

    李欣把李炎赏她的球杖一晃,冲几个太监喝道:“你们看真切了,这可是陛下皇帝赐我的,连郡王都打的,你们也想试试吗。”

    几个太监趁势趴在地上,朝那棒子跪拜,一个个心想:“我傻啊,凑上去让你打。”

    李欣吓退了太监,手里颠着棒子走到吕芮身后,冷笑道:“以前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现今陛下已封我做王妃,授我棒打后院的权利,你还敢讥笑我,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吗。”

    望吕芮肥嫩的大腿上就踢了一脚,举棒子正要打。

    杨昊喝道:“住手。”大步流星走过來,喝道:“把棒子给我。”

    李欣慌了,把棒子藏到身后,叫道:“不给,这是陛下赏我的。”

    “陛下赐你棒子,是让你为我管家,我不在家才容得你管,我在,容得你放肆吗。”李欣吃他这一唬,也沒了主意,正要把棒子交出,杨美叫道:“陛下说过,他要是负你,这棒子也能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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