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昊是申时初离开落雁川的,索额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艘坐船。

    临行前,杨昊望着索额焦灼而期待的眼神,便松口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落雁川是个好地方,好好打理,我以后还会再来的。”话到此,索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朱七在陪杨昊参加完开场典礼后,便将那个女刺客押到船上进行审讯。等杨昊回船时,朱七已经审讯完毕,他带着审讯笔录和从刺客身上搜到的一封书信来见杨昊。

    杨昊大略地翻了一下笔录,不过是些套话和空话,没有什么实际内容。那封信倒是引起了杨昊的兴趣,虽然封套上一个字也没有,但看纸张、款识却是宫里专用的信封。封口处的金漆上,赫然签着宜春公主李晴的印章。信确实是宜春公主李晴写的,那个被朱七称为“小青衣”的刺客,实际上是李晴身边最得宠的宫女金韬吟。

    杨昊在金吾卫的时候曾经见过她两面,虽然时隔一年,但还是有些印象。朱七虽不认识她,但从她的武功路数,却能猜出是宫里人。宫里会武功的女子并不多,李晴的花衣卫,应该是最有名的。

    文宗皇帝在年初特旨恩准李晴组建自己的卫队,至于原因,外人不得而知。卫队命名为“花衣卫”,一共有十八名宫女,都是从小和李晴玩到大的伙伴。花衣卫的教头是金吾卫派去的,所学的操典、武功和金吾卫一模一样。朱七先前就是金吾卫的教头,所以他一见金韬吟的武功路数,就知道她是宫里来的人。金韬吟的匕首上确实淬有剧毒,但她出手并不狠。实际上,她的武功远在杨昊之下,即使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杀得了杨昊。

    “让她进来。”杨昊看完书信不觉眉头紧锁。

    金韬吟就等在门外,听到传唤便揉着手腕走了进来。朱七将她押进刑房进行审讯时,金韬吟一开始并没有表明身份。朱七只给她上了两套刑具,金韬吟勉强熬过了第一套,却没有熬过第二套。她的惨叫声让全船的人都知道朱七抓住了一名小青衣,正关在底舱严刑逼供。

    熬刑不过的金韬吟急忙表明自己的身份,并交出缝在靴子里的李晴亲笔信。

    “让你受委屈了,请坐。”杨昊指着书案后的椅子。

    金韬吟毫不客气坐了下来。杨昊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还留有汗渍,但她身上的花衣裙却一点污渍,半点褶皱也没有。杨昊下意识地看了看案头的那份审讯笔录,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朱七,他不明白朱七究竟用了什么刑具,竟能纤毫不损地就让她开了口。

    “公主为何突然想到要来丰州?”杨昊的话让站在门口的朱七心里凛然一惊,但他的定力实在不错,眼皮连眨也没眨一下。

    “将军是真的不知情,还是跟我装糊涂?”金韬吟脸上挂着冷笑,咄咄逼人地问。这种傲慢的态度让杨昊很不喜欢。

    “请姑娘赐教。”杨昊冷冷地答道。金韬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立刻变得缓和起来:“陛下有旨,明年三月,公主下嫁朔方节度使王崇文。如今公主府都建好了。可是公主很讨厌这个人,所以她想到丰州来躲一阵子。”

    杨昊有些苦笑不得,这种荒唐的念头也只有李晴能想得出来。

    “既然是公主派你来的,为何要假扮刺客行刺我?”这是杨昊心中的疑团。

    “公主想知道你对她是否还有忠心。”金韬吟似乎答非所问。

    “姑娘的话,我听不懂。”杨昊直接了当,他确实不明白金韬吟行刺自己和自己是否对李晴忠心有何联系。

    “很简单。你要是肯救我,说明你还有忠心,反之说明你已经变了心。”金韬吟说的一本正经。杨昊心里却是哭笑不得,李晴的刁蛮任性自然是出了名的,她脑子里的奇思妙想也是多不胜数,可是这里面的逻辑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好在杨昊明白,跟李晴在一起,有些事情你永远别指望能想清楚。

    “这件事是公主的意思,还是姑娘自作主张?”

    金韬吟想了想反问杨昊:“是公主的主张怎样?是我的主张又如何?”

    杨昊苦笑一声,“简直都在胡闹。”

    “你大胆!”金韬吟杏眼圆瞪,手指着杨昊:“你敢侮辱公主,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金韬吟的嗓音又尖又细,门外的侍卫闻声闯了进来。金韬吟冷笑道:“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拉出去杀了,最好绑上石头丢进河里喂鱼,只当我这个人从来没来过丰州。”

    杨昊真是哭笑不得,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真不枉她是宜春公主最宠爱的侍女:急躁、傲慢,蛮横无理,又自以为是。

    朱七将侍卫们赶了出去,他自己也带上门离开了。

    杨昊望着气鼓鼓的金韬吟也不由地“扑哧”一笑,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们想过没有,公主躲到丰州来,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陛下的圣旨已下,谁敢不遵?谁又敢藏匿公主?只怕公主殿下连长安城也出不了。”

    金韬吟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说句痛快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杨昊笑道:“兹事体大,你好歹容我考虑一下。”

    金韬吟闻言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靠不住,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你们还顾得了什么?”说到这,金韬吟鼻子一酸,眼泪流下来了,“可怜公主还以为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呢,还说什么‘将心比心,我救过他,他一定会帮我的’,真是傻的可怜,现在的人哪还有什么良心,心都让狗给吃了。”

    “你刚才说什么?公主救过我?”杨昊愕然地问。

    “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不是公主救你,你能活到今天吗?”

    “你,你不要着急,慢慢说,你说公主救过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杨昊感觉脑子有些乱,一个藏在心底很久的疑惑突然翻了出来。去岁年末,自己还是神策军的典军校尉。曾随仇士良、吴臣在长安郊外真珠镇围捕韩约、年濠等宫变主谋。

    当时仇士良要年濠指认隐伏在神策军中的同党。年濠指认了自己,但仇士良却一笑了之,并没有追究自己。当时自己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猜想可能是刺马营中有人在暗助自己。

    万万没有想到,救自己的人竟是宜春公主李晴。想想也是,彼时彼刻,刺马营连韩约、年濠等宫变主将都保不住,又遑论保护自己。李晴终究是郭太后宠爱的公主,也唯有她能让仇士良稍有顾忌,可笑自己竟丝毫没想到这一点。

    杨昊心中充满了懊悔,为自己的大意、愚钝,也为刚才说过的那番话。

    “怎么啦,良心发现?”金韬吟挪揄道。心中却是一阵狂喜:公主说的没错,这个杨昊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你安心住两天,容我好好想想。”

    见杨昊说的真切,金韬吟暗暗地松了口气,心情一放松,声音也突然变得轻柔妩媚起来:“那你就慢慢想吧,也别累坏了身子。”

    杨昊闻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巨石堡,子时初刻。

    张仁喝得醉醺醺的,望着地毯上那一堆堆缠绕在一起的白花花的**,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已经三天三夜了,他一直沉醉在这种迷幻和狂乱中。他和他的十二个结拜兄弟,当然还有那十六个漂亮的回鹘女人。

    与曲舍里的那些整日浸在酒杯里的歌女相比,回鹘的女人有一种迷人的健康美,她们的胸部很饱满,腰细而结实,臀部则无一例外的又肥又大。她们没有曲舍歌女的矫揉造作,表达风情的方式直接而火辣。虽然许多人的身上都有股子羊膻味,但醉酒的男人谁又在乎这些。

    张仁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扶着墙往外走,酒喝的太多了,他需要到隔壁的侧室方便一下。他的十二个结拜弟兄正在地毯上和女人们继续他们的游戏,没人注意到他往外走,也没人关心他是否能自己找到侧室在哪。

    “砰!”张仁刚刚钻进侧室站好,腰带还没有解开,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踹门声。

    “啊!……”屋里传来一阵惨叫声。

    张仁浑身打了个激灵,酒顿时醒了一半。他闪身躲在侧室门后,从靴子里摸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

    侧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回鹘士卒探进头来,张仁闪步窜到他的身后,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的匕首刺入了他的心窝……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当满腹怨恨的回鹘人残杀掉张仁的十二个结义兄弟后,才有人想起来,这个屋子里本该有十三个男人的。回鹘人紧张地搜寻张仁的下落,不久他们在不远处的侧室里发现一具被扒光衣裳的男尸,男尸的心口被人用利刃戳了一个血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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