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之中,几千将士,就只是呆呆的看着徐一凡身边戈什哈,将依克唐阿一下按倒在地!

    雨后京城,空气分外清爽。只是这道路有些不堪。京城首善之地,除了从颐和园到紫禁城那一条路是石板的外,其他的都是土路了。出名的刮风满天灰,下雨成泥潭。街面儿上泥都能埋了脚背,饶是这样,还掩不住京城的热闹。前些日子大家人心惶惶的,现在仿佛圣君一上台,一切又都天下太平了。前些日子,街头巷尾还在传说徐一凡徐大帅是如何地国朝定海神针,现在四九城内。却又有一个谣言幽幽飘起。

    这徐大帅。到底是不是咱们大清的曹操?

    说是地,有鼻子有眼睛。宫里出来遛弯儿的太监们还能抖弄一点儿宫廷密辛出来。居然还有传说他是流亡海外朱三太子的后裔。朱和余字儿很象。是假借,再添一个立人儿,摆明了是要回来收揽人心的。要不然呢?这徐一凡还能从土里突然蹦出来?这洋鬼子地界出来的玩意儿,就是有些邪门儿。

    这些话,大家爱说,也爱传。不过没那么肆无忌惮,谁也不能当着面儿说才是大功臣的海东徐帅是曹操。不过这带点神秘的口耳相传,却更有生命力。茶馆有地说书先生都悄悄收了徐一凡地段子,改回去说永庆升平,让康熙爷继续下江南和江南武林高手打个不亦乐乎去。

    大家气氛都有些怪怪的,都瞪大眼睛,竖着耳朵,看着辽南方面消息。等着那里见仗的消息传过来。世道变化得这么快,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和小鬼子一场仗打得这么个朝廷墙角旮旯里什么东西都翻出来了。大家都觉着这天下该变,可是又怕变,更不知道朝哪里变。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就化成了齐东野语,在四九城上空幽幽飘荡。

    前些日子,京城百姓的孤愤精忠,转眼间似乎就消失得没有痕迹了。但是这种被一场未曾有过的民族战争激起的情绪,也许只是暂时的沉在水底,总有一天,会以更大的波澜,汹涌地翻卷出来。

    在出水关门外的一处江南口味的茶楼里,二楼雅座门帘垂下,小二不断地朝里面送茶水,送点心。这里的口味,京城百姓吃不惯,但是来往官员,特别是南方籍贯的,都爱到这里来。清流多以南方人为多,倒不是地域区别真那么大,只是自从咸同中兴之后,朝廷一直维持着的中枢南北平衡早就没了,当权的多是北人,失意的官儿们,更容易变成清流,反正发牢骚简单。

    于是乎,这个南方口味的茶楼,倒也成了京城清流们一个聚会的小小地点。

    今儿聚在这里地人也不是太多,光绪上台,帝党总算分了一些位置。剩下一些黑到家地,才到了这里,给一个衣衫萧然的老头子送行。

    这老头子就是两代帝师翁同了,他清癯了许多,一身竹布夹衫,端坐当间儿,慢慢地吃着烫干丝,周围送行的京官不住敬茶,他也只是淡淡点头。门口守着的差役不断探头进来看,却被那些官儿老大不耐烦的摆手朝外赶,差役们也不敢得罪,只是陪笑。

    皇上现在又拿了点儿权了。翁同可是帝师,谁能担保老头子哪天不翻身过来?说是押解回籍。可是这趟差使是伺候老太爷的,赔钱的黑差使,也算倒霉。

    屋子里面的京官们说了一阵善颂善祷地话,无非就是老爷子起复是指顾间的事情,这次就当回去休息一下了,未尝不是福气。翁同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听着,没什么回应。吉利话儿说了一阵也就没趣了。到了后来。自然而然的就发起了牢骚。

    “说是这次南北要相衡,结果还是一场空!文廷式文大人他们为什么不大用?就选了一些平时首鼠两端的家伙,给了点闲曹的位置,咱们就算打发了?”

    “皇上能回来,那不错了…………慢慢儿熬吧…………现在外面还在打仗,颐和园又唱起大戏来了!”

    “翁老师,这个家还得你来当!皇上是圣君,可是没人辅佐不成,咱们一起使劲儿。总要让老师尽早起复,这天下,还得老师辅佐圣君来经纬!”

    听到这里。翁同放下了筷子,淡淡了扫了在座京官们一眼,他微微一笑:“大家的好意心领,这次老头子回家,是再不打算出山了…………”

    京官们正准备说话表示反对,翁同却伸手挡住了他们话头:“能归葬首丘,老头子还不知足?”

    一个一脸道学模样的京官儿站了起来,肃然行礼:“老师。此话学生万万不能苟同!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老师身为两代帝师。圣君又如此悬顾?国朝深仁厚泽,老师岂能不报?学生以为……”

    翁同笑着点头:“好啦好啦!这些话儿,我比你熟。我也要走了,奉劝诸位一句,也别争什么了,老头子回去也不全闲着,得给皇上推荐一些大才,指望诸位,都不行!”

    他笑得随和,但语气坚决,让当下京官们全都愣住。谁也不敢在翁同面前发作,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翁同负手站起,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国朝要变,才撑得下去。关在颐和园的时候儿,午夜静思,竟然是一身冷汗!这场战事,谁最得利?不是我们,也不是园子里面儿地,我们大清,竟然在生死之间转了一个圈出来!这次地劫数过了,下次呢?国朝再不变,可没有下一次了…………可是怎么变,咱们不知道…………有人知道。现在最负天下之望的,一文一武,武的是谁,大伙儿心知肚明。朝廷也绝不可能信重他的……文的,却是咱们大清最后的期望!”

    那道学模样的官儿还有些不服气,站起来行礼:“老师,不知道这班班大才,到底是何方神圣?”

    翁同一笑:“除了谭复生,还能有谁?”

    底下顿时大哗:“他不是和徐一凡一体么?”

    这些京官都是宦海沉浮过的,谁不知道当前朝廷所思所想。光绪复位,还不是为了压制徐一凡?帝后两党算是斗得两败俱伤了,都有一位大老解职出京。现在算是大家就这样了,可是换一个体制外的家伙来将现有体制彻底推倒,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帝后两党现在在一件事情上倒是同心同意,必需压制住徐一凡!可是大家也都心虚,这徐一凡,就压得住么?这小子是属孙悟空地,天宫都能闹,大家不要自己沾一身腥。

    翁老爷子是不是发了痰气儿,居然还要将谭嗣同引进朝中来!

    翁同站在栏前,神色说不出的俨然,眼中闪动的,似乎就是他剩下地最后精力:“这世间,有一种微言大义,我们读书人几千年传承的,也就是这些东西。谭嗣同懂,徐一凡却不懂。这世上武人如白驹过隙,但是这微言大义却始终不坠。徐一凡要想不明白这个,他也就始终只是一个乱臣贼子而已!”

    “乱臣贼子?”

    李鸿章站在船头,只是看着眼前滔滔清波。他出京的阵仗比翁同还要小,在嫡系亲兵的护卫下,早就乘船就道了。去天津办了交代,就回合肥老家。

    他最近也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却始终想不明白。

    “如果徐一凡只是一个曹操,他又如何能走到眼前这一步?”

    别人不明白天下大势,李鸿章是何等人物?他早就看出了,现在徐一凡虽然正是最风光的时候儿,却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天下的目光,都瞩目在他身上,瞩目着他的一举一动。前面还有日军,后面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地目光,手下是几万军心纷乱地败军。一着不慎,甚至只要一败,他就会跌落谷底。

    “必然有一种力量,引着他一直走到这里。钱?权?”李鸿章自嘲的一笑,他用钱权两字拨弄天下英雄如许年,早知道这些东西是靠不住地。一旦只是依靠这些东西,当你无法提供的时候,就再也无法驾驭手下,而人的贪婪总是无止境的,北洋现在的渐渐驾驭不住自行其事,也正因为如此。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你走到现在?眼前风波,你却又如何渡过?”

    李鸿章没有答案,下意识的,他将昏花的老眼远远向北投去。在那黑土地上,正有一个他不了解的人物,在这三千年的末世当中,掀起一阵阵也许会震动整个大地的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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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不一样的甲午 第七十六章 乱臣贼子(下)

    辽阳。

    这座小城,已经彻底成为禁卫军的兵站基地,整个奉天北部,甚至吉黑两处的粮食,物资,所有能够搜刮到的军火,全部在朝这里转运。禁卫军的骑兵已经直派到了四平一带,苍龙军旗到处,各地原来执行地方行政的旗员们纷纷束手,徐一凡如狂风疾雷一般卷过东北大地,在人们还没有习惯的时候,对这种铁腕人物的第一反应就是服从。至于将来如何,那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其实说起来,仅仅东北本地的物资,发现的数量就足可让人惊叹了。自强洋务运动以来,中国在国际军火市场上的购买量只排第一,第二名都远远甩在后面。西方观察家曾经惊叹过,中国的步枪存量,远远超过欧洲常备军最多的德意志帝国的步枪存量。除了中央在买,地方也在买,比如说光绪六年,山东巡抚曾经一次向德国洋行订购了四万五千支步枪,每枪再配一千发圆头弹。再比如说在徐一凡那个时空,十七年后的辛亥革命,起义军在云南这个边陲之地都发现了云贵总督李经羲购买的数万支步枪,格林炮,诺登飞炮,顿时就让云南地方部队从一个混成协扩编出十几个师的番号,清末添置的军火,云南地方部队基本上一直用到了龙云时期,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龙云才重新大规模订购军火,为云南军队换装!

    当时的中国精英人物认准了洋人恃以凌我的就是坚船利炮,这些精英人物就开始在这方面拚命花功夫。再说了,买军火越多,报销的门路就越多,回扣也就越多…………

    这些军火,买来了之后,就四下囤积,到了后来,谁也摸不清楚到底有多少这些玩意儿。反正换一个督抚,要刷新军政。再买一批军火了事。除了李鸿章等寥寥几个大员还知道怎么运用这些武器之外,其它的,多半就是朝库房一锁了事,甚至自己都忘记了有这些玩意儿。

    东北作为直面日俄的要地,特别是要防范北面的老毛子。瑷珲条约不过就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丢了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老毛子比起英夷法夷更是凶残,东北老人都还记得。那个时候。从黑龙江上飘下来地浮尸――老毛子硬生生的将那片土地上面地居民杀了个干净!

    对龙兴之地。朝廷输送过来的军火物资从来没少过,而且多是步兵武器,年年送,月月送。堆积如山,可是少有人理这个茬。甲午战起,要组吉林练军和盛字练军等野战营头,还有地方防营,乱哄哄的打开几个仓库,就马上武装起来了。剩下的还有多少。也没有人关心查点,反正再向关内要就有了。

    禁卫军这次蝗虫过境,徐一凡对兵站勤务的指示就是要尽力利用东北本地的军资。楚万里坐镇辽阳。也毫不客气的到处派人搜刮。结果禁卫军地战果就是,在那些当地地方官都忘记地仓库,军资堆积如山!从老式的前装步枪,到针式后膛枪,雷明顿枪,温彻斯特连发枪,再到最新式的漏底快枪,简直可以开一个枪械博物馆了。完整的记录了近代的枪械发展史。其它弹药军装。同样不计其数――在徐一凡那个时空,六年后俄国老毛子大举占领整个东北的时候。清点缴获到的一部分武器,就有步枪二十多万支!到了日俄战争的时候,俄军部分损耗,还从这些物资当中补充!

    这些武器物资因为保管不善,已经损毁了不少,但是剩下的还足以支撑大军作战很长时间,而东北地几个将军,还在不断的给中枢电报,叫苦说军资匮乏,要求迅速补充!

    凡是被禁卫军搜刮到的物资,都在源源不绝地朝辽阳输送,再转发到前线。东北又是粮食出产丰富,军食更加不用担心。造成的局面就是辽阳简直完全变成了一个兵站基地,天天往来着长龙一般的民夫队伍,辽阳周围几十里方圆的高粱地,都被踏成了平地。本来禁卫军参谋本部设想从朝鲜补给辽南作战大军的想定,也被愉快的推翻。除了少量新式火炮的弹药之外,其它的,基本可以就地解决――

    可是这样,仅仅军资不缺,就足以支撑禁卫军取得这场战事地全胜,战胜一切敌人――不管来自内部还是外部地么?

    更或者,这最大的敌人,也许就是在禁卫军地最高统帅,那位名满天下的徐一凡内心当中?

    楚万里站在太子河边,背着手看着蚁巢一般的辽阳城。一向比徐一凡还要贼忒兮兮的面容,这个时候却是安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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