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越来越大,天边乌云堆积,风终于吹进了这大本营的会议室里面。带着潮湿水气的海风进来,将窗户吹得乒乓乱响,勤务兵们忙不迭的去将窗户关好。屋内郁结到了极处的气氛仿佛也因这海风而一松,军人们胡乱的扯开领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吼叫声也越发的高涨起来,从外面听的话,仿佛大本营会议室跟疯人院也没什么两样了。
就在这些吼声到了最高处的时候,入口处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谁要战斗到底?”
所有人一下收住了声音,目光转过去,就看见伊藤博文不高的身影站在门口,身上礼服整齐,正将礼帽交给侍立的勤务兵,一副盛装准备赶赴东京陛见的模样。他脸上神色不动,头发也整整齐齐,只是眼袋又深又大,仿佛几夜都未曾入睡了。
他大步的走到了会议桌的前面,扫了一眼零乱的案头。什么文电,地图,烟头堆满的烟灰缸,在长大的会议桌上到处都是。所有人都屏住气息看着他的举动,特别是那些军人,一个个涨得脸色通红。
伊藤博文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猛的将面前那些乱七八糟地东西一扫,全部推到了地上。轰隆哗啦的声音吓得所有人心都是一跳。
“帝国并没有陆沉,为何如此慌乱?”
他声音沉稳,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嘘了一口大气。一个陆军军官趁势站起。磕响马靴低头行礼:“阁下!恳请阁下下令,立即全军奋击,将清国彻底击垮!帝国还有力量,请国人不愿意投降,就让他们灭亡!”
一声起而百声和,凡事军人,无不起身,所有人都行礼垂首。感情特别激动地,还热泪长流。死死的看着伊藤博文!
天边乌云当中亮光一闪,照得阴郁的室内。所有人脸孔都是惨白的一亮。
伊藤冷冷的看着这些军人。淡淡道:“算了……是该结束的时候了。鄙人将赶赴东京。上奏天皇陛下,结束这场战事。大本营对陆海军的最后指导,就是准备撤退复员。其它事宜,政治外交解决。”
这个时候雷声才从远处传来,闷闷的在天际乌云中反复响个不休,可是雷声再怎么样卷动,也比不过伊藤博文的这一句话!
咣当一声,一个陆军军官一直紧握手中地军刀落在了木头地板上。
另一个军官立即拍案而起:“帝国并没有战败,为何要让陆海军蒙受这种屈辱?阁下。您说的话是认真地吗?阁下。请不要做帝国地国贼!”
“天皇陛下绝不会认可此等背逆行为!阁下,请收回您说的话!”
“这就是国贼。国贼!”
“陆海军不服从大本营的乱命指导!不然无颜见成神地诸君,无颜面对帝国国民!他们将子弟送进军队为帝国死战,他们勤劳奉仕,拿出最后一枚铜板,不是让我们承认失败的!”
“陆海军亦有帷幄上奏之权,我等将誓死奉请陛下,亲自指导战事,将此次战事进行到底!”
这个时候,不仅仅是大本营军人幕僚,就连文官幕僚也有不少人跳了起来,大声的发出议论。几个军官更是起立收起公文夹,大步的走了出去。留在场中的军人们,已经失去了往日对伊藤博文奉命唯谨的样子,捏着拳头大喊大叫,手指都快指到了他的脸上。
而伊藤博文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些已经疯狂起来地大本营精英幕僚们。
屋外,接地连天的大雨倾盆而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些幕僚们才一个个愤然而去。毫无疑问,陆海军将会行使他们地帷幄上奏权力,誓死反对伊藤博文这个让他们理解不了的决定。
虽然清国徐一凡不降将大局翻转过来,但是在整场战事当中,日本还是占据上风!再打一打,还能谋求体面的结局!
会议室内,只剩下日置益一人。伊藤博文不言不动的站在那里,窗外闪电的光亮,照得他脸色一阵明,一阵暗。他一直挺直的腰背,在这个时候,也渐渐的弯了下来。
日置益轻轻站起来,走到伊藤博文身边,垂首行礼:“阁下……”
伊藤这个时候仿佛才惊醒过来,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日置君,你也反对我么?”
日置益缓缓摇头:“我相信阁下的判断,只是很难想明白……”
伊藤苦笑:“谁不明白?只是你们不愿意承认失败罢了!”
他神色萧索:“战争从来都不是以杀人多寡成败,只不过是政治的延续…………帝国奋起而进行甲午一击,无非也是承东亚大局变动而顺势而动。英法列强需要一支能平衡俄国在远东扩张的力量。帝国是小国,比起清国而言,更加好控制。所以他们乐见我们战胜清国,并且可以瓜分我们战胜的红利…………可是战事一旦僵持下来,特别是在满洲僵持下来,就给了俄国人卷进来的借口…………英法列强,绝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出现。我们一旦不能速胜,就只有承认失败!没有他们的支持,帝国是绝不可能单独战胜清国的!
…………战事再僵持下去,各种势力将纷纷卷入。清国结局如何,难以猜测。但是大国毕竟容易挺过这场风浪,他们有缓冲的空间。小小日本,却只有没顶的份!我们已经赢得了尊重,为了将来,就只有撤退了,再战斗下去,我们只会失去手中所有筹码!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有这个勇气承认…………我们只有退回来,等待下次的机会…………”
日置益只是默默的听着,在平日,以伊藤博文之尊,绝不可能和他这样长篇大论的倾吐心声。这个时候,伊藤博文却是整个日本最孤独的一个人。
“阁下,如果我们退回来,下次还有机会么?”
伊藤博文一时没有回答,只是信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大雨。宇品港外,深黑色的波涛翻卷,白沫如斜雾一般茫茫布于海上,一条来不及归港的渔船在如山一般的波涛中穿行起伏,岌岌可危。
“我们…………可能已经错过了这两千余年来最好的机会…………真想让日本站在亚洲顶峰啊…………哪怕只有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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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不一样的甲午 第七十四章 乱臣贼子(上)
西元一**四年十月一日。
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下来,这场雨倒有些象是夏日的暴雨,来得猛下得大。雨势最大的时候,被夏日的阳光晒得干燥的东北黑土地,激起了一道道的尘烟。这些尘烟,又转眼间淹没在雨幕当中。
就在这几乎被大雨完全淹没的黑土地上,远望过去,一片茫茫,几十米外就已经看不清人影,一切似乎都被遮掩在由天到地流动的天河之间。白茫茫,雾蒙蒙的。耳边只能听见不断的水声雨声,天地之间,别无他物。让人浑然忘记了,一场百余年来,东亚最大规模的战事,就在这片土地上发生!
在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当中,一队队的官兵,正扛着旗帜武器,从锦州城外不断的通过。连续多少日的大太阳,晒得官道上都是一片浮土,雨水一浇,就成了泥潭。官兵们穿得本来就单薄,在泥潭当中冒着大雨挣扎前行,早已经人人透湿,寒风再一吹,人人都瑟瑟发抖。放在平日这种天气,大清的官兵是绝对不肯出队见仗的。当初大清的绿营就是以风不战,下雨不战,太热不战,酷寒不战而闻名,现在的练军虽然好些,但是让他们在这种天气拉着军火出队,进入野战出发阵地,带队军官就已经担心队伍就算拉出去也要炸营了。可是在今日这种场面下,毅军,奉天练军,吉林练军,旅顺练军各营残部,不管是哪个营头,从官到兵,都在雨水泥泞当中挣扎前行。拖曳着野战快炮的骡马长声嘶鸣,喷吐着白气,费力的拉着炮车,而兵士们跟泥猴一样滚成一团又拉又推这些西洋快炮。步队轻快一些,但是比这些炮队也强不了多少,走几步就是一个跟头。鞋子陷在泥里面,就干脆光脚朝前进。往日光鲜的军官们,一个个按着腰刀牵着坐骑,老老实实跟着士兵们一起在泥泞里面挣扎,谁也不敢说偷懒少走一步。
要知道。丰升阿的人头,现在还高高的悬挂在锦州城!跟着他地首级一起号令的。还有田庄台一役,和他同时见敌先逃。数百名各级军官的六阳魁首!
清季数十年,哪怕当初咸同年间那些出名的中兴重臣,也无如此霹雳雷霆手段。震慑得上下诸军噤若寒蝉。将沉闷颓丧之气,震得为之一动,让人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如果光是敢杀人,那还不算什么。行此手段的那人,还有实打实的功绩实力在背后撑腰。论实力,他有一支转战海东地禁卫军。七万辽南清军主力打不过小鬼子一个多师团,他两万兵就消灭了两个鬼子师团,更千里回援辽南。无人可撄其锋。论功绩。整场甲午战事,他从开头打到现在。生生的将局势一点点扳回来,万马齐暗的时候,就只有他,还在意气风发,死战到底!
除了这些,这人还如此胆大包天。朝廷请降议和,他身为朝廷臣子,居然就敢不奉命,通电天下,朝廷降得,他老人家降不得!如此行事,朝廷最后还要顺了他得意思,改了诏书,宣称不降。夺了李鸿章,翁同等这些筹划议和的了不得的大人物地顶子。准他在辽南一切便宜行事的权力。整个大清朝局,竟然都被他一个人掀动!他起家不过两年地时间,官升得让人瞠目结舌,杀的人堆积如山,干地事业惊天动地。让所有人都在他旋风般崛起的势头前不敢直视。这个时候,作为辽南诸军的残存带兵军官,谁还敢违逆他地意志?
风潮一旦被掀起,所有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不避道,要不就只有追随。大家都是底下两个卵子不少一个的汉子,这人做得的事情,是如此让人扬眉吐气,大丈夫当如是而已。就算大家比他差得远,这个时候还有退步的余地么?人谁没有一点忠义血性,小鬼子如此逼人,有人带着拚命,到了这个时候,既然被这个人赶得都没有退路了,那也只有眼睛一闭牙一咬,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和小鬼子拼了这条命也就罢了!
这个人,就和他们一样在都在这场大雨当中,站在道左高处,一样浑身透湿,不着雨布,冷冷的注视着他们这支军队向前涌动。
这人,自然就是徐一凡。
在道左的一个小丘上,几十名禁卫军官兵簇拥着徐一凡。人马都安静沉默,宛若雕塑一般,只有偶尔从他们口鼻当中喷吐出的白气,才显示出他们是活物。雨水打在每人大背的德国步枪刺刀上面,发出地似乎就是金铁交鸣地声音。几名军官站在更高一点的地方,在他们最当中地,就是徐一凡。他脚底下还垫了一个箱子,让他高高的凸出在所有人的最顶上,只是冷眼看着眼前这沉默前行的大军。
自从光绪电谕发到之后,准战不准和,更赏了他两江总督这样了不得的实缺之后。他反而没有了笑容,这两天都是冷淡沉默的不多说话。多少了解他一点心思的人不敢多说什么,不了解他心思的人更是怕得不敢则声。大家就只有闷头做事。好在要做的事情也多,调整补给弹药物资,整顿队伍,征发民夫。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就因为徐一凡下了命令,十月一日要队当面日军展开反攻!
这样的命令不用说不合理,辽南清军已经被打得稀哩哗啦乱成一团,光收拢起来就要好些时间。更别提反攻见仗了,可是徐一凡这样的理由一概不听,只是板着脸重复他的命令。聂士成宋庆他们声泪俱下的求恳徐大帅多给点时间,好容易才求到他退了一步,十月一日,无论如何,大军也要次第离开锦州,开拔到日军正面建立阵地,准备反攻。大家这才如蒙郊天大赦。督促部队发疯一般的准备开拔。到了今日,天上不要说下大雨了,就算下刀子,也非得出发不可!徐一凡也不呆在舒服的锦州城,跟着部队一起行军淋雨,他的身影到处。不像他在禁卫军当中激起一片片的欢呼,而是每个人都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哪怕如宋庆
跟着徐一凡很久的那些戈什哈们也觉得有点奇怪,徐一凡一向还算是随和可喜,不是个难伺候地上司。别的大官儿喜欢摆个威严不测的气度,他是抓着时间就要耍宝耍白痴。可从来没见着象他现在这样,一副七个不高兴八个不乐意。心事重重的样子。冷厉得似乎还在找机会随时要砍几十个脑袋下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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