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野心勃勃的人,如果有也皆在世家门阀,老百姓若是人都能吃饱穿暖,谁愿意流离失所葬身他乡?

    秦琼年纪比罗士信大了一倍,他经历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远比罗士信要多的多。而且秦琼为人厚道仁义,看问题往往能看到罗士信看不到的那个层次。罗士信来齐郡之前嫉恶如仇,看见那些烧杀抢掠的反贼恨不得将他们剁成肉泥。这两年在齐郡他杀的贼人数也是最多的,可杀人之后却没有以往那般快意。死在他手下的人,很多都是被逼无奈才拿起菜刀木棒造反的老百姓。

    接触了官场他才真的看清楚,为官者,往往其祸更甚于匪。

    见罗士信脸色有异,李闲笑了笑道:“看你装束,短短两年已经做到都尉,当真了不起。”

    罗士信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在辽东短短数月,便做到了五品别将!”

    李闲缓缓的舒了口气道:“你若不问,辽东那一趟我本来是不想再跟任何人提起。不从军不知军中之黑暗,不为官,不知官场之龌龊。我本来想从军报国,辽东战场上与高句丽人作战,杀的都是外寇,就算杀的再多心里也是畅快的。”

    “从辽水杀到萨水,一路杀的都是高句丽人。可是……”

    李闲转过头看着罗士信说道:“从萨水往回撤的时候,一路艰辛回到辽东,你可知道,拦住我们回家之路的是何人?”

    罗士信脸色一变,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是大隋府兵!”

    李闲寒声道:“我好不容易从几十万高句丽人围困中救出来两万多人的队伍,千辛万苦的回到了辽东,还没容得大家高兴,就彻底被朝廷伤透了心!你也看到了,我手下弟兄们都是府兵出身,他们这样的人若是不对朝廷死心,他们愿意做贼?他们家中都是军户,都是良家!谁愿意身上背着一个贼字?”

    “为什么?”

    罗士信脸色很难看的问李闲:“朝廷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李闲冷笑道:“因为九个大将军都败了,三十万大军都战死在高句丽,偏偏我带着一支两万人的队伍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回来了,那些大将军们能容得下我?皇帝明知道后面还有一支人马回来,为什么下令焚毁辽水上的浮桥?”

    罗士信本来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可心中还是猛的一痛。

    “或许……陛下并不知情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的连自己都觉得说出来没有底气。

    “皇帝不知道?”

    李闲冷笑:“他只是不想知道,不愿意知道,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在两万多士兵和几个世家之间做选择,他会选择哪个?”

    罗士信默然无语。

    ……

    ……

    回到岱山山脚下的时候,罗士信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他侧头看了李闲一眼,见李闲脸色不善连忙催动战马向前冲了出去。在岱山下空旷地,齐郡郡兵已经列阵,正在与李闲麾下那五千精骑对峙!

    齐郡郡兵这边,张须陀和秦琼站在队伍最前面,弓箭手已经箭在弦上,除了一部分看押俘虏的人马外,竟然大部分郡兵都集结起来,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而在燕云寨这边,达溪长儒和张仲坚等人率领骑兵也已经列好了攻击阵型,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等一等!”

    罗士信冲到两军阵前,拦在张须陀前面说道:“将军,这是为何?”

    张须陀看了他一眼道:“你临阵退缩,至大军于不顾,回去之后逃不了军法处置!”

    罗士信脸色凄惨道:“将军,我知道自己触犯了军法理应惩处,可是将军,没有他们咱们今日不可能打赢这一战!若不是燕云寨的人马赶来,只怕咱们此时都已经战死在沙场上了,将军,您不能不分敌我啊!”

    “敌我?”

    张须陀冷冷的盯着罗士信问道:“那你来告诉我,谁是敌,谁是我?”

    他冷哼一声道:“你说的没错,没有他们燕云寨的人马相助,今日我齐郡的男儿们说不得会饮恨此地。罗士信!但你要明白一点!官军就是官军,反贼就是反贼!你看看对面那些人,他们现在和王薄张金称之流有什么分别!”

    “可他们都曾是大隋的府兵啊。”

    罗士信近乎于哀求着说道。

    张须陀瞪圆了眼睛一字一句道:“可他们现在都是贼!大隋府兵,不为国效力反而从贼,更是不可赦的死罪!”

    “好一个齐郡张须陀,好一副狗官嘴脸!”

    李闲回到本阵之后,冷笑了几声说道。

    “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不辨黑白,假仁假义,还真是会做官!”

    李闲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扎进张须陀心里,就好像刀子剜心一样。张须陀气得脸上变色,指着李闲说道:“我不管你今日为何而来,也不管你此前是何身份。我只知道,你现在是为祸一方的反贼!张某深受皇恩,保治一方,我为官,你为贼,这便够了,这便是理由!”

    李闲摆了摆手道:“何必做出这么一副恶心的姿态?你若是想打,带人来攻便是,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燕云寨的骑兵们此时也都十分气愤,本来他们都是大隋府兵出身,李闲带着他们杀巨野泽张金称这样的反贼这没什么,他们心甘情愿跟着李闲。可让他们跟官军交战,他们心里总有一些别扭。可是今天,他们才帮着齐郡郡兵击溃了十几万反贼,张须陀立刻就翻脸不认人这让他们之前的犹豫顿时散去。他们已经被朝廷出卖了一次,如果不是李闲将他们带回来他们早就已经是辽东的一地无头枯骨了。此时又被张须陀这种嘴脸气的心里窝火,只待李闲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杀过去出这口恶气。

    “将军!”

    秦琼靠近张须陀轻声道:“士兵们已无再战之力,且敌军皆是轻骑……战起来,咱们齐郡的子弟回不去多少人了。”

    张须陀脸色极为难看,他叹了口气道:“叔宝,难道咱们还能不战而怯,丢了朝廷的威风?”

    “威风?!”

    罗士信冷声道:“朝廷的威风,就是这样的威风吗?”

    张须陀大怒道:“你闭嘴!私结匪寇,不顾大局,回去之后我还要上报朝廷治你的罪!”

    罗士信凄惨一笑道:“治罪?何须等到回去?这两年多蒙将军照顾,罗士信感激不尽!可是,将军,士信有一言不吐不快!没错,他们都是府兵出身又成了反贼,可将军你知道其中缘由吗?三十万府兵葬身辽东,唯独他们回来了,是朝廷不容他们,是陛下要杀他们!若不是被逼无奈,他们愿意为贼?我不懂什么叫朝廷的威风,我也不懂朝廷的法度,我只知道,公理道义自在人心!士信曾经也以为对付反贼,直接杀干净了便是。但是现在看来,最大的贼不在深山荒野,而在朝中!”

    “既然今日一战在所难免,既然将军执意如此,那罗士信便先行一步,来世再报答将军吧!”

    说完,他从腰畔抽出横刀,猛的朝着自己心口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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