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候,使节带了黄金和五十名士兵,坐小船到了辽河东岸等待乙支文德派人将尸体送来。此处距离高丽军大营三里左右,地势空旷,不易伏兵,所以大隋使节也不必担心乙支文德使诈。而同样的,乙支文德选了此处也是为了谨防隋人有什么阴谋,因为直到现在他也没想通为什么大隋的皇帝陛下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确定,如果是自己战死在辽河西岸的话,高元陛下是绝对不会花这个钱的。
而事实上,高元对于高句丽的统治,其实并不是绝对的,乙支文德如果想,倒是可以把高元送到大隋去做人质。
就在双方约定交换尸体地点一里外的高坡后面,李闲将黑刀缚在背上,跃上了大黑马。他回身对洛傅等人说道:“三十七哥,咱们的船还在北边藏着,你带几个兄弟过去守好,我带人过去抢了尸体便沿河一路向北,咱们渡河回武厉逻城。”
洛傅皱眉道:“安之,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既然大隋的皇帝愿意花钱将麦铁杖的尸体赎回去,你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
李闲摇了摇头缓缓道:“如果麦铁杖知道自己的尸体是花钱赎回去的,他在下面也一定不会痛快吧?”
洛傅劝道:“这不关咱们的事!”
李闲笑了笑,一脸坚决:“我知道不关咱们的事,我只是不想让那个皇帝用钱玷污了老将军的遗体。看起来,他身为大隋皇帝,居然肯花钱购回臣子的尸体这是挺感人的一件事,不过在我看来却是对麦铁杖的侮辱!放心吧,三十七哥,交换尸体,双方不可能派出多少人,更不可能是在高丽军中,咱们马快,得手了就走,高丽兵追不上咱们,再说……”
李闲停顿了一下说道:“如果乙支文德那孙子敢亲自到河边的话,顺手宰了他也算我给麦老将军上了一炷香,烧了一大把纸钱!”
洛傅道:“一定要去?”
李闲点了点头,眼神笃定。
洛傅叹了口气道:“那好,独孤不善战,让他带着飞虎军的兄弟们到武厉逻城对岸候着咱们,我跟你一起去。”
李闲笑道:“三十七哥,说句实话吧,你真觉得我这么做很白痴?”
洛傅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确实很白痴,不过……其实我也想干他娘的。”
李闲哈哈大笑,率先向前冲了出去。洛傅苦笑着摇了摇头,越来越觉得李闲不冷静了。这和以前那个事不关己绝对会高高挂起的李闲相去甚远,似乎从草原回到燕山之后,李闲就有了一种令他感到陌生的变化。这种变化说不上坏,给他的感觉是,李闲似乎想谋求什么大事了。没错,李闲从草原上回来后连续做了几件看起来很冲动的事,比如去幽州见罗艺,比如远赴巨野泽相助贺若重山,但毫不例外的,都没有出现担心中的不利局面,反而收获颇大。
比如,去幽州本来是要杀罗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李闲和罗艺并没有什么冲突,反而换来了罗艺原因不明的支持。先是送了十七副铁甲,十七支连弩,后来在燕山寨又送了二百副轻骑兵装备。比如去巨野泽杀张金称,非但没有出现预计中的凶险场面,反而带回来一千二百人的队伍,毫无疑问,这一千二百人将是曰后乱世立足的根本!
那么这一次呢?李闲不顾反对带着当初-血骑和铁浮屠剩余的十七个兄弟,带着独孤锐志和三十名飞虎军的探子赶到辽东,他想要的是什么?
洛傅知道,李闲要抢麦铁杖的尸体,绝不仅仅是因为道义。
看着李闲的背影,洛傅会心的笑了笑。
少当家,看来,你真的长大了。
在心中,他如是说道。
铁獠狼,朝求歌等血骑的人和铁浮屠的兄弟一共十七个人跟在李闲身后,穿上了罗艺赠送给他们的铁甲,拉下面甲,算上李闲一共十八人扬鞭而去。他们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血骑和铁浮屠的分别,他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燕山马贼!而燕山寨,是李闲的燕山寨,同样的,他们都是李闲的人!
大隋的使节有些焦躁的在河边踱步,不时抬起头看向远处高丽军营寨的方向。虽然此处距离营寨相隔三里,但河边不时有大队的高丽兵巡视而过。一旦河对岸的隋军大营中有兵马集结,巡视的高丽兵立刻就会吹响号角,用不了多久高丽大军就会赶到河边防御。
终于,视线中出现了一队骑兵,装备远比那些普通高丽士兵精良。这使节去过一次高丽大营,知道那是乙支文德的亲兵队。五十名高丽骑兵护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一个文官模样的人骑在马背上摇头晃脑的走在最前面。
到了近前,那高丽官员下马后神态倨傲,也不行礼,而是仰着下颌问道:“哪个是隋国的使者?”
……
……
辽水西岸,还是那座高台上,大业皇帝杨广负手而立,隔河看着自己的使节在河对岸等待高丽人的到来。他的脸色很平静,早已经看不出有什么悲伤。在他身边没有了朝臣陪伴,那些只知道叽叽喳喳争论什么该不该用钱买会麦铁杖尸体的家伙们都被他赶得远远的站着,听到那些人的争论他就生气,那些白痴家伙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懂自己的心思,这才是最气人的。
在他身后只有一个人陪着,距离他恰好一步距离。
文刖,这个看起来秀气的好像女子一般的阉人,微微垂着头,同样的一脸平静。
“陛下,你看,高句丽那边的人来了。”
文刖伸手指了指,轻声说道。
杨广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一刀,你可知道,朕为什么要用重金赎回麦铁杖的尸体?”
文刖垂着头,缓声道:“陛下仁慈。”
杨广自嘲的笑了笑,扭头看着文刖的脸问道:“还有吗?别说你不知道,朕知道你比那些只会聒噪的家伙聪明,敢不说实话,朕就让人把你丢到辽水中喂王八!”
文刖极认真的回答道:“陛下,辽水寒,看不到王八。”
杨广一怔,随即笑骂道:“你这老狗!”
文刖也笑了笑道:“诚如陛下所说,臣不过是陛下的一只老狗,但老狗也会游泳的,所以丢进水里淹不死……臣,会狗刨。”
如果换做别的人说这番话,杨广一定会感觉到很恶心。因为无论别的任何人说这样的话,都是赤-裸-的马屁。可文刖不一样,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绝没有谄媚的意思,仅仅是在叙述一个事实。所以在文刖嘴里无论什么样的话,都不恶心,也不可笑,即便听起来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但从他认真的表情就能知道,他真的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所以,很多时候,杨广都觉得文一刀是个很不讨喜的家伙。
“别试图将话题转开,回答朕的问题!”
杨广问道。
文刖沉思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将那句内侍不得干政的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现在,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皇帝陛下,需要一个人说说话。
“臣听说,陛下昨夜密调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带兵去了武厉逻城。”
“你这老狗!”
杨广咬着牙说道:“什么都瞒不住你吗?”
文刖委屈的看了杨广一眼,认真的说道:“是陛下让臣回答的。”
杨广忽然叹了口气道:“一刀,若你不是个内侍该多好?朕就可以封赏你一个大大的官职,若从文,裴矩,虞世基,肯定不如你,你那一手好字,就连虞世基都赞不绝口,最不济朕也要给你个尚书。若从军,以你的本事除了宇文述之外,朕看不出谁就强过你了,麦铁杖虽勇却少谋略,于仲文更是个没主意的人!许你一个大将军也是不为过的。可惜,可惜……”
文刖脸色平静道:“陛下,我怎么能和朝廷重臣相提并论。”
杨广撇了撇嘴:“朝廷重臣?一个一个就知道溜须拍马,朕看着就心烦!真都以为朕老了吗?什么蹩脚的谎话都能瞒得住朕?”
文刖脸色一变,正揣摩着又是什么人惹恼了皇帝,却听到杨广咬着牙说道:“张金称,高士达,王薄……他们以为报几句天下承平,朕就听不到这些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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