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懊恼的摇摇头,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兄弟这是怎么了?这么大喜地日子,也不和二丫同房?就算和杜鹃这小丫头也好啊?当官的心思,当真摸不透。”
在这个夜里,各怀心思的人多了去了。
荣禄舒舒服服的伸腿伸腰的坐在太师椅子上面,靴子扒了,两条精赤的大毛腿搁在木盆里面。一个戈什哈正在提着铁壶望里面倒热水,烫得荣禄差点一个爽字就叫出口。另外两个戈什哈,满脸媚笑的正在替他搓脚丫子。这些跟着他从西北过来的汉子,骑在马上还有些马如龙人如虎的精神架子,在徐一凡纳妾仪式上面炫耀了个够。私底下,却还是当时大清军人的本色,媚于上,勇于内,更怯于外。
一个戈什哈笑道:“今儿大人可是给了徐一凡一个难看,看这小子还朝哪里得意去?什么双钦差,还不是大人面前一盘菜?”
荣禄闭着眼睛很爽的骂了一句脏话:“荣老子就没拿眼皮夹过这小子!”马上他又睁开了眼睛。那点兵痞习气一下就收得干干净净,郑重的道:“咱们这次是回了京城,你们这些兔崽子,这次咱们是奉旨立威地。其他时候儿,你们可要把在西安那个横行霸道的劲儿给老子收拾干净!明白没有?”
戈什哈一连声的喳字答应。荣禄捻着自己眉心,他其实长得相当清秀,有点儿象读书人。今天在徐一凡府上那个丘八味道,是刻意拿出来的。这也是揣摩了好久的上意。提拔他回来的是慈禧老佛爷,看看这半年来有关徐一凡的朝廷邸报,再打探打探京城的消息。还有引见慈禧时领的训,他已经明白。其实在徐一凡升官当差这一路走过来。慈禧都是被动。
他出京练兵,那是要在清流和李鸿章当中取得平衡。南洋炮案出来。升用徐一凡,是因为需要他去顶缸,处理这件棘手的交涉事情,也有卸磨杀驴地心思。徐一凡菩萨保佑,从南洋平安无事的挣扎回来了。为了不让他倒向帝党,不得不重用他去朝鲜练兵!
慈禧万寿在即,只想平平安安地守着她的荣华富贵。到时候眼睛一闭。管她身后洪水滔天。徐一凡因势利导,窜起如此之速,其实已经影响了满清这个摇摇摆摆大厦地内部平衡。但是他偏偏又能在几方势力当中游走,就没做过亏本买卖。
天知道这小子怎么有这么灵敏官场嗅觉的!
慈禧动用他来,就是为了压制徐一凡,其实内心想的。是让徐一凡办不成这个练兵的事情!管它什么屏藩重地,管它什么军国大事,都没有让这条破船继续浮在水面上要紧。
所以他今儿才一副粗鲁样子的闯进了徐一凡大喜的场合。好好儿的嬉笑怒骂地一番。
但是光对付一个徐一凡,就是他这次千辛万苦,挣扎回京的全部目的么?
正想着的时候,他脑袋后面一痛,回头就想骂人。看见的却是自己那个最俊秀的贴身戈什哈,身上还喷了香油,扭扭捏捏地拿着一根白头发笑道:“爷,您有白头发了。”。
荣禄骂声变成了笑声:“小兔崽子,拔老子白头发也不招呼一声儿,晚上进屋子来伺候!”
底下几个戈什哈都在闷笑,谁不知道这个一鸟相公,是荣禄身边儿最得宠的?荣禄从那兔子亲兵手里接过来白头发,不知道触动哪根情肠,不说话了。
从京城贬黜,一去西安就是十四年啊…………少壮也变成老头子了。人生有几个十四年?西安宦囊所积,几乎都填了李莲英那个无底洞。回到京城,压制徐一凡是一方面,但是那种苦日子,也再不要过了!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想办法再爬回去!
办好朝鲜的差使,三分气力也就够了,在朝鲜,不是还有一个袁世凯可以助力么?互相牵制,正是驾驭手下地无上妙法。七分的精神气力,还是要用在京师!用朝鲜之物力,来结太后老佛爷的欢心!守在汉城,把交通北洋的饷道卡着了,不给徐一凡钱,他能拉银子出来不成?
跟着徐一凡去餐风饮露的练兵?荣老子才不犯那个傻哪。
“咱们不进汉城,摆出低姿态,只守着平壤一带的北朝鲜,万里,你觉着如何?”
徐一凡摆出了朝鲜地图,一点儿也没有当新郎官的自觉,目光炯炯的一巴掌拍在地图上面。
楚万里哈欠连天,明显是被章渝从被窝儿里面掏出来的。努力睁大眼睛跟着徐一凡看地图。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朝鲜山川地理,兵要地志,他们这些从学兵出身的军官心目当中,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徐一凡将基地设在北朝鲜,本来就是既定的战略。但是他当初从来没有说过放弃在汉城的经营。这里毕竟是联络北洋和国内最便捷的途径,补给朝鲜驻军地饷道也是经过这里。经营汉城,也便利和北洋水师水陆合防。连成一气儿稳固渤海门户。
但是徐一凡现在这个打算,却是想将汉城丢给老根据地在那里的袁世凯,还有新鲜出炉的顶头上司荣禄了!
他的脑筋顿时飞快的跟着徐一凡的思路转了起来。徐一凡目光炯炯,刚才胸口郁气,似乎在这个决定当中就已经吐尽。神采俯仰之间,宛然又是那个在南洋数万暴民当中,带领他们冲杀的徐大人。
屋子里面一片安静,只听见楚万里手指无意识的敲打桌子的声音。
“庆军呢?庆军大人要将他们拉出来么?”
“我还能给他们留下兵?当然拉出来,我名正言顺,有这个权力!”
“饷呢?说实话。咱们钱是不缺。哪怕他们在汉城卡着我们该得的一点饷银也不怕。但是米粮,小菜。军装,还有物资长夫。按照惯例,都是要拿这个朝廷拨发地饷钱在北洋采购。然后再船运到朝鲜。大人将饷道拱手让出,我们就算自己拿钱去北洋采购这些物资,再运回来,不就是将咱们一直保密的财源,公诸天下了么?手握几万兵,年又数百万银饷流入。只怕被忌惮得更加厉害!”
楚万里缓缓地说出他的担心,只是看着徐一凡。他那点睡意,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徐一凡冷冷一笑,从牙缝里面挤出来地话,似乎就带着金石的声音:“咱们在南洋,几十个人就敢开炮打死数千土著。现在马上手握上万雄兵。整个北朝鲜,还不是让我们为所欲为?吃他们的!穿他们的!拿他们的!军火机器我找南洋运,其他的就地解决!让北朝鲜。都变成咱们的势力范围!让荣禄和袁世凯,在汉城守着一年克扣下来地几十万银子乐去。最要紧的是,你们有没有这个胆子,有没有跟着我破釜沉舟的决心?”
风声掠过,语调肃杀。这真的不像新婚之夜,新郎官儿说出来的话。
楚万里却是浑身发热。
这才是他冒死给徐一凡上请诛旗人虏首,布武天下的折子后,想在自己主公口中听到地话!
满清为了表示对藩属国的羁縻,虽然在朝鲜驻军,但是一丝一线供应,都取之于国内。而徐一凡却是要抛开成例,将整个北朝鲜,变成他的供应基地!
这个时候,楚万里只有默默点头,从他口里说出地,却是李云纵曾经说过的话:“属下愿为大人效死!”
徐一凡冷冷的一点头:“这为的都是我们民族利益,你要记明白了这点。只有民族意识勃发的军队,才是真正的近代军队。在南洋,你们已经上了第一课,在朝鲜,你们用手中刺刀,再好好复习这些…………”
楚万里重重点头,这个民族利益,绝对不是为了旗人的民族利益!
徐一凡的目光只是集中在了那副朝鲜地图上面汉城方向,这个拱手让出汉城饷道,示弱于荣禄的计划,还有一点,是楚万里没有发现的,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想说。
庆军不管如何腐化,都是朝鲜的定海神针,朝鲜壬午之变,就是庆军平息的。自己如果将庆军拉走,那么汉城一带,就彻底空虚了。
他淡淡一笑,神色当中带了一丝疲倦。如果荣禄和袁世凯有心于此,而不是只想整他徐一凡,就算他提出勒兵北朝鲜的时候,他们就应该留他在汉城,饷道在他和荣禄共掌当中。当真好好的练兵,如果荣禄真的能高于这个时代官吏们的平均水准。就算他在北朝鲜练兵,他就应该北上和他一起同甘共苦…………他可以给荣禄和袁世凯这么一个机会选择。但是荣禄和袁世凯会放弃独掌汉城饷道,一年几十万的收益,顺便笑看他徐一凡垮台的机会么?
虽然事情还没发生,但徐一凡已经如有定论。无他,因为他对这个时代太了解了。
袁世凯和荣禄绝对不是不知道汉城空虚的威胁,如果他们真的不在意这个,而只是想着私斗地话。那么他也绝不在乎以不义对不仁一次!。
去国。去练兵。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北京城,虽然只是短短几天,但是他都如沉在水底,看着水面外朦朦胧胧的天空。只觉得无法呼吸。
来到这里,就是和天下为敌。
从朝鲜开始!
两扇对望的窗户,里面都是亮堂堂的,窗子外面都贴着喜字儿。
偶尔窗户里面光线一黯,就是一根红烛,又烧到了头。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只是在窗户里面。痴痴的瞅着书房方向亮起的***。
吱呀一声儿,一扇窗户偷偷的推开了。探出了杜鹃的脑袋。这边才有响动。那边窗户几乎同时推开了,陈洛施也探出头来。
两人对望一眼。都觉着害羞。好像等男人等得睡不着觉一样。尴尬地互相笑笑,两个小丫头又同时开口:“老爷他…………”
陈洛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个高个子地漂亮女孩子,也越来越有女人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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