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章京陪笑:“只有前个把钟点,辽南大营从锦州发来催饷的电报……中堂爷当初说不看,现在要不要瞧瞧?”
翁同和皱皱眉头:“没有辽阳地电报?增琪不是从沈阳说,徐一凡已经到辽阳两三天了么?”
那章京摇摇头:“中堂爷,没有辽阳徐大人的电报。您的吩咐,那儿来了电,交给您亲手拿码子译,不得有半点耽搁,我们哪敢误这事儿,都上着心呢。偏偏就是没有……”
翁同和眉毛皱得更紧,几乎成了一个川字。眼神却有些呆滞。站在那儿半天不言语。一副神不守舍地样子。
那章京小心翼翼地发问:“中堂爷,那辽南大营地电报…………”
翁同和仿佛一下醒了过来,怒冲冲地一摆手:“不看!”转身就大步走了进去。几个章京对望一眼,都低低的骂了出来。
“老王八蛋,真当爷想伺候这份差使?就算躺着不干活儿,挑个骁骑校。一个月也有三两六,还有几石老米,饿不死爷!”
“老头子干嘛只等着辽阳徐一凡地电报?”
“还不是想拉着禁卫军撑腰?老佛爷有北洋撑腰,他们现在王八翻身了,心里还是不踏实,拉着禁卫军在他们那一拨儿,不就是坐得稳当了?”
“人家可是干翻了几万小鬼子的大英雄。瞧得上他那张老脸?”
“现在可有些风声。茶馆里都有人议论,说……说……”
“说什么?”
那个嘴快地章京被人一逼问,当即就觉着后悔,只是朝颐和园方向比了一比,就捧着茶杯不说话儿了。
这些久在军机伺候差使的达拉密小章京谁不是人精。军机大臣们不过上传下达,具体给每份奏折分类做批示的可都是他们。朝野内外事物精熟,拉拢他们的人也多,外面的风声自然也听得多。瞧着同僚那么一比,个个心里有数。汉章京们谨慎。转过头去装不知道。满章京就呆在那儿:“活佛…………不会传着是真的?皇上要逼老佛爷的宫?”
这个世道,混一天算一天…………
随着宫门里面有一声没一声打更地声音,时间在着让人喘不过气儿地沉闷当中慢慢流逝,眼看得已经到了下半夜。一片安静当中,就听见隆宗门外响起了护军的呵叱声音。闷极了的大伙儿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是谁到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重重的脚步声响,一个红顶子大臣连朝珠都没挂。官服补子也穿在了背后,就这么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
章京们都跳了起来:“孙大人!”
来人正是军机处行走孙毓汶,他勉强算是后党人物,但是也有清流之望。世铎就总是觉着他是向着帝党这边儿的,拿他不是很待见。本来传说就要去了军机的差使,甲午一战起来就耽搁下来了。不过这段时间倒是和后党大臣们同进退,一起称病撂了挑子。谁知道这么深的夜里了,孙毓汶就这样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
章京们向他请安,他就当没看见。宰相气度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满头满脸地大汗,提着前襟就大声发问:“翁大人呢?”
话音未落,翁同和已经走了出来,老爷子也没什么好脸色。他本来是想拉着孙毓汶干脆就倒向帝党这里,在军机帮他撑持局面。谁想到孙毓汶没给他这个脸。当下就冷冷道:“莱山,你不是称病退值了么?漏夜来这里做什么?你也是当老了差使,军机可是重地!”
接着又转头朝章京们发火:“去问问护军,没上值腰牌,怎么就放人进来了?”
章京还没有回答,就听见孙毓汶一声大喝:“姓翁的,我告诉你一句话,李鸿章进京城了!”
一声大吼,在寂静的夜空里面传得远远儿的。所有人都震惊得目瞪口呆。李鸿章坐镇天津,操持着直隶海口防务,还有山东的战事。和名义上挂着节制辽南诸军钦差大臣地徐一凡是大清两位方面军司令。正是须臾不可离开天津地时候儿,怎么会突然进了北京?
孙毓汶只是死死的看着翁同和:“李鸿章还带了十八营练军进京,世老三亲自接进来地。现下已经接了步兵衙门,和颐和园护军营的防,现下正冲着军机来了!你还死到临头不自知!”
这是一声更大的霹雳,重重的砸在翁同和头上,他身子一软,就靠着了炕桌,将几碗茶碰倒,摔得粉碎。
“…………怎么会,怎么会就进京了呢?皇上……咱们……”
孙毓汶摇头苦笑:“老翁,你们那点心机,瞒得了谁?你们想动手。闹得大张旗鼓地还成不了事情。这不是逼着老佛爷下狠手料理你们么?老佛爷可比你们干脆爽快!国难如此,你们还不消停一点儿,你我是半点也不顾惜,我还顾惜着皇上!我就劝你一句话,赶紧朝颐和园去,把自个儿交到老佛爷和李鸿章手里头。什么罪过都揽到自己头上,或许皇上那里还能保全,那么多跟着你糊里糊涂乱撞地大臣清流,还能保全一些。老翁啊老翁,求你给大清留点儿元气!现在咱们经不起折腾了!”
翁同和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往日刚愎的模样儿半点不见了踪迹,瞪着眼睛居然全是眼白。已经丧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皇上……我……老佛爷……”他突然浑身一震。仿佛才从这噩梦当中醒来:“保全皇上!”
孙毓汶说的,正是他唯一一条生路!只有保全了皇上,他这个帝师身份,总要留点体面,也许才能有条活命。保全了皇上,在希望渺茫当中,也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他感激的看了孙毓汶一眼,而孙毓汶正转身要走,翁同和叫住他:“莱山。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一切?你如何交代?”
孙毓汶回头冷笑:“这个情势,谁还不心灰意冷?我是彻底不干了,就等着朝廷开缺。大清如此,谁还能弄得好?老佛爷,不成。你们。更是笑话!”
一句笑话之后。孙毓汶大声长笑,最后却又变成了抽噎。捂着脸跌跌撞撞就走了出去。满屋章京,呆若木鸡。翁同和喃喃自语两句:“笑话……笑话……”过往种种,电一般地在他心头掠过。
“难道我这一生,真的是一场笑话?”
他已经恢复了镇静,整整衣服,扬声吩咐:“备轿!”接着就扫视一眼那些章京,冷冷道:“给顺天府尹传令,召集捕快夫役,协助李大人维持秩序,大兵进城,天子脚下,乱不得!”
几个章京还是呆呆站着,翁同和突然大吼:“快去!我这军机领班的位置还没去,砍我脑袋的圣旨还没到!”
大吼之后,几个章京才作鸟兽散。翁同和大步出门,他几个家人听命之后已经将轿子在隆宗门外准备好。隆宗门外护军乱纷纷的挤在一处,不知道在议论什么,看着翁同和出来,只是用目光目送,谁也不敢靠前一步。
这个时候,寂静的北京城的夜里,已经响起了隐约地声响,更有调动兵队地军号声音响起。纷乱的声音由小而大,已经渐渐响起。翁同和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夜色中宫禁憧憧的黑影,低头钻进了轿子:“去颐和园!”
在这个夜里,大队大队的防营士兵,在天子脚下,万方朝拜的北京城内奔走。军机处,总理各国事物衙门,东郊民巷公使馆,电报局,各大城门,宫禁之地,颐和园,全部由防营接管,各处要地,更有亲王大臣亲自坐镇接管。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动,全城沸腾,以为日军打进了北京,全城扰嚷,在北洋防营,步兵衙门,顺天府的全力弹压下,才勉强维持了秩序。但已经人心摇动,混乱当中多有伤亡。枪声也不断的在北京城的夜空当中响起。
末世气象衰微之处,莫过于此!
翁同和是在路上被防营拦住地,顿时就押送颐和园。和他一起主动向颐和园投到的,还有文廷式等帝党大臣――就算自己不投到,也逃不了满城大索。
到了颐和园,翁同和就被押进了院门口的护军歇宿的院子。成百防营士卒刀枪出鞘,层层看管。更不断有帝党大臣被送过来。翁同和无数次的大呼要面见慈禧当面领罪,叫了半夜,也没人答理。
到了天色快明,才有一个意想不到地人物,亲自来看了他。
在那个人站在翁同和面前地时候,他和翁同和,一时间竟相对无言。
这人正是李鸿章。
小屋之内,两个人互相打量。一个是帝师。帝党中枢。军机大臣。一个是地方第一大员,真正地大清重臣。各是一时风云人物。两人都注重保养,虽然年老但是并不显出多少老态。都是腰板笔直,气度俨然,举手投足全是重臣气象。
这个时候在颐和园这间散发着汗臭味地护军住处一窄小小屋里互相一看,短短半年时间。竟然都已经老得不成了样子!。
比起来,李鸿章更是老得厉害。他个子在国人当中算是高大的了,这个时候腰背却已经佝偻,官帽底下露出的头发又白又稀,脸上皱纹一层又一层,和翁同和对坐在屋子里仅有的两把椅子上面,大夏天的。他居然还套着一件棉马褂!
这两人。算是斗了一辈子。全大清斗闻名的王不见王。私仇和派系不同地仇恨混在一起,早已不可化解。翁同和一辈子都想拉李鸿章下马,而李鸿章也没少出手对付他。当初恭亲王和翁同和一起被赶出军机,就有李鸿章下的药,翁同和投效后党而不得,也少不了李鸿章背后递小话儿。这次更是带兵进京,一下将翁同和的帝党迷梦粉碎!
但是看着李鸿章的颓唐老态,翁同和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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