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佩纶神色悠远,淡淡道:“杏荪,聪明人哪…………你还没听明白他背后的话么?天下名臣大帅,气量格局不过一样…………大帅南撤下来,是题中应有之意。紧要关头,无非想着自己而已。既然大家都一样。他又何必卖身投靠?与其坏了名声,不如留在这里,钻营哪里都是一样…………”
唐绍仪一下脸涨得通红:“大帅怎么能和那些人一样!”
张佩纶摇头苦笑:“朝鲜死战。因为朝鲜是自己的地盘。天下皆降,大帅独不降。这是行险博取自己声名。现下好处都到手了,真正面临抉择。是人,都会选择确保实力和地盘吧…………”
徐一凡比根基。比实力,天下督抚,强过他的有。可是他却能做到天下督抚未能做到的事业。神话般地崛起。原因就在于他秉正道而行,虽然不乏权谋。可是他地所作所为,却给这黑屋子透进了一丝光芒!如果他到了此处,却仍和天下督抚一般,他又凭什么,来争夺这人心。这气运?
唐绍仪知道张佩纶说的是实话,却又难以接收。这么一场轰轰烈烈地战事,膏血涂遍东海,难道就这样结束了?难道就这样清楚不了糊涂了?他想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大家看来都从这场战事得到好处了,徐一凡也不例外。家国破碎,英魂百战而死,不过就是转眼即忘地烽烟…………
徐大帅会不一样的!
他咬咬牙齿,瞪着张佩纶。张佩纶却悄然转头,向北而望:“整个天下,都在看着呢……那声不降,在黑屋子里面透出一丝亮光。可是危机一过。转眼间还是黑暗一片。有心人都在等着那一声春雷。可是谁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等到…………”就在李云纵的小小纵队。已经翻身上马,准备发起决死冲击地时候。
负责断后的吉田清一中佐正站在一辆丢下地马车上,压着嗓门儿不住的挥动胳膊:“动作快!保持肃静!”
第一旅团五千人,福冈二四联队一部一千余人,在这么狭窄的地域内紧急换防。还是在黑夜中,更重要的是,不能惊动对面的守军!
虽然他很有信心,这次紧急后撤绝不会给对面安安静静的禁卫军发现,抓到这可乘之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寒冷的夜风当中,他脊背上仍然满满的都是冷汗。
帝国已经倾尽一切在挣扎求生了。这最后地机会,绝不容有失!
他向西看了一眼,又加倍凶狠的下达着命令。区区一个人而已,居然能将帝国逼到如此地步…………也幸好这个清国,也只有这么一人而已!
紧张的行动,已经让撤退换防的队伍交织在一起,发生了混乱。敌前撤退,乘夜换防,本来就是高难度地行动。日军官兵挤挤撞撞的已经汇聚成乱流,前进艰难,后退也艰难。声音也大了起来,互相都在争道。车子歪倒在路边,重武器丢了下来。不时还有基层军官大声骂娘。每个人都是又沮丧又疲惫,谁都不理解为什么要撤退。撤走的,留下的军官都是一肚子火,懒得去管。撤不成最好,都是那个胆小鬼国贼大将搞出来的!
吉田清一回头看看身边的第一旅团长乃木希典。这家伙留着普鲁士式的胡子,一脸僵硬。大家对这位丢过军旗的少将地评价就是他地脑袋“整然”。意思就是一个实心的。正咬着牙齿冷冰冰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第一旅团后撤,他这个少将旅团长却抗命留下来,带着同样不愿意撤退的军官组成了什么挺身队,准备和吉田清一一块儿断后。少了这么些军官掌握,秩序混乱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脑子!
吉田清一朝乃木希典猛的行了一个军礼:“阁下,请掌握好部队,迅速完成换防!现下局势,很不利!如果天亮还未完成撤退,非常危险!”
“第一旅团,宁前进一步而死,不愿后退一步而生!官兵的心情,本官非常理解……至于支那军,他们有追击的能力么?就连他们夸称无敌的禁卫军,这些日子在第一旅团的监视狭,不也是动静全无。全无半点攻击举动…………撤退,本来就是绝不该发生的行为!”
少将阁下恶狠狠地说完,转身过去。不理吉田清一这个小中佐了。
吉田清一暗暗叹口气,向北而望。
对面高高低低的小山丘上,仍然寂静无声。似乎就从来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只要一个小时,不。只要半个钟点!主动权就掌握在第二军和整个帝国地手中了!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次撤退!
吉田清一吸口气,准备跳下马车亲自整理秩序。就在将跳未跳的时候,他视线的余光当中,就看见正北面几天内毫无动静地禁卫军阵线上,突然冒出了一阵大大小小的闪光!
闪光在前面,炮声地轰鸣在后面,谁也不知道。禁卫军在什么时候将火炮运到了可以直瞄射击的距离。山鸣谷应的轰响声中,雨点般的炮弹已经转眼落下,在混乱拥挤的队伍中炸开了花!
每一发炮弹,溅放出来的。都是耀眼的血光。人的残肢断臂高高飞起,惨叫声同时响起。一阵炮火急袭,将撤退地日军全部笼罩住!拥挤的队伍顿时混乱,却无处躲避,只有咬着牙齿挨炸,到处都是火焰铁流,到处都是阿鼻地狱,让人无处逃避。无处躲藏!
炮声越来越密。禁卫军的战线上,发射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际。吉田清一中佐奇迹般地没有受伤。扶着军刀被人流推来挤去,被炸烂的血肉劈头盖脸的浇了一身。他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只有一个词在脑海当中轰响:“完了!完了!”
在离吉田清一中佐直线距离不过一两千米达的地方。楚万里正扶着望远镜在掩蔽部当中看着眼前的景象。炮弹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密集的日军人群,每一次爆炸,都将人影象小蚂蚁一样高高抛起。炮声震耳欲聋,仿佛会一直轰响到世界末日一般。但是这个世界末日,不是禁卫军的,而是日军地!
掩蔽部内地年轻参谋们兴奋得你捶我打的,太他妈地的解气了。楚万里对时机的把握没有说的,正是打在日军最脆弱的时候!也不枉了这些日子大家伙儿殚精竭虑的调整部署,将大炮辛辛苦苦紧张万分的隐秘运到可以直瞄射击的距离。楚万里颁布了最为严肃的军令,泄漏动向者,杀!这些总部的参谋们也都出动了,帮忙拉炮。骡马不敢用,怕动静太大。只有用人用绳子拉,咳嗽都用手绢儿勒在嘴上,跟带了嚼子似的。
谁也不知道楚万里怎么就坚持判断日军会主动撤退,而且还抓住了这个时机。楚万里也不愧是天生的大军统帅!
楚万里举着望远镜,看着眼前的壮观景象,喃喃自语:“就你们会乘夜运动,咱们不会?晚上就属于你们鬼子的?门儿也没有啊!耍心眼,你们在楚老子面前还差点儿!…………大帅,我的活儿忙完了,下面该请假休息了…………啊啊啊啊,这段时间一年的工作分量都搭上去了,真***亏大了!”
他放下望远镜,在隆隆的炮声中吼声如雷:“炮火急袭半小时后,全军――出击!”
大石桥方向那被炮火映得一片血红的天际,照进了每个人的眼睛。
李云纵在看,姜子鸣在看,聂士成在看,出击的每个将士都在看。
宋庆也在看,匆匆钻出营帐的依克唐阿也在看。辽南一线所有营头的清军都被惊动,全都在看!
这火流倾泄一般的钢铁瀑布,似乎照亮了整个东北大地!
徐一凡站在土丘上面,胸口起伏,一把摘下自己头上军帽:“***!痛快!楚万里你小子,比老子反应还快!”
他做到了,他率领的这群人做到了,一场不一样的甲午!
炮火声中,李云纵也缓缓拔出了自己腰间的西洋式军刀,纵马出列。炮火为背景,辽河在前,他勒马高高人立,举刀东指,展现出一副最为英武的剪影:“禁卫军,向着这最后的胜利,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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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不一样的甲午 第八十四章 底定(上)
在公元一**四年十月十六日凌晨,发生在甲午年的这场牵系东亚未来百年局势的战事,终于进行到了最后关头。
两国十万虎贲翻翻滚滚在东起朝鲜元山,西至田庄台,北至辽阳,南至威海,方圆数十万平方公里的陆上水面,舍死忘生,苦斗垂半载。渤海为之扬波,长白为之染红!
日军以三路大军齐进,战于朝鲜,战于辽南,战于山东。海上两国钢铁艨艟,更是狠狠碰撞。而清军也分路据敌,北洋舰队覆没,叶志超三万野战主力覆没,旅顺陷落,威海陷落…………田庄台辽南七万清军野战主力惨败…………唯有徐一凡崛起海东,朝鲜覆日人第一军而杀将,偏师守旅顺而使得万余清军逃出生天。徐一凡更挥军辽南,夺权于锦州,重整败军,力敌日军第二军。内外交逼之下,仍然力挽狂澜!
甲午,几乎是他一个人的传奇。
此时,在辽南大地上。正在敌前撤退的日军第二军主力,遭到禁卫军的两路奇袭。北面万余禁卫军精锐主力山崩一般席卷而来,转眼就打穿了当面日军防线。混乱的日军无法组织起一丝一毫有秩序的抵抗。西面更有李云纵率领的支队,同样一下突破田庄台日军战线,将乱成一团的日军丢在脑后不管,跃马辽河东岸,直向牛庄推进。
以大石桥,田庄台,牛庄为三个的这个三角区域内,猬集着一万五千余日本征清第二军主力,撤无从撤,守无处守。两路禁卫军的飞速推进更让他们混乱不堪。战至天色渐明的时候,这个区域里面,各处道路上面。乱哄哄的挤着全是失去了组织了日军官兵。枪械军资丢得满山遍野,周围全是枪声大作,处处是路。却处处不通。
军官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士兵们更是自相解体。到处想夺路冲出去。但是北面来地禁卫军主力已经从侧翼超越了他们,一边不断的从侧翼用火力席卷他们的队伍,一边奔袭牛庄,以图将日军堵死在这个区域,彻底歼灭。李云纵地那支全部马上运动的小支队,更是肆无忌惮的杀进日军中间,杀伤他们,打乱他们。两支部队。达成了最为完美地配合。
十六日中午,禁卫军先头第一标一部,已经甩开日军败部纠缠,迫近牛庄。牛庄只有一个军司令部。和兵站,医院等直属后勤官兵,毫无抵抗能力。匆匆焚烧了部分物资,就卫护着大山岩大将退走。就算是焚烧了一部分军资,但是丢下的,还是堆积如山。日本人辛辛苦苦从海上运来,支撑作战地家底,全部成了禁卫军的战利品。中午以后。反应过来的辽南清军主力。也加入了打死狗的行列当中。依克唐阿克复日军已经放弃的田庄台,宋庆毅军渡过辽河。徐邦道现在算是禁卫军第三镇续备军体系内的,当初还是耍了点滑头,观望了一下风色,现下这个局势,自效之心顿时拉也拉不住。三支清军,他这一支是冲得最快的,超越了宋庆毅军所部,已经和日军混乱的后卫接火了!
日军也曾勉强组织起几支部队,反复攻击牛庄挡住去路地禁卫军所部。但是组织不良的攻势,几次都被粉碎。到了下午快入夜的时候,大雨突降。日军最后残存的一点组织终于完全崩溃,官不管兵,兵不找官。还有点勇气地就分散突围,试图能退回金州旅顺一带。其他丧失了所有勇气的日军部队,就大批大批的放下武器。
一**四年的日军,不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日军。皇国思想,还未曾因为甲午、日俄两场战事而深入人心。对天皇老小子的尊崇,还没愚民教育到那一步。陆军更没有那样变态的战阵训。诚然日本人总体来说是天生相当优秀的步兵,吃苦耐劳,朴实敢战。但是军队从来都是一个有组织地暴力团体,失去了组织,军队就等同于丧失了战斗力。这个时候,还没变态到上了战场就一心把自己弄死那种地步地日军,除了投降,还能干什么?
大雨滂沱,山间地头,满是滚得象泥猴一样的日军。在几个月前,这些小鬼子还追亡逐北,嚣张不可一世。现在却一堆堆,一群群地瘫倒在泥泞中。大雨将每个人都浇得透湿,一个个都缩成一团。武器军资,跟破烂似的到处都是,不光人成了傻子,连思考的气力都没有了,就连被打散丢弃的骡马,也都呆呆的,在雨里不住的发抖。受伤的军马连叫都不会叫了,只是在雨里抖得越来越厉害,直到冰冷的雨水将最后一点热气耗尽,才轰然倒在泥水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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