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着,放他们进城,谁也不许吭声,更不许放箭,违者一律军法从事!”
众人齐声呼“是!”
四更整,永安城的南门悄然开启,一个士卒提着灯笼面朝南方晃了几晃。看到这个暗号,蹲在雪窝子里已经冻得半身僵麻的横塞镇巡城营士卒顿时一跃而起冲进了南门。
永丰刺史府离南门有两里地,中间需要通过天德右军驻军南大营。夜深人静,一百多号人想要通过军营大门而不被发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杨昊事先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心中顿时焦灼万分。
此时,南门方向走过来三男一女四个人,男子见了杨昊便笑道:“杨大人不要着急,张呈来助你一臂之力。”杨昊喜道:“原来你就是张呈,刚才在南门为何没见到你?”张呈指着身边的流云,失声笑道:“本来我是准备杀开城门迎接大人的,是流云姑娘巧施妙计兵不血刃就破了南门。”杨昊心中一喜,却问流云道:“姑娘可有办法助我过了这一关?”
流云笑道:“此事容易,大人只管带人大摇大摆往前走便是,一切由张呈来应付。”杨昊略一思索,便招呼众军跟在二人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右军卫兵忽见大街上过来一队人马,顿时拦住了去路。张呈笑道:“各位弟兄不要误会,我们是刺史府的人。”
领军哨长认出了张呈,心存疑惑道:“张校尉深更半夜的带这么多人却是何为?”张呈叹了一声,故作为难之色,却将哨长拉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哨长满脸惊愕,扭头看了看流云,又打量了杨昊一行,点点头说道:“卑职职责所在,打扰之处,张校尉莫怪。”说完喝散手下,放众人过去了。
杨昊心中好奇,问张呈跟哨长说了什么。张呈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他流云姑娘是刺史大人的小妾,因为大人打了她,她就连夜逃出城去,被你们拿住连夜又给送了回来。你们这是去讨赏呢。”张呈说完,不怀好意地看了流云一眼,吃吃地笑了起来。杨昊不知道二人究竟是何关系,也无心去问。此时他心里的疑惑却是隐伏在城里的那五十名军士到哪去了?
攻打永丰刺史府异常顺利,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刺史府卫队除了在大门口布了三个固定哨,其余的人都躲在值房里赌钱,杨昊轻而易举地就解除了众人的武装。然后他在张呈的指引下冲进了孟尝的卧房。
孟尝刚拥小妾睡下,眼看杨昊带兵冲进卧房顿时勃然大怒,指着杨昊破口大骂道:“小人!你走投无路时是我兄弟收留了你,如今你却勾结叛逆谋害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杨昊被他一顿斥责不觉面红耳赤,低头说不出话来。
张呈冷笑道:“你也不要说这话,如今阉贼当权,朝纲混乱,正是臣子报国之时。你却贪图一家一族之富贵,置天下倒悬于不顾,这是忠臣所为吗?如今杨长史舍私谊而存公理,正是仁人君子所为,你还厚着脸皮骂人,你的良心又何在?”
孟尝嘿然冷笑道:“又是一个白眼狼,当初你跟你母亲由河东逃荒来永丰,若不是我收留你母子,你们早就饿死街头了。你说我贪图一家一族富贵?那我且问你,你勾结外人来害我又是图的什么?还不是想谋取荣华富贵吗?”
杨昊道:“人生在世博取功名富贵本无可厚非。只是若为一己之私而坏天下大义,则非君子所为。如今阉贼当道,朝纲败坏,尔身为朝中重臣岂可坐视不理?杨昊落难之际蒙大人收留,此恩永不敢忘。如今为举大事而对将军不敬,杨昊日后自当请罪。”杨昊说罢示意左右卫士将孟尝押下去。
孟尝甩开卫士,喝道:“竖子迂腐!如今都什么世道了,还说什么忠君报国的屁话!你从长安来,当该知道一场大雪后长安大街两边要冻死多少百姓?关中百姓又有多少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你再看看丰州三地,百姓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你说要忠君,可那个君早已昏庸透顶,他治下的百姓早已水深火热、苦不堪言。你还要冥顽不化,愚忠于他吗?”
杨昊闻言心中一震。张呈突然一声大吼,挥刀劈向了孟尝,孟尝惨叫一声,捂面倒地,顿时血流如注。张呈见他不死,挺刀便刺,被杨昊一把捉住了手臂。张呈大叫道:“孟尝口出反言,不杀待何时?”杨昊劝道:“他是永丰旧主,杀他会失人心的!”
张呈闻言,这才恨恨作罢。
羁押了孟尝后,杨昊以永丰长史的名义邀请天德右军统军副将吕本中来刺史府共商大计,吕本中年近五旬,为右军元勋旧将,为人谨慎持重。他自然明白“共商大计”是何意思,因此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不出,又密令各营紧守门户。恰如一只刺猬张开浑身的刺,不想伤人也不想为人所伤。
天德右军共有六千八百人,驻守永丰城的有三千两百人,这当中有一千八百人驻扎在城内,其余一千四百人分驻在城外各关镇。刺史府的变乱刚刚发生,吕本中便得到了消息,参将陈林劝他率军平乱,被他当场否决。但他采纳了陈林的另一条建议,以防范回鹘入侵为由派兵接管了东门、西门和北门防务。同时调城南常青镇驻军进至城南五里外驻防。
杨昊很能理解吕本中这种骑墙观望的心理。他也明白只要孟博昌能顺利拿下丰州,吕本中会很快倒过来,反之,他就会立即封锁南门、包围刺史府,以清剿乱党为名将自己投进大牢。孟尝是自己手中的一张牌,但不是什么大牌,更不是挡箭牌,万一孟博昌失手,等待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
谢天谢地,正月初一天刚麻麻亮,好消息便接踵而来:先是孟博昌和韩遂合力拿下丰州,继而韩遂又会同刘毅峰夺取了丰安和九娘关。张延年兵分三路顺利接管了横塞、武风、常青三镇防务。一切都有惊无险。曾重阳在丰州自任天德军留后兼任丰州刺史,任命孟博昌领天德右军统军将军,任命韩遂为天德左军统军将军,任命刘毅峰为丰安刺史兼天德左军观军使。杨昊仍做他的永丰长史,没有得到任何升迁。
长史为州郡上佐,刺史不能视事,自然由长史代理,这是符合官场的规矩的。杨昊在张呈等人的拥戴下,宣布正式接管永丰政务。如杨昊事先猜想的那样,吕本中的病也突然好了起来,他让一百个士卒穿红披绿,抬着牛羊酒肉到刺史府来拜年,和杨昊相谈甚欢,气氛融洽的好像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局已定。杨昊做了两件事,第一,派人回横塞镇去接晴儿来。第二,将原永丰城巡城营、横塞镇巡城营、永丰监门营和刺史府卫队合并为永丰巡防营。巡防营人数不足千人,主要负责永丰城内治安,警卫刺史府、粮库等重要设施。吕本中为了显示友好,赠送给巡防营一些军械马匹,还将城北的一处军营拨给了巡防营。
杨昊很想任命原横塞镇的步军队正侯捷来担当巡防营指挥使,可这侯捷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和他的五十名健卒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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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晴儿在初一黄昏时到达永丰,杨昊把新家安置在城北横断巷的一所两进小院里,小院原是孟尝置办的地产,供他私纳的一个歌姬居住。初一清早的变乱后,这位歌姬便卷了细软带着童仆逃去无踪。
新任命的永丰刺史胡清廉此刻还在长安赶往永丰的路上。杨昊以长史之职暂摄永丰政务。从未独当一面的他一时间忙的焦头烂额,直到深夜子时才回到横断巷的家中。
守门的老卒是张呈从原巡城营里拨过来的,姓关,人称他关老爷,年纪大了行动有些不灵活,但忠心、勤快,见杨昊一身风雪地回来,便说道:“夫人准备了消夜一直在等着大人呢。”
杨昊听到晴儿还没有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取下蓑衣往里走。晴儿正在厅中枯坐,听到响动便迎了出来,不等杨昊开口说话,她突然给了杨昊一记耳光。杨昊微一错愕,立即还了她一个热烈而悠长的拥吻。关老爷被二人这怪异举动吓了一跳,半晌才缓过神来,忙招呼几个护兵悄悄退出了里院。
晴儿拼命躲闪着杨昊的追吻,她的眼神变得慌乱而迷茫,双手无力地守护在胸前,想在二人中间隔开一堵墙。杨昊疯狂地亲吻着她的脸和唇,防线瞬间即被攻破。晴儿冰冷的心突然被融化了,她整个人变得麻木起来,守在胸前的双臂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杨昊将她扛上肩,走进了温暖的卧房。
杨昊狂热地倾诉着对晴儿的倾慕与依恋,他渴望能和身下的这个女子融为一体永不分离。晴儿感受到了杨昊火热的真心,她敞开了心怀不再羞怯躲藏。她睁着眼认真地打量着这个不久前还恨之入骨的男子,真是造化弄人啊,自己竟和跟他走到了一起。晴儿伸出双臂环住杨昊光溜溜的脊背,含着泪花幸福地笑了……
黎明时,杨昊疲惫地昏睡过去,或许因为太累的缘故,他这一觉竟睡到正午还没醒来。晴儿心慌意乱,昨晚自己一直没有入眠,清晨卯时她便起床离开了卧房。等到洗漱完毕做完早饭来喊杨昊起床时,才发现他竟半身冰冷、气若游丝。
心神俱乱的晴儿冲出门外要去请郎中,然而被迎面的冷风一吹,她顿时清醒过来:永丰大局方定,城中人心不宁,此刻若传出杨昊重病,势必会引起满城的恐慌和猜疑,倘若再闹出乱子来又有谁来收场呢?
晴儿吸了几口冷气,心静了下来,左思右想后她以杨昊的名义让关老爷将张呈和程克领请了过来。晴儿到永丰后,是张呈迎接和安顿她的,这个人应该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而程克领则是横塞镇巡城营资格最老的队正,杨昊曾几度请他到家中饮酒,可见对他的信任。
程克领得知杨昊昏迷不醒,当即要调三百巡防营士卒入宅守卫,张呈劝阻道:“不妥,如今人心未稳,此事万不可张扬。你选二十名精壮进门护卫,其余营卒照常巡守,不可稍有异动。另外要快马加鞭向丰州留守大人禀报。”
张呈让护兵用小轿请来城中最有名的郎中秦思虎,对外谎称是晴儿身体有恙,请他进府来医治。秦思虎为杨昊把过脉后,低头不语。晴儿心中慌乱,一时脸色尽变。张呈安慰道:“秦先生号称‘圣手回春’,大人断不会有事的。”秦思虎苦笑道:“大人得的不是病,他是中了烟毒。”
说罢,他让人取来一盆清水,用筷子从熏香炉中夹了块尚未燃尽的香料放入清水中,用力搅了搅,再取一枚银针探进水中,银针顿时变成了黑色。
晴儿见状蓦然而惊,指着张呈道:“是你?是你下的毒!”程克领拔刀架在了张呈脖子上。张呈苦笑道:“纵然有人下毒也不该是我,我与大人如今同乘一条船,船沉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他问秦思虎:“这是什么毒药?怎么会下在香炉之中?”秦思虎略显有些慌乱,连声说道:“在下只知道是一种毒药,却不知为何会在香炉中。”晴儿听了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这自然不干你的事,你只说说他的来历便是。”
秦思虎默思片刻说道:“此药名叫‘孤儿旺’,是一种慢性毒药,易溶于水,可将它浸泡在香料之中,香料燃烧时它随烟散播。人吸入少许并无大碍,天长日久后积存在体内的毒素多了则必致人死命。”
张呈喝道:“将烧香的侍女带过来。”士卒答道:“丫鬟唐奴昨日已随她主子跑了。”晴儿道:“你们不必找了,这香是我点的。”众人闻言皆惊,晴儿捂面泣道:“昨晚我见有盒香料放在梳妆台上,闻着很香,就取了些来用……不想竟是毒药……”
程克领道:“下毒之人用心险恶,与夫人无关。只是我不解,夫人嗅了这香无事,为何大人就会昏迷不醒?”张呈也道:“我也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秦思虎诡异地笑了笑,看了眼晴儿,说道:“病、毒都是有灵性的,它们专会趁虚而入……想必大人近来公务繁忙太过劳累了。”
晴儿脸颊一红,咬着嘴唇道:“昨夜他与我行房,恐是累着了。你既然知道了缘由,可有救他的办法?”
秦思虎笑道:“找个症结,救人不难。”
众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程克领赞道:“神医就是神医,果然是名不虚传。”
秦思虎开了一副药方递给晴儿,却说道:“恕在下多嘴,既然是有人存心想害大人,夫人可不能不多一个心眼啊。”晴儿听出他话中深意,欠身说道:“多谢先生提醒,我会小心的。”送走秦思虎。晴儿将药方交给张呈,说道:“永丰我们初来乍到,烦请张大哥帮忙抓药。”
张呈闻言惊喜过望,忙收了药方道:“夫人放心,我亲自去抓药。”说罢大步而去。程克领不解地问晴儿:“秦思虎的话很有道理,夫人为何把药方交给他?万一……”晴儿打断了他的话,十分肯定地说道:“要害夫君的绝不是他。”
张呈只用半个时辰便将药抓齐送了过来,杨昊只服一剂便清醒过来,见到晴儿眼角挂着泪,笑着安慰道:“我不过是身子乏睡了个觉,你不必担心。”晴儿道:“你的死活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不过是不想背上杀夫的恶名罢了。”杨昊听了这话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他伸手替晴儿擦去眼角的泪水,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响,杨昊把眼一闭躺了下来,低声说道:“就说我没醒。”
来者是张呈,进门就急急地问:“大人醒了没有?”晴儿不想帮杨昊撒谎,又不愿拆穿他,便装着没听见。张呈看了杨昊一眼,脸色顿变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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