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就算再强壮,靠自己依然挡不住烈风冰雹……除非……再找一棵大树。

    他急忙转头去看裴矩,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可这个时候,裴矩已经下了城墙走到城门口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夏侯不让往下看的时候恰好裴矩也回头看了他一眼。夏侯不让似乎是看到,裴矩的嘴角上带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厚重坚固的城门吱呀一声被缓缓的拉开,却只是打开了一条仅仅能容纳一人出去的缝隙。即便如此,城门洞里的守军还是紧张的将手里的连弩端平,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将会毫不犹豫的把连弩的弩匣射空。

    裴矩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担心,他临出门前甚至还仔细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只带着两个亲信随从,信步而行的出了大门一直走到城外夏军前面。

    跪伏在地上的王咆抬起头看了裴矩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机。王伏宝却不露痕迹的对他微微摇头,然后两个人同时低下头没有再看裴矩第二眼。强装镇定的小宦官吴编看着裴矩一步一步走过来,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水。

    他本想笑一笑来缓解自己紧绷着的神经,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此时笑出来的样子有多难看。

    “奴婢给裴大人见礼,一别月余,裴大人……又精神了不少了。”

    吴编尽力让自己保持着平日里说话的样子,可身子却忍不住轻轻的颤抖着。他本是个没经历过刀兵之事的阉人罢了,此时后面短刀戳在腰畔哪里还能镇定的下来?当日在清漳夏军大营里那一夜杀戮,让他见识了什么才叫人间至凶之事。

    他本来看不起那些五大三粗的士兵,可现在却明白,这个世界上再大的天灾,只怕也不及那些士兵们手里的刀子灾难造成的灾祸大。

    “都尉出城一趟,倒是清瘦了一些。”

    裴矩笑了笑,对吴编点了点头道:“这次都尉为大夏立下大功,陛下那里的赏赐必然是少不了的。回宫之后,想来嘉奖褒赏也会随即而来……只是陛下让老夫问问都尉,为何带兵回城?!”

    为何带兵回城!

    这六个字就如同在吴编耳朵里炸响了一声春雷,震的他心神一阵摇晃。

    “叛贼……叛贼王伏宝父子二人勾结燕云贼试图作乱,奴婢带着旨意将其缉拿之后,唯恐燕云贼将其救出所以才带兵回都城。大人您也知道,清漳大营,和燕云贼的人马之间只隔着二三十里路,万一走漏了什么风声丢了叛贼,奴婢在陛下面前可不好交差。”

    “老夫明白。”

    裴矩微笑着点了点头,缓缓在王伏宝身前蹲下来。

    他看着王伏宝的脸,用极低的声音似笑非笑道:“大将军倒是好大的手笔魄力……看捆在大将军身上的这牛筋绳子倒是结实的很,据说锋利的刀子也难以轻易割开。可老夫还是忍不住想……牛筋绳子缚得住一位朝廷的大将军,却不知道是否缚得住一位已经不在朝廷的大将军。”

    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似乎也有些废话的意思。

    但王伏宝却抬起头,认真的说了一句话:“咆儿在京城多蒙裴大人照拂,他方能不死。今日进城之后,也望裴大人在满朝文武面前说几句公道话。”

    是满朝文武面前,不是陛下面前。

    ……

    ……

    就在大营中一棵枝条上已经吐满了嫩芽的垂柳下,李闲轻轻掸去衣服上沾染上的一丝尘土,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知世郎王薄,眸子里的意味让王薄浑身不自在,不寒而栗。

    “罪臣可以带路直捣洺州,洺州城防罪臣也是了解的一清二楚的。而且此去洺州一路上的城防关隘罪臣也能尽力叫开,毕竟罪臣身上还带着印信……不会令人生疑。”

    王薄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挚诚一些,却不敢一直看着李闲的脸。

    “你这人倒是有些意思,逃命还不忘带着自己的官职印信。”

    李闲笑了笑道:“不过还不够……此去洺州不过七八百里的路程,且没有什么险要难攻之处。即便没有你骗开城门难道孤就打不下来?若是你能骗开的是洺州的城门,或是能让孤刮目相看。”

    “罪臣可以!”

    王薄嗅到了一丝生机,怎么可能放过。

    “罪臣出洺州之际就已经和裴矩商议好,一旦夺了王伏宝的兵权就向殿下您投诚。这件事殿下若是不信,待攻克洺州之后可与裴矩对质……有裴矩在洺州为内应,要想打下窦建德的都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和裴矩约好的时辰暗号只有罪臣一人知晓,还请殿下您给罪臣一个立功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说,没了你孤肯定不能攻下洺州?”

    “罪臣不敢!”

    王薄以头触地道:“罪臣只是觉着,既然罪臣可以帮殿下尽力不损兵折将就拿下窦建德的都城,殿下何乐而不为?”

    “还是不够,再想想你还有什么保命的手段没有。”

    李闲语气温和的说道。

    王薄的身子却吓得颤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件事:“殿下,王伏宝已经谋反,此时说不定已经带着人马悄然返回洺州逼宫夺权。想来清漳大营里十有八九已经是空了的,罪臣愿意为向导,指引大军一举荡平清漳大营!”

    李闲笑了笑道:“你总算找到一个能暂时保住性命的理由了,就这样吧……来人,带他下去,待孤迎来达溪将军之后再做计较!”

    王薄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上一阵冰凉。不知道什么时候,后背上的衣服竟是已经被汗水彻底打湿了。

    李闲也不再理会他,带着薛万彻等人上马往大营外面而去。此时达溪长儒亲自带着当初的血骑四虎还有已经汇合了的小狄等人,已经到了距离大营不足二十里的地方。从大船上下来之后陆路颠簸,看起来这个已经六十几岁的老人更加的憔悴了些。

    李闲带着人迎到送粮队伍的时候,达溪长儒正在马车里休息。独孤锐志和小狄就在他身边守着,老人的脸色难看的有些吓人。

    李闲摆了摆手示意下面人不要声张,自己轻手轻脚的上了马车。撩开帘子看到那个清瘦到令人心酸的老者的时候,李闲的眼睛里忍不住湿润了起来。

    “师父……”

    李闲缓缓在达溪长儒身边坐下来,握着老人冰冷的手。

    “安之……”

    达溪长儒睁开眼,看到李闲之后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想不到再见你的时候,竟是已经连骑马都不行了的。让你笑话了……”

    李闲忍着鼻子酸楚,握紧老人的手轻声道:“年纪大了就总爱偷懒,若不是我迎来的早些,你肯定在临到大营之前爬上马背对不对?说不得还要拉着我比试涉猎,而且还会轻而易举的赢了我。”

    “对啊……我只是年纪大了爱偷懒了。”

    达溪长儒笑了笑,眼神柔和:“小狄来了,独孤也来了,铁獠狼,东方,还有小朝都在,如今你也来了……现在想来当初在草原上的人还活着的竟是都因为我这老头子而聚齐了,只差张仲坚和红拂他们两个。”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跟着李闲上车的叶怀袖,笑了笑道:“你也来了……”

    叶怀袖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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