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脸上已经少了很多风霜之色――在家呆久了。也略微瘦了一些。可是日子再难。他也没断了打熬筋骨。腰背笔直的在那儿一站,仍虎虎而有大豪意气。只是眉宇之间的郁郁神色。总难消散。看见这些小伙子行礼,他笑着摆摆手:“才保完夜宅?也不回去躺倒挺尸,又去逛天桥?腰里有几个钱,就留不下来?”

    “钱这玩意儿烫手,早花完心里早踏实,五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小伙子们笑闹着和王五答话。

    “都滚蛋!晚上保宅的时候瞧你们还能不能眼睛睁着!”王五挥手将那些小伙子赶走,回头对陈虎道:“师哥,您看着门户,我去去就来。整天儿小菜饭,蛔虫都饿瘦了。”

    陈虎没答话,看着王五:“五爷,又去当当?宣德炉,插瓶,压箱底儿地皮货,您当了多少了,咱们几十号老爷们儿,拖家带口的,坠着您喘不了气儿,这话怎么说来着……”

    王五一笑:“这话犯不着说!卖命的时候要大家伙儿,当当的时候儿就不要了?什么道理嘛!两代的师兄弟师大爷了,谁也不能一辈子过年不是?我王五在,会友就倒不了!”

    陈虎表情苦涩,缓缓开口:“五爷,您地情分咱们都记着。可是现在你整晚整晚睡不着啊……谁都知道你愁。现在年轻后生都送去禁卫军了,虽然还了咱们会友的牌子,但是生意却没法儿接。五爷,要想会友翻身,就两条道儿,一是咱们去南方投徐大人,顾嘴就不能顾脸了…………二就是把那些后生都叫回来,多少人家里两辈子在会友了,您发句话,他们敢不回来?陈德这小子不回来,我先打断他腿!”

    王五一听连连摆手:“不能不能!小子们才奔上前程,干的又不是对不起祖宗的事情,一个小破镖局子,能叫他们回来?再说了老师哥,我就算犯愁,也愁的不是这个……真要顾嘴不顾脸,我王五开口在京城化个缘,吃个三年也没问题啊…………”

    陈虎没话说了,老头子知道王五硬气,想想看。他要是向徐一凡开开口,还担心生计?徐一凡那义托生死地兄弟都不开口,还能在京城化缘?如果这些都不是问题,那五爷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打拳耍刀,在屋里叹气,又为的什么在愁?

    想起这个,老头子忍不住在心里又埋怨起谭嗣同了。到了京城,就来了会友一次。谭嗣同也是没什么钱地人,看到这景况。倾身家凑了二三百银子要给王五,却给王五扔回去了。大家不在乎钱,可是您倒是多来会友几次啊!五爷心里闷,有兄弟陪着说说话,他又是大学问的人,会开解。不像他们这些老头子,年轻时候就会打拳耍刀,岁数大了只能咳嗽吃饭。

    两人正相对无言的时候。就听见门口马蹄声响,抬头一看,就见一穿着西式军服的青年汉子疾驰而来。那圆盘黑皮硬檐的帽子,那马靴,那武装带,一瞧就知道是徐一凡带的禁卫军!陈德去了禁卫军,也穿着这身衣服。捏了一张洋人的相片儿寄回来,陈虎早就瞧得熟了。

    健马才进了胡同,马上骑士就飞身而下,抬眼一瞧站在会友门口地两个人。丢下缰绳就大步上来行礼:“五爷,徐大帅命令标下来看您!大帅正在南下。不能亲自来,让标下对五爷说,实在对不住。到了江宁,大帅为五爷接风!”

    来人正是溥仰,在会同馆他受了一肚子鸟气。当下就想发作,可是瞧瞧谭嗣同,再看看周围。硬生生忍下来了。一则是谭嗣同是大帅地兄弟,不能给他没脸。二则是他受命而来,不是放假回家,闹出什么动静,别人还以为徐一凡派人闹到京城来了!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徐一凡受京城忌惮的情形,不能再给徐一凡添乱。当时黑着一张脸就上马掉头。心下发狠:“你小子是没碰上两年前地爷!那时候。不臭揍你小子一顿。扒光了吊鼓楼上面儿,爷就跟你姓!”

    如此一闹。原本回京城兴致勃勃的一颗心都淡了下来。还是在禁卫军里面爽利!干好自己的活儿,痛痛快快杀鬼子。没人有这么多鸟歪心思…………就算给大帅踢两脚,也是好的啊!

    徐一凡许了他在京城五天的假,他本来也准备办完了事情在京城呼朋唤友喝他妈地一个天昏地暗。现在却恨不得早点办完事情早点去天津搭船归队。

    ***,打仗的时候一个个不见踪影,现在却都从裤裆里面跳出来。大清朝,就是坏在这些王八蛋手里!

    他接了徐一凡的令,还要来接王五。这事情上面,徐一凡倒没有什么功利心思在里头。知道五哥过得艰难,腰把子又硬不肯开口告帮。来到这个时代,只有两人他是始终感戴。其中一个给了他最大助力的邓世昌已经浩然归去,还剩一个五哥,无论如何也要接来照应好了。

    所以溥仰再一头恼火,也得赶紧赶来会友镖局。他路上就打定了主意,王五那儿去了,再瞧老姐姐一面,抬腿就走!

    到了会友镖局,就瞧见门口站着两人。溥仰是老京城,又爱在市井里面厮混。王五这京城大豪如何不认得。门口就瞧见了会友这破败景象,满以为这差使总算办下来了。大帅开府两江,王五还不跟着享福去?

    没成想,溥老四今儿处处都不顺心。

    听见溥仰立正大声说出话,王五还没做声,背后陈虎却诧异的反问:“江宁?”

    接着陈虎就笑容满面:“五爷,徐……总算还有个有人心的!”(叫徐一凡名字陈虎不敢,叫大帅他又不甘心,好歹他陈虎是长辈!)

    溥仰站在那儿四下张望一下:“五爷,这镖局先封门儿吧。不知道五爷这里有多少人?大帅知道五爷照应地人多,这次都接过去,大帅替五爷照应。大帅说了,五爷千万别客气,大家是兄弟,这都是一家的事情…………大帅命令标下带了二千银子,先置办行装。五爷说什么时候动身,标下先到天津写船票去……五爷。您尽管放心,一切都是标下照应!”

    说着他就想掏银票。王五却沉着脸背着手转身,迈步进了门槛:“不去!”

    溥仰脑袋嗡地一声,徐一凡就命他办了两件差事,一件是送信给谭嗣同,结果闹成那种鸟样。再接不到王五过去,徐一凡揍他有瘾,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记着当初那一鞭子。这样回去,该挨多少脚啊?

    一急之下。他一个大步就窜到了王五前面:“五爷,这是大帅的钧命,标下的差使。五爷您和大帅是兄弟,瞧也该去瞧大帅一眼啊!这北京城有什么好?死气沉沉地,一帮乌龟王八蛋。不是咱们拼命打仗,能有他们今天?现在一个个嘴响了,当初在哪儿?要干事情,要心情爽快。还得跟在咱们大帅身边

    王五定定的看着溥仰,缓缓摇头:“说不去就是不去,回去告诉你们大帅,说我王五谢谢他的好意。”

    溥仰急了:“五爷,您总有个章程吧!为什么不去,总得给标下一个交代!不然标下拿什么话去回大帅?”

    陈虎也在旁边帮腔:“五爷,为什么不去。也总得说一声儿啊……咱们老哥几个也在琢磨,为什么五爷就要留在北京城呢?”

    王五还是不吭声,他本来就不善于说话,这个时候脸色沉着,更是一个字儿都迸不出来。

    溥仰脑门子汗都出来了。一横心,干脆朝地上一趟,头东脚西,将大门槛儿堵住:“爷睡这儿了!五爷,您不说句实在话,爷在这儿睡七天八夜,您还得管饭!”

    他这混混做派拿出来。倒惹得王五一笑,伸手将他拉起来。饶是溥仰身子健壮早非昔日,王五手劲到处,他赖也赖不住。

    “…………是京城爷们儿吧,这个做派,丢你身上这张皮的人………朝廷怎么说不知道。但是在老百姓心里,有点人心的。这身衣服穿上。在咱们眼里,就是好汉子了。我那兄弟干的都是大事正事。谁不明白?有眼睛地人都看着呢………”

    他拍拍溥仰身上灰土:“可是我王五有两个兄弟啊!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我朝南去了,在北边这个兄弟怎么办?好好地两兄弟,怎么就生分了呢?我不能劈成两半个哇!”

    他语调无限感慨,这个时候,总算一吐胸臆:“谭兄弟来看我,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各走各道了…………还有什么变法图强的,这些我不大懂。可是朝廷忌惮徐兄弟的意思,我也听得出来,徐兄弟没做对不起这个朝廷的事情啊!这些大事,我一个江湖汉子,也没法儿去掺和,可我知道,我这两个兄弟,都不是只为自己着想的人,都是干的为这个国家地大事儿!…………站在兄弟背后,缓急地时候出把子气力,卖卖命我还能做到。认准的弟兄,又都干地是大事业,我王五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徐兄弟已经有兵有将,不缺我这个大老粗来添乱,可是谭兄弟就一个人在这北京城!他想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王五义不容辞,他不想着我,一切顺利,我王五也总在这儿守着这会友…………就这么句话,你带给我那个徐兄弟。说我王五对不住他的好意。”

    原来王五还守着会友,留在北京,为地就是谭嗣同!徐一凡若在,也只能向他五哥默然行礼。

    这种男儿义气,在他那个时代,已经很少见很少见了。

    王五布衣粗服,静静的站在那里。陈虎在他身后,老眼里面已经有点泪光,不住的摇头,再不说什么话。五爷都如此了,他们还能说什么?都是五尺高的一条汉子!

    溥仰这个时候,也只有大声回了一句:“五爷义气!冲着您,这趟北京城,标下没白回来!五爷,大帅的银子您收着吧,既然是兄弟,就别介意这个。大帅在两江,也不会丢五爷您地人!”

    说着他就将那二千两银票掏了出来,双手奉上。王五笑着接过:“当初在塞外,我还欠着徐兄弟一万多呢!现在再吃他的,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也不愁。告诉我那兄弟,咱们天各一方。照应好我那些会友子弟!”

    这个时候,溥仰只有肃然行礼。

    王五,终究是留在了北京…………

    要说北京城这个地面儿也真是邪。真没什么藏得住地事情。旗人爷们儿多,整天除了吃钱粮就没其他什么事情做。有点新闻,转眼间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得四九城沸沸扬扬的。

    “溥贝子硬闯会同馆,康南海言镇徐一凡”。这出戏文,是再新鲜**不过的八卦。顿时就是满城皆知。有夸康有为气节的,有惋惜溥仰好好地贝子爷不当,非要在徐一凡手底下当马弁。不知道吃了什么迷昏药的。总而言之,南海圣人康有为,还有当初西城一霸溥贝子,现在都成了京城的要角儿,被人口口相传来着。下午园子里面的太监出来逛茶馆地时候就又说了,皇上都知道了他这个弟弟的事儿!

    真正的有心人,自然不在意这些八卦地热闹,倒是在看这事情背后地意思。京城现在气氛尴尬。皇上和太后似乎站在了一条线。铁心要兴革刷新了。不管怎么变,矛头冲着徐一凡是毫无疑问,而朝廷里面盘根错节的种种利益将有受到触动也是毫无疑问。就得有新人上台,旧人回家吃自己。这是关系着饭票子地大事儿,谁能不关心呢,谁又敢不关心!

    现在朝廷官僚体系对这些北来新人不阴不阳,还有一个说道。就是谭嗣同是徐一凡的义兄弟。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穿一条裤子地,大家宁愿先瞧着。但是今儿,谭嗣同他们算是以康有为为代表,正式表明了和徐一凡决裂的态度!

    既然如此,借口没有了。那朝局变革的风潮,也就在眼前了。谁都知道,不变已经无以对外对内。可是真要变起来,没几个心里有底儿的!很有些大臣听到这个消息就开始犯愁,午饭都没吃。

    “…………多年兄弟,说决裂就决裂了?徐一凡不是东西,这些家伙也是幸进小臣。是利徒!指着他们兴革刷新,还不知道闹出什么笑话来哪!老天眼真不张眼,生出徐一凡和谭嗣同这俩妖孽来祸乱咱们大清!那康有为,也不是东西!”

    往常这些消息,秀宁最是关心不过。往往还比这些大臣们看得更深。但是今儿,她却没有半点分析寻思的意思,只是想着一件事情。她这个老弟弟回来了!从朝鲜到辽南的尸山血海当中挣了一条命回来了!她将溥仰送到朝鲜军中历练。她不是徐一凡那样的穿越客,怎么也想不到过去这两年。朝鲜就是连天地血雨腥风,更有日本大军浮海而来。要是知道这个,她再也不会将这个老弟弟送到朝鲜去!

    当日战事不利的消息一个个传来,秀宁不知道偷偷掉了多少眼泪。溥仰本来就是一个性子粗疏的人,战事起后,就压根儿没想过朝家里送封信,他忙着跟徐一凡东冲西杀转战数千里呢。秀宁这些日子,又要参与六爷爷的丧事,还得在慈禧面前周旋说笑话,还得担心皇帝哥哥那边不要出什么乱子,背后还要为溥仰掉眼泪。她兰心惠质,想得多,更想得苦。那对萝莉双胞胎,眼睁睁的看着小姐这些日子瘦下来,琴也不弹了。

    听到溥仰回来,秀宁欢喜得跟疯了似地,一连串的派人出去找。会同馆,没有。他过继到的端郡王府,没有。原来溥仰住的院子,都改了库房了。就连溥仰才出生就被抱走的醇贤王府,也没有!谁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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