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鸿章自信的样子,恭亲王只是淡淡一笑。秀宁一直在旁边静静的听着。突然插了一句:“中堂,问句话儿您别见怪…………您怎么看徐一凡?您重掌朝鲜,又怎么对付徐一凡?”

    李鸿章一怔,看了一眼恭亲王,老头子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像什么也没听见。李鸿章沉吟一下,慨然道:“格格问了,我老头子也有什么说什么罢。徐一凡野心不小,从一开始,我就看不明白,他到底要的是什么!钱?他能撑起一支吞银子的新军,钱不少了。权?出仕他才多长时间?就两个钦差头衔,还指望能一步登天?换了别人,这次朝鲜事变,谨守住平壤自己的地盘,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他却非要飞兵而冒险定汉城,去博一个不世之功!他要什么,真看不透…………他这么一路行险下去…………”

    李鸿章又沉吟了一下,选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词句:“…………不是持盈保泰之路啊。”

    秀宁浅浅一笑。

    李鸿章摸摸胡子,仿佛又在脑海里想着徐一凡这么一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双眉一挺,满脸自信的神色:“……至于怎么对付他,这没什么好说的。他不来犯我,我也没兴趣招惹他那区区几千人的禁卫军。荣禄坏了事儿,朝廷对这禁卫军已经少了兴趣。要是他能收敛一点,这支禁卫军还能让他练成一支劲旅,他也不失国朝一员可以出镇方面的良将。要是他拿我当荣禄对待…………或者妄想这支禁卫军能成更大的局面…………还是盼他不要这么想罢!大清,出不了曹操!”

    这话说得极重,近乎诛心。徐一凡纵然跋扈,朝廷还真没把他看成什么权臣。李鸿章却在这里,直指他是曹操!

    秀宁默默无语,悄悄摸了一下袖子里面的几封信。这都是亲弟弟仰陆续写来的。秀宁也一直很珍视,这个弟弟,好像浅浅的脱胎换骨了也似。徐一凡连弟弟这个牛皮糖都能收拾好,是不是也能收拾好这个到处走风漏气儿的大清?

    朝鲜近日大乱的事儿,弟弟还没写信过来呢…………

    恭王府这湖上花厅,鬼子六缩在椅子里面一声不吭,秀宁默默的想着心思,只有李鸿章坐在那里,满面的俨然神色。

    在李鸿章心里,也回荡着那天杨士骧恳切的一番直谏:“中堂,徐一凡这人我们既然看不透,就也不必再要看了!咱们不能再当第二个荣禄。他才出茅庐,就在公车上书事儿上面反手为云,覆手为雨。让帝党好大的难看。去了南洋,又搅得那里腥风血雨。到了朝鲜,更是人头滚滚,荣禄落马,朝鲜王室几乎一空!他每走一步,都是骨头垫出来的路,人血染红的顶子!咱们北洋马上要在朝鲜和他共事,再不能任他发展下去了!重掌朝鲜,徐一凡此人,他的势力,不得不除!不然终有一日,要危及到中堂的心血北洋!”

    他的北洋啊…………徐一凡,你到底要的什么?这么孜孜以求,不惜拿命去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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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在朝鲜 第三十五章 禁卫军的地位

    朝鲜这个地面儿,自从徐一凡平了汉城之乱以后,似 很。他电文发出之后,中日双方顿时就开始了你来我往的交涉照会战。你抗议过来,我抗议回去。还是在互相叫阵,还没到实质性谈判的地 步。列强那些外交官吃这碗饭的,还能错过这个机会?都纷纷的左一份建议,右一份声明的朝外面拿,云里雾里,大家都不急着说具体的问 题。

    事儿一到这个地步,朝鲜本来中日两军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也就松了下来。谁都知道,暂时是大打不起来了。中日两方面的军舰兵船纷纷放了过来,都打着护侨撤侨的名义。两方水兵,都不上岸,就在海上转悠,偶尔才靠一下码头,互相都是戒备森严的。

    大清的交涉代表,现在还没影子。日本的交涉代表,似乎也不急着拿出来。朝鲜话事儿的,大清还是徐一凡,日本还是杉村代公使。朝鲜夹在中间,也不敢多事儿说话。

    大乱之后,在汉城这个地方,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和平气氛。大家好像都心照不宣,也好像都是懒得继续纠缠下去了。

    一场短兵相接的拳击血淋淋的打完,参赛双方双手都回到自己那边儿先喘气去了。

    谁也都明白,这不是结束,而是才开始。

    在汉城汉江边上的一个江船码头上面,两条小火轮呜呜鸣动,眼见都是升足了锅炉,马上就能拔锚启航。两条小火轮挂着的旗帜也是一中一日,启航方向也将背道而驰。大清的小火轮将直奔天津。而日本地火轮船将奔赴釜山。再那里换大船再回日本。

    码头之上,人物寥寥,也壁垒分明。双方看着对方地目光都是怪怪的。只有一两个洋人模样的记者穿行在两阵容之间。偶尔拍照一下。被清方地人含笑拒绝了采访之后,正拖着杉村代公使在叙话。

    两方面,都在送行。

    江风猎猎,在清方这一堆人马当中,几十名穿着禁卫军军服的军士守着一辆马车。车辕已经加了黄封,窗户也被桑皮纸糊上。几个荣禄的老家人老随员一脸神色黯淡的跟在马车左右。稍微想离开左右一点 儿,就被禁卫军推回去。荣禄自然就在车上,除了贴身的老家人老亲 兵,那些旗人随员,早没了影子。他们有的还等着候差,换哪个钦差不是换?有地也是寒了心了,想搭船早点回国,可也不敢跟着荣禄同船。沾了他身上霉气。做官的捧红踏黑,这都是必备的本事。

    荣禄被押解的这个凄凉模样儿,日本那方面的人不时偷偷打量。在被围着的杉村公使的人堆当中,有一个身板笔挺。八字胡漆黑如墨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旧洋装。按着文明棍,却只是将目光不断地落在那些军容整肃的禁卫军身上。

    汽笛鸣动了一遍又一遍,跳板也放了下来,催促两方人马登船。押解荣禄的指挥官是李星,却迟迟不下达上船的口令,跟着荣禄车马地他手下随员也不敢乱说乱动。李星只是拧着眉毛一会儿看看那些日本人,一会儿又向来路望去。像是在等着什么。

    那边对杉村公使的采访已经了结了,人群嗡地一声,就开始准备上船。就在这个时候儿,就听见远处一阵马蹄声音响动,李星眉毛一挑,整整军服就迎向远处。日本人那方面也停住了脚步,疑疑惑惑的跟着望去,人堆当中那些穿着便服,准备回国的熊本镇台的残余官兵,还悄悄的将手伸进了衣服里面,在那个蓄着八字胡的中年人身边围得更紧了。

    朝鲜的阳光下,就看见远处尘头闪动,十几骑快马,如龙而至!当先一匹马上骑士,纯用双腿控制着健马,双手擎着一面钦差团龙节旗,旗帜飒飒而动。虽只是十几个人,却是别有一番威严豪气!

    那八字胡中年人本来脚已经上了跳板,这个时候眼睛却是一亮。稳住了身形,死死的瞧着马队所来方向,打着钦差节旗,在朝鲜此时,除了徐一凡还能有谁?他好整以暇的摆弄着手中文明棍,身边那些便装日本军官士兵满头大汗的看着他,他却理也不理。

    来人,自然是徐一凡,荣禄的行,他可是要来送的。

    他给朝廷的联衔电报回去之后,朝廷回电,也只有温言抚慰,说必将议定之后颁下懋赏,现下先开复了他两个钦差的头衔,让他暂时维持朝鲜局势,静候朝廷派出大员办理善后交涉。也要徐一凡尽快办出劳绩保举的折子,朝廷好尽快保升这次出力有功人员。至于荣禄,黄封锁拿回京,交有司勘定罪责,再做发落。

    在朝廷派来主持大局的大员未曾到之前,徐一凡还能当些日子的朝鲜王。当然和朝廷有力人士之间,还有些暗盘交易,不过这都是在京城的唐绍仪在奔忙的事情了。朝鲜原来的架构,经此一变,等于推倒重 来,重新形成稳定的权力体系肯定还有无数轮的博弈,不过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也急不来,只要能稳住手头实力,那么怎么都好说。

    今儿,他可是专心来送行来着。

    马队转眼就到了码头前,纷纷勒住。徐一凡高居马上,今儿他可穿了二品大员的服色,戴着顶子,马蹄袖雪白。目光笑吟吟的在码头人群上面一扫。才采访完杉村公使的那几个西洋记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忙不迭的奔过来。他身边戈什哈飞快下马,挡住了那几个西洋记者来路。一个戴着礼帽的记者

    脚在那里用蹩脚的中文叫着。

    “徐大人!徐大人!你对现在东亚朝鲜的局势,有何评论?”

    徐一凡笑着朝他们招招手,开口居然是英文:“各位稍待!稍待!改日专门和各位聊聊,兄弟不过是暂时看着这一摊子。还能有什么看 法?今儿。是来送荣大人的!”

    徐一凡的流利英文吓了记者包括码头上所有地人一跳,大家这时似乎才想起,他们徐大人是欧游十年回来地大学者!不过这一身打扮。说出英文出来,那也真是有点那个什么……

    李星迎上来,啪的立正行礼,徐一凡下马拍拍他肩膀,毫不停留的就朝马车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训斥李星:“你办得什么事情?大热地天儿。荣大人的车子封死了窗户,热着了荣大人怎么是好?”

    ―

    骂完李星,正好走到车马之前。车子旁边士兵们散开,荣禄的家人也畏畏缩缩的让了开去。现在徐一凡和荣禄的地位,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儿比啊。

    车马里面响起一声长叹:“怎么?徐大人还要来看荣某人的笑 话?”

    话音方落,就看车帘子一掀,荣禄低头弯腰走了出来。几天下来。他人已经瘦了一圈,一身便衣行装,颈子上面搭着一根黄封绸条,就代替钦犯地枷锁了。只是目光仍然桀骜不驯。看了徐一凡一眼,轻轻的跳下马车来。

    徐一凡笑笑。手一摆,身后 仰已经快步跟上,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个酒盏。里面半盏子也不知道是酒还是水。

    徐一凡持杯在手,只是微笑:“不敢,徐某人不过是暴得大名,这次赶来,是有一事求托荣大人的。”

    荣禄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最荒谬的笑话儿。徐一凡一举将他整落马,居然还有事情来求托他!

    他接过杯子,笑吟吟的问:“求我什么?我可是钦犯!”

    徐一凡淡笑,今儿送荣禄,要说的话,还有中间的转折,他可是在脑子里面过了无数个来回的。

    原因就是,禁卫军地位实在尴尬。这支新军,现在说起来,没有顶头上司!大清经制之师,几百年来多有变化。到了现在,就是原来地旗绿两军,再加上太平天国之后兴起的各系练军。

    八旗隶属京师八旗,还有地方驻防八旗。京师有什么骁骑营护军营之类的番号,各旗都统参领左领分任,地方有满洲将军。不管还能不能打仗,指挥权就是各级满洲权贵层层节制。是旗人组织的根本。而各地绿营,又是参游副将总兵提督一路上去,节制大权在各省总督巡抚和提督手中,各有统辖,互相牵制。就算是各系练军,也是归口着有实权地封疆大吏指挥。都有着一个节制调度的顶头上司。

    而他这个旗人禁卫新军,却是一个怪胎。所以朝廷才派了荣禄来,按照分权节制体制,他大概就是军队地统领,而荣禄却是文臣掌军节制制衡他的。荣禄再向朝廷负责,勉强还成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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