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城里出来之后王薄便上了马车,没有在宫城里多停留一刻。赶车的亲兵队正王孝看了看左右,低声问马车里面的王薄:“大将军,这次陛下召见您,是不是真的让您取代王伏宝?”
“没有的事!”
马车里传来王薄的声音,虽然刻意压的比较低沉但依然掩饰不住其中的兴奋:“只是个副帅而已,陛下说如今漳河一线战事吃紧,王伏宝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独孤秀,苏志他们几个年纪太轻,阅历有限还难以担当大任,所以让我过去分担一部分压力罢了。三军大帅还是王伏宝,以后诸如什么取代王伏宝的话不要乱说!”
“副帅……”
王孝嘿嘿笑了笑道:“副帅也行啊,以大将军您领兵的本事虽然屈才了些,但好歹总强过每日闲在家里,只要是领兵,谁也挡不住大将军您建功立业。”
平日里王薄的府里只有他们几十个人,所以王孝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王薄本就是个粗野的性子,倒也不会见怪:“话虽这样说,但我已经很久不曾领兵,而且这次打的还是燕云军….”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忍不住顿了一下,似乎是心里想起了什么。虽然隔着马车王孝看不到王薄脸上的表情,但他也知道大将军此时在纠结什么。毕竟当初知世郎王薄的名号如日中天的时候,就是燕云军将济北军打的一蹶不振。
对于燕云寨,每一个济北军的人心里都隐隐有几分惧意。
王薄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个时刻潜藏在最角落中时不时出来让他恶心厌恶甚至恐惧一下的黑甲身影甩了出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黑色的影子一直在他脑子里盘踞着一块地方,怎么都难以消散。
为了甩开这个影子,王必想起来之前在御书房里窦建德对他说的那些话。
“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自古也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最近从南边军中传回来的消息不少,有许多人都参奏王伏宝和燕云军私下里有过接触。朕担心的不是一个王伏宝叛离,而是南边几十万大军。朕信得过你,所以与你推心置腹……你应该知道,朕对你一直都是如此。”
“朕虽然以你为副帅,但你应该明白朕对你给予的希望有多重。万一……朕是说万一王伏宝真有异心,你便即刻将其除去。若是他没有异心,你便尽力辅佐他为朕退敌。你此去南边清彰一线,朕许你临机专断之权,你要谨慎小心从事。”
这些话还在王薄的脑子里回荡,他自动忽略了窦建德说的那些什么信任他之类的假话。王薄不是个笨蛋,他自然清楚的很,若不是窦建德此时已经没人可用,又怎么会想起他这个闲散之人?
不过想到此处,他又想起了举荐自己的裴矩。说起来,他和裴矩之间也算有些渊源了。当初宇文化及带兵逃到魏郡的时候,他假意开门投降然后引来窦建德的人马,但却放过了裴矩,想来裴矩应该也是念着当时的这些许情分这才举荐自己的。
王薄觉着,自己有必要去跟裴矩道个谢。
“去纳言大人府里。”
王薄吩咐了一声,随即闭上眼休息。
马车在洺州城里平坦的青石板路上碾过,轱辘轧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吱吱呀呀的好像催眠曲一样。洺州城里的百姓们如往常一样生活着,丝毫都没有因为燕云军大兵压境而受到影响。
货郎走街串巷嗓音清亮的吆喝声,青楼女子倚着窗子对路人的轻浮调笑声,客栈酗计站在门口对新客老客的奉承声,酒肆掌柜的和醉鬼之间的讨价还价声,街上黄口小儿成群结队跑过的嬉闹声,构成了市井百态。
而赶车的王孝没有注意到,有几个人轮换交替着一路盯着他们的马车。
王薄特意吩咐让王孝将马车赶到裴矩府的后门,为的是怕引人注意。毕竟裴矩才举荐他为兵马副帅,自己立刻就跑到裴矩府里若是被人知道难免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出来。裴矩府里的官家听说是安国公王薄到了,也不敢耽搁,连忙跑到前院书房里禀报。裴矩倒也做的礼数十足,亲自到后门将王薄迎了进去。
“今日一早的时候就有喜鹊登枝,我就说府里要来贵人了。”
裴矩笑呵呵的说道。
王薄与裴矩并肩而行,抱了抱拳道:“专程来感谢裴大人的举荐之情,满朝文武,新知旧识,也就只有裴大人你还惦念着我这闲散之人。”
“哪里话……”
裴矩笑了笑道:“我估算着安国公也是要来的,所以一直在家中等候。还想着,若是安国公你不来,我就只好亲自往府上走一趟,给安国公贺喜了。”
听到这句话,王薄的眼神猛的一变:“裴大人莫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
……
坐在裴府的书房里,王薄有些惴惴不安的看了裴矩一眼:“既然裴大人举荐我为将南下,想来必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咱们明人面前也不说暗话,再说你我在魏郡的时候便是老朋友,有什么事还是别这么兜圈子的好,我心里不安。”
他看着裴矩说道:“你知道我是个山野粗人,没那么剔透的心思一眼就能看出来裴大人你的心意。”
“也没有什么。”
裴矩欲言又止的摆了摆手,低头饮了一口茶没有再说什么。
他越是这样,王薄偏偏越是不安。他站起来,快步走到裴矩身前极认真的说道:“裴大人,当初在魏郡的时候虽然我对你算不得客气,但好歹也算帮过你是吧。如今你贵为当朝首辅,百官之首,我却不过是个被陛下忘记了的闲散之人,可你既然有了打算,总不能这样吊着我的胃口吧。”
“若不是在魏郡时候你帮我一次,这次我如何会举荐你?”
裴矩笑了笑,指着面前的椅子说道:“稍安勿躁……我只是觉着,这件事若是说出来,你心里或许会有些不舒服。”
“你不说我更不舒服!”
王薄瞪了裴矩一眼,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来:“我是个军伍出身的粗人,不如你聪明,有什么事你直接说难道不行?”
“既然如此……”
裴矩沉吟了一下说道:“王将军,你可曾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过?”
这句话一出口,王薄的脸色骤然一变:“你什么意思?”
“既然话已经挑开了,我也不必再绕什么弯子。”
裴矩笑了笑道:“当今天下大势,想必就算你深居府中不出门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大夏……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大夏了。如今主上猜忌,军中诸多名将不是死于敌人之手,便是被陛下逼死。若是苏定方,殷秋,石赞等人尚且还在的话,哪里会被外敌逼的如此手忙脚乱而无可用之将?”
王薄一怔,却没有答话。
“你我虽然受陛下信任,但也不得不为自己以后的前程考虑。”
裴矩微笑着说道。
“你是燕王李闲的人!”
王薄猛的站起来,指着裴矩的鼻子低声喝问了一句。
裴矩连忙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你这是要害死我么!难道你以为我府里都是自己的亲信?”
他走过去将王薄按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道:“我与燕王李闲从无交集,怎么可能是他的人。只是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局势,不得不为自己考虑罢了。我之所以在陛下面前举荐你,是因为你我乃是旧识。不虚套的说,虽然你我算不得知交,但好歹算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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