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凡自己都不完全清楚,他在朝鲜的胜利,使得日本比起历史上更加窘迫十倍。他以为日本还有几个月好支撑,历史上的甲午好歹打了大半年,日本才耗尽国力。其实现在不过才开战两三个月,日本国库已经可以跑老鼠了。

    虽然都知道大局迫得清廷不能不投降求和,但是只要清廷内部官僚作风发作,把事情再拖一两个月,日本将自己崩溃!后起小国悲哀之处,往往如此。它根本就没有一个大国的底蕴。

    虽然有点酒意。这些太过于具体地话,伊藤还是不想对头山满说。这就是众人在狂欢,在高唱军歌,在大呼要决战北京的时候。伊藤却始终佝偻着腰,沉默不语的原因。胜利就在眼前,可是这胜利,却脆弱得一触就破!

    直到等到了这个消息。

    玄洋社在这场战事当中。被委以搜集重任。玄洋社在清经营多年,在这次战事当中,情报既准确又及时。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但是再多的军事情报,加起来平方再平方,也比不上这次的情报重要!

    在日军登陆荣成湾前一夜。威海一带,却抽出了曹州总兵王连三,登州总兵章高元两部步骑十八营,撤离海防要地威海。趁夜秘密登船,既没有赴援辽南,也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在当日凌晨在天津上陆,未经修整。就开赴北京!根据情报,据说李鸿章也有可能在此军之中!。

    接到这个消息,矜持如伊藤博文,也在自己私邸当中宴请头山满。那份情报,整夜他就是翻来覆去展读不休,眼中还有泪花,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什么。

    头山满倒是有心想问个究竟。可是当着伊藤博文地面他哪里敢?本来伊藤就不怎么待见他们这些浪人,自己在陆军当中的奥援川上操六又给徐一凡打死。在伊藤博文面前,他更是大气儿都不敢多喘两口。

    一晚上闷酒喝下来,他心里只是转着一个疑问。这明显是调兵回京师勤王么,说明清国人还想抵抗下去,怎么伊藤阁下就激动成这样?难道高兴的是威海抽走十八个营头,更容易打下来了?

    窗外传来了那些陆军参谋宿舍里喝醉了的人地歌声,在夜色当中传得很远。伊藤一下站起,推开面向庭院地拉门,外面小心守候的下女忙不迭的跪着朝后挪动几步。又将鞋子放在他面前。伊藤博文却两脚踢开鞋子,赤着脚就跌跌撞撞的走进庭院。

    “头山君,你来!”

    头山赶紧跟了出来,在伊藤面前弯腰。

    “清国,没有英雄!而日本有!李鸿章不是英雄,徐一凡也不是英雄!最后胜利地还是我!”

    “阁下…………”

    “我等着和李鸿章谈判了,就在日本,我喜欢马关这个地方,就在马关!隔着马关海峡,可以望见九州。到了秋天,马关海峡海水湛蓝,真美啊!那里地鲱鱼,也是日本美味!”

    “阁下…………仗还没有打胜!”头山满终于忍不住了。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一向自负聪明的他。在伊藤面前却总是一种智商不足地感觉。难道他真地比伊藤差?

    伊藤回过头来。头山满却发现他脸上已经全是泪水:“难道你还不明白么?王连三和章高元是什么人?是李鸿章的亲兵出身,对他最是忠心耿耿。不像其他北洋诸将。随着地位渐高,已经有点指挥不动。我们就要歼灭李鸿章的最后老本北洋水师,他却离开天津带着他们赶赴北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么?”

    “帝国终于赢得了这次赌博!”辽阳城中,不过大半天下来,已经是一片整肃之气。

    城镇内外,早已恢复了平静。街上一个闲人也无,只有扛枪的禁卫军官兵巡逻走过。大队大队的民夫被编组起来,从东面出城,开始接运从朝鲜转运来的军火。禁卫军参谋本部师承普鲁士陆军,对这后勤兵站的编组也算拿手。这些民夫,除了本来征集地夫子,还有那些溃军。西门之外,整整齐齐的排着一百多具无头尸首,都是当初这些溃军都司以上军官。这些转职民夫的溃军看着那些尸首,都是脊背发凉,缩缩脖子,加倍卖力的拖车赶马。

    更多的部队作为先头支队调了出去,集合之后就紧急出发,占领辽阳周围的掩护阵地。并且向前侦察前进,早日弄清当面日军动向。动员声,集合声短促的响起,接着就是这些在辽阳百姓眼中,穿着洋式号褂,大皮靴锃亮,天兵也似的队子一队队的开了出去。

    从窗户偷偷向外望,虽然这些总爷瞧着让人也不敢亲近。可是瞧着也让人安心不是?没见过这么齐整的兵队。这都是才驻节辽阳地徐大帅带的兵!

    百姓们当然不会知道,才驻节辽阳半天,屁股还没坐热的苦命徐大帅。又要马不停蹄地奔辽西锦州去了。随着短促的铜哨声音,禁卫军王牌中的王牌,左协一标一营已经在文庙前的广场集合。一百多脑袋今天下午就在这里砍的,火把照耀之下,地上血迹黑沉沉地。

    数百官兵。很快集合整队完毕,向队首取齐之后,肃立等待。少停一会儿,就看见在火把引路之下,徐一凡居首,李云纵和聂士成紧跟左右,杀气腾腾的就策马过来。

    徐一凡立马队伍前面,跳下来扫视队伍一眼。这个营就是李星带地营。又能打又骄傲,从上到下,都是昂着头走路的,战功在那儿摆着。有的嘴巴坏的军官看什么重要任务都尽着这个营先挑,偷偷都管这个营叫小舅子营了。李星重伤之后,这个营由同样南洋学兵出身的王超统带,王超也是当初在爪哇。最早跟着李星和李璇偷偷联络徐一凡地青年之一。家里也有大橡胶园,更是独子,趁着几百万地家产。现在却晒得漆黑,又瘦又老,只有双眼亮闪闪的,挺着胸膛站在队首。

    徐一凡先捶了他肩膀一下:“顶得住?”

    王超咧嘴一笑:“大人放

    徐一凡抽动一下嘴角算是笑了,转身走到队列前面。叉腰大声道:“知道我带你们去辽西做什么?”

    没等人回答,他先自己摇头:“不是带你们去砍脑袋抢兵权地,也不是要你们在乱军当中保护我的…………夺权的事情,老子自己来!老子钦差在身。奉天将军的位置,谁敢动老子一根毫毛?那些带兵大将,谁又有几分胆子?用不着你们,一声号令,自然有人来收拾。反正我徐一凡的跋扈,已经天下闻名了!谁也不敢和我这个二百五硬一下!”

    他脸上肌肉有点抽搐,李云纵和聂士成对望一眼,都是摇头。徐一凡从衙署临出发之前,突然一封电报传到辽阳电报局,密电地码子。指明奉天将军大帅徐一凡亲收。这里本来就有旱电报线通过,经过这里终点到沈阳,再往东面北面就没有了。禁卫军抵达辽阳,第一时间就接管了这里的电报局,几部被溃军破坏的单边机马上修理。才修好。就接到了这封电报!

    徐一凡看过电报,脸色就沉了下来。沉郁得似乎随时会雷霆大作。

    这封电报,是谭嗣同发过来的。总算追上了徐一凡的行踪。这个书生,又卷进了清流的那一伙,还要他为帝党卖力,勤王京师,兵谏慈禧!

    先不说他离北京有多远,来不来得及赶到。就算赶到了,怎么进城,怎么兵谏,都是全无计划,只是一纸轻飘飘的电文。仿佛激发他徐一凡天良一下就万事在手中了。帝党清流行事,多荒唐如此,倒也不奇怪。谭嗣同胸怀大志,不甘寂寞,想为国效力,为自己理想效力,也是正常。他反正不理这个茬,谁还能把他怎么样?现在他只要把着禁卫军,天下没人敢正面对付他。不折不扣他就是一个军阀……

    真正让他情绪沉下来的是,这帝后两党之争,眼见已经到图穷匕现的时候了!帝党以甲午战事而起,现在大局糜烂,后党随时会以战事不利逼宫,将他们昙花一现的气象打下去。不知道那个抱着一点权力就丧心病狂不肯放弃地家伙想了这个倒霉点子,看谭嗣同长电隐隐约约暗示,似乎就是他那个老师翁老头子。他难道疯了?帝党想出这招,本来就算慈禧想缓一缓,给光绪留点体面鞠躬下台回幕后,现在也只有加倍厉害的对付帝党了。慈禧的阴微狠辣,谁不清楚?

    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死了谁徐大爷也不心疼。反正憋着篡的就是你们,谁也逃不了。可是现在还在打仗啊!帝党以主战而起,后党上台,必然就要清算帝党主持的事情。自然就是第一时间结束战事,反正什么罪过都可以朝帝党头上推。后党本来也没什么坚决抵抗的意志。后党第一时间就是议和投降!不管是从他所了解的历史,还是从他现在经历的现实,都只能得到这个结论!

    你们就不能省省心,不管是帝党还是后党,想把对方掐死,等打完了这仗再说?

    幸好,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和他们一条路,就只想摧垮这座旧房子!

    徐一凡仰首向天半晌,突然低下头来。目光如电。

    “我带着你们,是让你们做榜样的!让煌煌大清的军队看看,让整个天下看看。总有这么一群人,在不计生死,只为了这个国家在战斗!哪怕整个大清朝廷上下都视我们为异类,但是我相信,我们地牺牲奋战,绝不会没有价值!总有一群英雄,会在此末世,将风潮搅动起来!我只有一句话,我们并不是为那个朝廷战斗!而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在为什么战斗!从现在开始,战斗给天下人看,会有人认同我们,追随我们!”

    “前进,去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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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不一样的甲午 第六十五章 天公无语对枯棋(下)

    夜色如漆,随着铁门声响,最后一批大清时报社的编辑已经离开。

    自从几天前大清时报社最先发布了辽南惨败的消息之后,报社主笔兼社长谭嗣同行为就有些古怪,当日痛饮一醉之后,就不再岌岌关注于报务。由他亲自撰写的每日一评也停了下来。还给甲午以来累得七死八活的编辑文书们放了轮休的假。只是还守着和电报局时报社自己电报号房的联系,而且只是和一些在上海的清流们高会。

    说起来,慕名或者追随谭嗣同而来的朝野清流当真有不少,特别是在日军登陆辽南之后,旅顺还没有陷落那当儿,不少当京官的清流就已经萧然出京,也不知道是不恋眷权位,还是怕鬼子逼上门。

    随着日军一系列进展,旅顺陷落,日本联合舰队炮击大沽,而海东大帅徐一凡被这些清流认为有点缓不济急。京中就有更多臣子络绎于涂,离开他们曾经大发议论的京师。哪怕现在帝党风头正劲业顾不得了。堂官不让走,一个个就说家贫母老,要回去奉养亲人,宁愿不做这个倒霉官儿。京师人嘴巴坏,管这个风潮就叫做“国难出孝子”。

    离开北京,什么地方最适合去?当然是上海了!这里十里洋场,生活安逸富贵,小鼻子又不敢得罪大鼻子,最是安全不过。上海的么二长三堂子,也是留下风流佳话地好场所。最要紧地是谭嗣同在这儿。随着他的风头雀起。这里也隐隐成了有一个清流的活动中心。既安全又可以和谭复生一起大发议论,保持曝光率,将来复起风头更健,为什么不到上海?傻子才不来呢。

    这些日子,上海清流济济一堂,和北京往来电文不断。真真成了一个热闹场所。各地督抚,也多有和上海这些清流电文唱和的。单是看这些电文议论的高调,简直就让人认为,大清的希望就在上海。等着收拾河山呢。

    谭嗣同作为在野清流之望,自然就成了这么一个***地中心。大清时报的报务耽搁下来,就整日和它们在一起,但是他的议论极少。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也许只有今天与会的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才真正知道谭嗣同的心事。

    这个时候,在谭嗣同报社小楼的他自己地书斋里面,几个人物正陪着他置酒高会,谈笑风生。不管有没有功名在身,这些人物都是一身飘飘洒洒地竹布长衫,不让顶子啊补子啊这些俗物沾身。辫子绕在颈后,一个个都喝的脸色潮红。而谭嗣同坐在中间,只是微笑。偶尔笑骂几句:“叔峤,脚架那么高做什么?臭也臭死了。我这书斋,今儿真真是一场斯文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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