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市胡同里面,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堆堆的壮棒大小伙子进进出出,高声笑闹。保完夜宅回来也不休息,约着去天桥吃卤煮。胡同里流动着的,满满的都是活力。

    往常时日贯市胡同东头六家镖局子。再加上中间“护镖侯”杨家,也赶不上西头会友一家热闹。但在这个时候,只看见东面热闹了,会友这半拉胡同,冷冷清清地不见人影。连其他镖局的小伙子经过,都放低了声音,不时还偷眼瞧一下满是灰尘的会友牌匾。

    别看会友败了,但是谁提起不翘大姆哥儿?兄弟仨人一头磕在地上,干的都是大事业。谭先生现在已经是天子师。是未来要当宰相的人物。徐先生呢,那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在海外把小鬼子杀得尸山血海,朝廷要投降,他都不投降的硬挣汉子!王五一个镖局爷们儿,为了两个兄弟的大事业,一份家当给糟蹋得精光,子弟星散。现在虽然也回了北京城,但是只是照应着历年来伤了残了留下来的会友老人――义结金兰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可谁能说五爷少了半分义气,谁能说五爷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枝桠一声儿,王五打开了会友镖局地门户,背着手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精神还算不错的老头子。正是徐一凡半个丈人陈虎。女儿洛施现在虽然已经进了徐家的门儿,现在正在上海,儿子陈德当了徐一凡的戈什哈。可是老爷子怎么也不愿意跟着去女儿那儿。按照他的话,一是离不开那些老哥们儿师兄弟,去了南方。鸟叫一般的话儿也不会说,闷也闷死。二则是也不愿意被人指着脊梁说靠拿女儿当门包儿换富贵日子过――当年陈虎老爷子也是响当当的江湖汉子,一条铁尺独战过十来条壮汉的,哪受得了这个?

    会友当初受了徐一凡地牵连被赶到天津,后来没了事儿,大家就迁回来了。一帮老弱,再接不了生意。王五又硬气,不愿意接受接济,大家就过苦日子吧。好歹老哥们儿在一块儿,心里头倒是平安。

    正有十几个其他镖局的年轻汉子经过门口,见着王五敦实的身影,都忙不迭的站定行大礼:“五爷,您清健!出来遛弯

    王五脸上已经少了很多风霜之色――在家呆久了。也略微瘦了一些。可是日子再难。他也没断了打熬筋骨。腰背笔直的在那儿一站,仍虎虎而有大豪意气。只是眉宇之间的郁郁神色。总难消散。看见这些小伙子行礼,他笑着摆摆手:“才保完夜宅?也不回去躺倒挺尸,又去逛天桥?腰里有几个钱,就留不下来?”

    “钱这玩意儿烫手,早花完心里早踏实,五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小伙子们笑闹着和王五答话。

    “都滚蛋!晚上保宅的时候瞧你们还能不能眼睛睁着!”王五挥手将那些小伙子赶走,回头对陈虎道:“师哥,您看着门户,我去去就来。整天儿小菜饭,蛔虫都饿瘦了。”

    陈虎没答话,看着王五:“五爷,又去当当?宣德炉,插瓶,压箱底儿地皮货,您当了多少了,咱们几十号老爷们儿,拖家带口的,坠着您喘不了气儿,这话怎么说来着……”

    王五一笑:“这话犯不着说!卖命的时候要大家伙儿,当当的时候儿就不要了?什么道理嘛!两代的师兄弟师大爷了,谁也不能一辈子过年不是?我王五在,会友就倒不了!”

    陈虎表情苦涩,缓缓开口:“五爷,您地情分咱们都记着。可是现在你整晚整晚睡不着啊……谁都知道你愁。现在年轻后生都送去禁卫军了,虽然还了咱们会友的牌子,但是生意却没法儿接。五爷,要想会友翻身,就两条道儿,一是咱们去南方投徐大人,顾嘴就不能顾脸了…………二就是把那些后生都叫回来,多少人家里两辈子在会友了,您发句话,他们敢不回来?陈德这小子不回来,我先打断他腿!”

    王五一听连连摆手:“不能不能!小子们才奔上前程,干的又不是对不起祖宗的事情,一个小破镖局子,能叫他们回来?再说了老师哥,我就算犯愁,也愁的不是这个……真要顾嘴不顾脸,我王五开口在京城化个缘,吃个三年也没问题啊…………”

    陈虎没话说了,老头子知道王五硬气,想想看。他要是向徐一凡开开口,还担心生计?徐一凡那义托生死地兄弟都不开口,还能在京城化缘?如果这些都不是问题,那五爷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打拳耍刀,在屋里叹气,又为的什么在愁?

    想起这个,老头子忍不住在心里又埋怨起谭嗣同了。到了京城,就来了会友一次。谭嗣同也是没什么钱地人,看到这景况。倾身家凑了二三百银子要给王五,却给王五扔回去了。大家不在乎钱,可是您倒是多来会友几次啊!五爷心里闷,有兄弟陪着说说话,他又是大学问的人,会开解。不像他们这些老头子,年轻时候就会打拳耍刀,岁数大了只能咳嗽吃饭。

    两人正相对无言的时候。就听见门口马蹄声响,抬头一看,就见一穿着西式军服的青年汉子疾驰而来。那圆盘黑皮硬檐的帽子,那马靴,那武装带,一瞧就知道是徐一凡带的禁卫军!陈德去了禁卫军,也穿着这身衣服。捏了一张洋人的相片儿寄回来,陈虎早就瞧得熟了。

    健马才进了胡同,马上骑士就飞身而下,抬眼一瞧站在会友门口地两个人。丢下缰绳就大步上来行礼:“五爷,徐大帅命令标下来看您!大帅正在南下。不能亲自来,让标下对五爷说,实在对不住。到了江宁,大帅为五爷接风!”

    来人正是溥仰,在会同馆他受了一肚子鸟气。当下就想发作,可是瞧瞧谭嗣同,再看看周围。硬生生忍下来了。一则是谭嗣同是大帅地兄弟,不能给他没脸。二则是他受命而来,不是放假回家,闹出什么动静,别人还以为徐一凡派人闹到京城来了!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徐一凡受京城忌惮的情形,不能再给徐一凡添乱。当时黑着一张脸就上马掉头。心下发狠:“你小子是没碰上两年前地爷!那时候。不臭揍你小子一顿。扒光了吊鼓楼上面儿,爷就跟你姓!”

    如此一闹。原本回京城兴致勃勃的一颗心都淡了下来。还是在禁卫军里面爽利!干好自己的活儿,痛痛快快杀鬼子。没人有这么多鸟歪心思…………就算给大帅踢两脚,也是好的啊!

    徐一凡许了他在京城五天的假,他本来也准备办完了事情在京城呼朋唤友喝他妈地一个天昏地暗。现在却恨不得早点办完事情早点去天津搭船归队。

    ***,打仗的时候一个个不见踪影,现在却都从裤裆里面跳出来。大清朝,就是坏在这些王八蛋手里!

    他接了徐一凡的令,还要来接王五。这事情上面,徐一凡倒没有什么功利心思在里头。知道五哥过得艰难,腰把子又硬不肯开口告帮。来到这个时代,只有两人他是始终感戴。其中一个给了他最大助力的邓世昌已经浩然归去,还剩一个五哥,无论如何也要接来照应好了。

    所以溥仰再一头恼火,也得赶紧赶来会友镖局。他路上就打定了主意,王五那儿去了,再瞧老姐姐一面,抬腿就走!

    到了会友镖局,就瞧见门口站着两人。溥仰是老京城,又爱在市井里面厮混。王五这京城大豪如何不认得。门口就瞧见了会友这破败景象,满以为这差使总算办下来了。大帅开府两江,王五还不跟着享福去?

    没成想,溥老四今儿处处都不顺心。

    听见溥仰立正大声说出话,王五还没做声,背后陈虎却诧异的反问:“江宁?”

    接着陈虎就笑容满面:“五爷,徐……总算还有个有人心的!”(叫徐一凡名字陈虎不敢,叫大帅他又不甘心,好歹他陈虎是长辈!)

    溥仰站在那儿四下张望一下:“五爷,这镖局先封门儿吧。不知道五爷这里有多少人?大帅知道五爷照应地人多,这次都接过去,大帅替五爷照应。大帅说了,五爷千万别客气,大家是兄弟,这都是一家的事情…………大帅命令标下带了二千银子,先置办行装。五爷说什么时候动身,标下先到天津写船票去……五爷。您尽管放心,一切都是标下照应!”

    说着他就想掏银票。王五却沉着脸背着手转身,迈步进了门槛:“不去!”

    溥仰脑袋嗡地一声,徐一凡就命他办了两件差事,一件是送信给谭嗣同,结果闹成那种鸟样。再接不到王五过去,徐一凡揍他有瘾,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记着当初那一鞭子。这样回去,该挨多少脚啊?

    一急之下。他一个大步就窜到了王五前面:“五爷,这是大帅的钧命,标下的差使。五爷您和大帅是兄弟,瞧也该去瞧大帅一眼啊!这北京城有什么好?死气沉沉地,一帮乌龟王八蛋。不是咱们拼命打仗,能有他们今天?现在一个个嘴响了,当初在哪儿?要干事情,要心情爽快。还得跟在咱们大帅身边

    王五定定的看着溥仰,缓缓摇头:“说不去就是不去,回去告诉你们大帅,说我王五谢谢他的好意。”

    溥仰急了:“五爷,您总有个章程吧!为什么不去,总得给标下一个交代!不然标下拿什么话去回大帅?”

    陈虎也在旁边帮腔:“五爷,为什么不去。也总得说一声儿啊……咱们老哥几个也在琢磨,为什么五爷就要留在北京城呢?”

    王五还是不吭声,他本来就不善于说话,这个时候脸色沉着,更是一个字儿都迸不出来。

    溥仰脑门子汗都出来了。一横心,干脆朝地上一趟,头东脚西,将大门槛儿堵住:“爷睡这儿了!五爷,您不说句实在话,爷在这儿睡七天八夜,您还得管饭!”

    他这混混做派拿出来。倒惹得王五一笑,伸手将他拉起来。饶是溥仰身子健壮早非昔日,王五手劲到处,他赖也赖不住。

    “…………是京城爷们儿吧,这个做派,丢你身上这张皮的人………朝廷怎么说不知道。但是在老百姓心里,有点人心的。这身衣服穿上。在咱们眼里,就是好汉子了。我那兄弟干的都是大事正事。谁不明白?有眼睛地人都看着呢………”

    他拍拍溥仰身上灰土:“可是我王五有两个兄弟啊!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我朝南去了,在北边这个兄弟怎么办?好好地两兄弟,怎么就生分了呢?我不能劈成两半个哇!”

    他语调无限感慨,这个时候,总算一吐胸臆:“谭兄弟来看我,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各走各道了…………还有什么变法图强的,这些我不大懂。可是朝廷忌惮徐兄弟的意思,我也听得出来,徐兄弟没做对不起这个朝廷的事情啊!这些大事,我一个江湖汉子,也没法儿去掺和,可我知道,我这两个兄弟,都不是只为自己着想的人,都是干的为这个国家地大事儿!…………站在兄弟背后,缓急地时候出把子气力,卖卖命我还能做到。认准的弟兄,又都干地是大事业,我王五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徐兄弟已经有兵有将,不缺我这个大老粗来添乱,可是谭兄弟就一个人在这北京城!他想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王五义不容辞,他不想着我,一切顺利,我王五也总在这儿守着这会友…………就这么句话,你带给我那个徐兄弟。说我王五对不住他的好意。”

    原来王五还守着会友,留在北京,为地就是谭嗣同!徐一凡若在,也只能向他五哥默然行礼。

    这种男儿义气,在他那个时代,已经很少见很少见了。

    王五布衣粗服,静静的站在那里。陈虎在他身后,老眼里面已经有点泪光,不住的摇头,再不说什么话。五爷都如此了,他们还能说什么?都是五尺高的一条汉子!

    溥仰这个时候,也只有大声回了一句:“五爷义气!冲着您,这趟北京城,标下没白回来!五爷,大帅的银子您收着吧,既然是兄弟,就别介意这个。大帅在两江,也不会丢五爷您地人!”

    说着他就将那二千两银票掏了出来,双手奉上。王五笑着接过:“当初在塞外,我还欠着徐兄弟一万多呢!现在再吃他的,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也不愁。告诉我那兄弟,咱们天各一方。照应好我那些会友子弟!”

    这个时候,溥仰只有肃然行礼。

    王五,终究是留在了北京…………

    要说北京城这个地面儿也真是邪。真没什么藏得住地事情。旗人爷们儿多,整天除了吃钱粮就没其他什么事情做。有点新闻,转眼间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得四九城沸沸扬扬的。

    “溥贝子硬闯会同馆,康南海言镇徐一凡”。这出戏文,是再新鲜**不过的八卦。顿时就是满城皆知。有夸康有为气节的,有惋惜溥仰好好地贝子爷不当,非要在徐一凡手底下当马弁。不知道吃了什么迷昏药的。总而言之,南海圣人康有为,还有当初西城一霸溥贝子,现在都成了京城的要角儿,被人口口相传来着。下午园子里面的太监出来逛茶馆地时候就又说了,皇上都知道了他这个弟弟的事儿!

    真正的有心人,自然不在意这些八卦地热闹,倒是在看这事情背后地意思。京城现在气氛尴尬。皇上和太后似乎站在了一条线。铁心要兴革刷新了。不管怎么变,矛头冲着徐一凡是毫无疑问,而朝廷里面盘根错节的种种利益将有受到触动也是毫无疑问。就得有新人上台,旧人回家吃自己。这是关系着饭票子地大事儿,谁能不关心呢,谁又敢不关心!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42193 42194 42195 42196 42197 42198 42199 42200 42201 42202 42203 42204 42205 42206 42207 42208 42209 42210 42211 42212 42213 42214 42215 42216 42217 42218 42219 42220 42221 42222 42223 42224 42225 42226 42227 42228 42229 42230 42231 42232 42233 42234 42235 42236 42237 42238 42239 42240 42241 42242 42243 42244 42245 42246 42247 42248 42249 42250 42251 42252 42253 42254 42255 42256 42257 42258 42259 42260 42261 42262 42263 42264 42265 42266 42267 42268 42269 42270 42271 42272 42273 42274 42275 42276 42277 42278 42279 42280 42281 42282 42283 42284 42285 42286 42287 42288 42289 42290 42291 42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