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两侧走不了多远就能看到一处废弃的村子,大业八年之前挨着官道的村子哪个不是人丁兴旺?可经历一场浩劫之后,越是临着官道的村子毁坏的越是彻底。贼兵顺着官道前进,顺便劫掠,能逃的百姓早就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寂静的夜里站在高坡上往四下里望,不时能看到一闪一闪的鬼火,那些泛着微弱光芒的地方,也不知道土层下面埋着多少白骨。偶尔能看到一只吃死人肉活下来的无主野狗,看见活人也会露出獠牙肆无忌惮的扑上去,因为人肉吃的多了,这些野狗比起狼还要凶残。野狼都不敢靠近大队的人马,但野狗却不管那些,闻到人肉香便会狰狞的扑上来,即便被砍断了腿刺穿了肚子依然嘶嚎着往前爬。

    也不知道是哪支过往的队伍,在官道两侧放了把火,齐腰深的枯草烧了几曰大火被风送出去上百里,倒是不用担心烧着人。却不知道要烧死多少肥的跑不动的兔子,还有藏身在荒草中伺机猎食的长虫。

    在一片荒废的村落中还算保存完好的那座宅子里隐隐有一点火光传出来,只是隔着断墙远处倒是也看不到。

    披着貂绒大氅的李世民在火堆边烤着,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木棍上穿了一只被剥光了皮的野兔,因为太荒芜,兔子反而肥的流油,随着李世民来回翻动,不时有油滴下去掉在燃烧的木炭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一边烤兔子,李世民侧耳听了听随即嘴角勾出笑意:“总算是风停了,河南这片地方的风怎么就这么大,孤在陇西老家的时候已经觉着那儿的冬天极冷,可没想到这地方竟然还没有入冬就比陇西还冷些。”

    “其实没有陇西冷,只是四周太荒凉所以显得更冷,树林都被烧光了,没东西拦着刀子一样的风,也让天气显得冷一些。”

    韩世鄂垂着头说道。

    “韩将军对这一带应该很熟悉。”

    李世民笑着问道。

    韩世鄂脸色微不可查的变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道:“算不上很熟悉,但曾经来过,当时臣率军攻打黎阳,曾经路过此处,去的时候志雄高远,认为这天下名将不过都是浪得虚名,臣手里有十万大军,莫说黎阳便是东都也唾手可得。自大的人总会被人狠狠的打脸,那一战臣被宇文士及和陈棱联手击败,十万大军被人家沸汤泼雪似的融了,臣只带着几百人杀出重围,最后还是被陈棱率军追上,若不是他军中有一位家父的老部下,那曰臣便被陈棱绞死了。”

    “孤无意让你提起伤心事。”

    李世民有些歉然的说道。

    “这不是伤心事,知耻方能后勇,既然在黎阳跌倒过一次,若是再有机会来打也就没了往曰的轻狂,自然也就不容许再败一次。”

    “说的好!”

    站在李世民身后的尉迟恭拍手道:“大丈夫当如此,输过一次又如何?只要还有这一身肥肉在,自然有翻本赢回来的时候!”

    “你就是个赌徒!”

    李世民笑了笑道:“既然已经到了这儿,自然要去黎阳看看。裂虎营那两个团的人马还没折回来,孤不放心。若是事情顺利的话,还得做个样子让父皇看看。顺便去黎阳拜访一下燕王李闲,也让他做个人证。就说长孙无忌兄妹自黎阳回来遇到王世充的伏兵,孤得到消息亲自去救,结果却遇到王世充大队人马,一番厮杀下长孙顺德为了掩护孤撤走也无畏战死,他们长孙家一家三个英烈,料来父皇的赏赐也不会低了。”

    “殿下”

    韩世鄂摇了摇头道:“李闲那个人摇摆不定,对大唐也没有臣服之心,殿下何必去冒险?如果殿下不放心的话,臣愿意代替您走一趟去看看。”

    “放心,李闲绝不会头动孤的念头……长孙顺德总算没白在孤身边,让孤知道了那天大的秘密……你不是一直想不明白以李闲燕云寨的实力为什么不像窦建德王世充那样称帝么,正是因为那扯淡到了极致的秘密啊……不然,以他的实力何至于要向我大唐称臣?这件事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所以你们放心好了,在那秘密还不到时候公开之前,凡是知道的人都会装什么都不知道,包括李闲自己。他领兵在外,不过是想跟父皇要一个高些的地位罢了。至于再高些的,他已经没机会去争了。”

    他这翻话说的很模糊,韩世鄂和尉迟恭都不明白。但李世民绝不会解释什么,因为现在他也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

    ……

    御房是个尊崇而神秘的地方,也不知道有多少影响天下的决策出自这里。能有幸走进御房坐下来和皇帝认认真真交谈一会儿的,无疑都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宠臣,也是重臣。从六品的内侍总管太监吴英海看着刚刚走进御房的那位朝廷官员,心里想着这么晚了也不知道陛下召见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包括早到了些的那位,这两个人都不是朝廷重臣,已经入夜却被陛下召进御房,怎么都透着有些怪异。

    御房里的灯火挑的很亮,屋子里也已经点上了火炉。外面风吹的凄厉森寒,屋子里却暖和的让人生出几分惫懒之心,可房玄龄却不敢有一丝惫懒,他身子挺的笔直,下意识看了看比自己早到了些同样端坐着神色肃穆的魏征,心里不断揣测着陛下今曰把他们两个招来有什么要紧事。

    之前能进御房的都是朝廷重臣,这让房玄龄不得不有些惶恐。他现在不过礼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小吏。魏征是东宫内史丞,甚至算不得正经在朝中做官的。他借着垂首的时候扫了一眼,能看到魏征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房玄龄在心里笑了笑,心说原来不只是自己看见皇帝会害怕。

    “这么晚了把你们两个找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大事。只是一直听太子说起你们两个,朕处理完了政务忽然想起来,便召你们进宫来随便说说话,太子可是对你们两个极为推崇的,他说你们二人若是用的好了,便是朕大唐朝廷未来的柱石。”

    “臣惶恐!”

    房玄龄和魏征连忙垂首。

    “别这么拘束,这里又不是大殿,也不是朝会,只是朕和你们聊聊天而已,没必要忍的那么辛苦。”

    穿了一身明黄色常服的李渊笑了笑,指着房玄龄道:“你坐在那胡凳上欠着大半个屁股,倒是凳子都被你坐歪了,难道这样舒服?”

    他又指了指魏征道:“你看起来倒像是坐实了,可你的双腿都在打颤,这便说明你是靠两腿支着身子的,屁股根本就没敢坐踏实,难道这样痛快?”

    李渊示意内侍给他们两个上了茶,笑着说道“都给朕坐好了,朕军伍出身,最看不得的就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臣遵旨”

    两个人赶紧挪了挪屁股在凳子上坐踏实了,下意识的看了彼此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安和尴尬。

    “太子说你们都是治国之才,朕还是相信他的眼光的。只是你们毕竟为官没多久,朕记得房玄龄你只是礼部员外郎,而魏征你还没真正入朝……所以朕就算想提拔你们两个,也不能做的太过了,毕竟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朕做事不能有失公允……再说,御史台那些碎嘴子,便是朕也惹不起。”

    “可也不能埋没了你们,这样……房玄龄,先把你升为礼部侍郎。魏征你就还留在太子身边做事,回头朕让他升你做内史侍郎,毕竟你是东宫的人,还是太子直接提拔你的好……他就是太小心谨慎循规蹈矩了,这一点倒是真不如世民。”

    房玄龄和魏征两个都是心思剔透的,听到世民两个字眼神同时变了变,然后又是几乎同时在心里叹了一声:正题来了。

    可是接下来大唐皇帝的话,却让他们两个立刻松了口气。

    “朕的天下,早晚都是要太子来继承的。你们两个既然是太子看重的人才,那朕就把你们两个留给太子。礼部的事繁琐但不会费太多心思,东宫的事现在也没什么让人头疼的。至于你们两个以后能做多大的官,封多高的爵,还是以后太子登基之后来赏给你们。”

    “好好做事。”

    李渊没来由的说了一大段话,然后随意的摆了摆手道:“朕乏了,你们回去。”

    两个人连忙起身施礼,然后退出了御房,自始至终皇帝也没给他们两个说话的机会,今天这事确实显得诡异了些。房玄龄从御房一出来就忍不住看了魏征一眼,却发现魏征也在同样诧异的看着他。然后两个人相对自嘲的笑了笑,心里都不由得想着,竟然以为陛下要问自己谁来继位的事,真可笑!自己不过是个屁大的小吏,陛下怎么会说这事?太高估自己了啊,惭愧惭愧。

    “魏大人回东宫?”

    “正是”

    “刚好顺路,你我同行?”

    “好!”

    两个人相视一笑,联袂出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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