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爷子仍然是那个云淡风清的老狐狸模样,天还没真正冷下来下来,就已经里外三层皮了。章渝熟门熟路的带着老爷子直奔徐一凡的书房,老爷子坐在这里悠闲得很,一会儿房里面支起的那张小床,一会儿看看周围地书,半点没有沉不住气儿的样子。

    徐一凡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晾着他们俩,说是书房见面,小半个时辰了也没见人影。书房里面一直安安静静,直到被韩老爷子这一句话,才打破了两人枯等的尴尬气氛。

    章渝抬头静静的看了老爷子一眼,却没有说话。韩老爷子一笑:“或,不该叫你章大护法了,该恢复你形意四大家宋家当年第一高手的身份了?现在该叫你宋大护法了?”

    章渝这时才勉强一笑,一丝苦涩的表情罕见的出现在他的脸上:“改不回去了,老爷子,我就是章渝,我和宋家……再没有关系了。”

    “无非就是当年你们家里面自己闹事务,大哥觉得你功夫太高,怕你接了家里的位置,六个内家高手伏击你一个,你重伤跑掉,你大哥还抢了你地媳妇儿。你给人救了,窝在乡里面,一身本事藏也藏不住,先当了一个坛的大师哥,接着又在香教里面朝上爬……光绪八年那次香教直隶起事,你的仇应该借着机会报得干净了。现在跟着徐一凡,有道是宰相家人七品官,又有面子今后又可以安稳养老,还跟着香教干嘛?谁还能当着徐一凡找你麻烦不成?禁卫军几万杆洋枪可不是吃素的!”

    “没报干净…………”章渝淡淡的回答,却将目光转了过去,谁也不看。

    “也就剩你大哥一个在王府里面当教头算是躲着了,你真要让你们宋家绝后?”韩老爷子一改往日的随和,对着章渝不依不饶的问。

    章渝身子一抖,猛的转头过来:“老爷子,香教能有今天,无非你的指点帮助。您为什么又不安稳当您地北地财神,非要跟着我们这些练拳地,烧香的乡下脑壳子呢?不是你也还忘不了您地忠王爷么?徐大人要去江宁,您为什么不要在江宁见他,却非要在上海,难道是当年您追随忠王爷从天京突围的那场噩梦,还没有醒过来?”

    韩老爷子脸色黯了下来,定定的看着章渝,伸出一只手,微微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说不出来,最后他才低叹一声:“……章大护法,别怪我今日咄咄逼人,我逼问你,也是在逼问自己呢,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可是我们这一步,都退不得…………你没忘了当初那一夜六个人伏击你一个,还有夺妻的恨。我老头子可也永远记着三十一年前那天天京陷落!

    …………龙脖子那里被炸开了一个大豁口,湘军吉字营象一群疯子一样涌进来,我们怎么填也填不住啊…………他们疯了,我们却完了。那么多兄弟姐妹,被屠杀了个干干净净。我追随幼天王和忠王爷突围,街上血已经没到了脚脖子,经过我小女儿在的那个女馆,一馆姐妹,竟然不剩下一个囫囵人!糟蹋了也就罢了,杀了也就杀了,为什么还要折腾尸身成那个样子?我那小女儿,她只有九岁!忠王爷咬着牙齿不敢看,我却在誓,总有一天,只要挣扎出性命,就要报这个仇!如果说我老头子一直在梦中的话,那么这个梦不是噩梦,而是要将北京城同样淹没在血水里面的一场梦!”

    韩老爷子语调凄厉,整个书房似乎都阴惨惨了起来。这个时候,韩中平老爷子哪里还有和徐一凡往来时候那富贵尊容的样子!

    以章渝的本事和气度,居然都悄悄的向后退了一步!

    门外突然响起了徐一凡的声音:“一个是破家背族,一个却是当年家国破碎…………老爷子,章大管事,你们忍到现在,莫不就是等着我徐一凡能乘势而起乎?老爷子,内蒙草原上咱们那次相逢,对我来说,是有了安身立命的基础,对您来说,是不是看着我徐某人逆流而上,您也无数次的感激老天爷,当初让你们在草原上拣到了我?”

    各位,诸位,众列位,在齐位。不打脸也别冲着命根子招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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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六章 如梦(三)

    “爹,您喝茶…………”

    一向放荡不羁,哪怕在徐一凡面前也整天斜着肩膀溜达的楚万里楚军门,这个时候儿却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给端坐在堂上的老爷子敬茶。

    爷俩长得也就算象,不过徐一凡要是见着了,估计就该不坏好意的想,老爷子一脸刚愎俨然的神色,花白的胡子也用胡梳梳得一丝不苟,怎么就生出了楚万里这个再没有半点正经的活猴儿出来?

    堂上就他们爷俩,倒是两侧厢房,站着一帮家伙,神情热切的盯着看,这帮家伙看起来有老有少,顶大的不过四十,小的不过也才十五六的光景。穿着打扮看起来也是有穷有富,每个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里面的景象。

    老爷子哼了一声,接过茶杯来,意思意思抿了一口,接着重重放下:“就算你是提督军门了,回了家,还得给老子跪着!你自己想想,这个家里缺你半点儿了?整份儿家业,以后不都还是你的!给你请当年当过翰林的老先生教你时文讲章考功名,你放火烧书房。好,送你去南洋公学读洋鬼子的书,将来就算和洋鬼子做生意能用到,可是你闹什么事儿,被学监开革!要不就回家学生意吧,你倒是好,一声不吭去北洋当了学兵!我这么老了,你说你算孝顺还是算忤逆?”老头子气得白须飘扬,一声比一声重的拍着桌子:“北洋投了营头倒也罢了,安心巴结差使,安个家,也未必不是一个前程。可是又去南洋朝鲜刀头舔血去!咱们楚家用不着你这样拿命去巴结功名,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我老头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绝后?就算东洋小鼻子犯我大清该死,有徐大帅这么一个大清武穆,不缺你跟着上杀场!就算马上要亡国了,独子还不当兵吃饷呢!我去了几封信劝阻,你说说。你回过一封没有?告到上海道去,别管你是不是提督军门,大清以孝治天下,我动家法打死你,也算是天理人情!我这个家,就不值得你回来守着?辛辛苦苦一辈子。还不是为的你!”

    楚万里跪在底下低头挤眉弄眼,半晌才叹口气儿:“爹,谁让您娶个二十不到的小妈?留在家里就得管她叫娘,儿子实在开不了口,干脆到外面野去。这次回来,您没再给儿子添几个小姨娘吧?”

    这句话一出,挤在周围的人中不老成的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儿,老头子脸上气得红一阵白一阵,拍桌大喊:“孽障。住

    楚万里板着脸跪得老老实实,再规矩也没有。这么一搅,老爷子就算骂不下去了。端起茶杯盖盖老脸,最后才放下叹口气:“…………总算你是活着回来了!楚家列祖列宗保佑,还巴结了一份不小的功名!以前你自己由着性子野,将来该怎么,只要我不死,就是你爹说了算!”

    楚万里悄悄抬头:“爹,您又有什么打算?”

    老爷子板着脸喝了一声:“起来吧!就算跪着,也没有半点纯孝的心思,我四明楚家忠孝传家。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楚万里也是一叫就起,装模作样地拍着膝盖上面的灰土:“……唉,在朝鲜受了寒,家里的地又凉,这膝盖就是又酸又胀,爹,罚儿子跪不要紧,好歹给个垫子什么的吧……您是龙马精神,走路拐杖都不用。以后背后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儿子,四明楚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老爷子实在拿这个孽子没法子。摇了一阵头。再投过来地目光就有点慈祥了:“……也亏你从朝鲜挣扎出来了……战事最紧地时候儿。上海沪军营头也在海口放水雷。水花溅得比山还高。声响震得人站不住脚!记得你小时候儿也怕打雷。一到雷雨天气就到你娘那儿……”

    老爷子地失态转眼就收了起来。楚万里也不动声色地悄悄转过了头。爷俩再没心情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尴尬地气氛不过短短一瞬。再转过头来地时候儿。老爷子又是一脸气度俨然。朝周围地招手道:“都过来吧!也不是外人!”嗡地一声。在两侧厢房阁子里面早等得焦急地人们一下就涌了过来。朝楚万里作揖地作揖。打躬地打躬。岁数小一点地干脆趴了下来行全礼。各种各样地称呼一叠连声儿地扑向有点给吓愣着了地楚万里。

    “表弟。我是你四表哥啊!当初小地时候儿。我还陪你一块儿抓过棺材头蛐蛐儿!我现在在楚家粮栈里面当大伙计!祖一辈儿到我这一辈儿。得您这房照应已经几十个年头了!”

    “楚大人。我是故太太地表嫂地嫡亲侄子!大人十岁那年。小地跟着家里人来给故太太拜过年地。见过大人一面。大人可还记得?”

    “世兄!我是高明辉啊!高明辉!您忘了小时候您尽打我来着?咱们是总角之交地交情!我爹现在还在给老太爷当掌柜呢。您再想想?再想想?”

    饶是楚万里在日军连天炮火当中还能睡懒觉。这么多人满脸堆笑地冲他拉关系行礼。还是有点招架不住。更加上有地人只怕有嗜好。嘴里那最便宜地辽土福寿膏地味道。能冲人一个跟头!

    “爹,您这是又闹哪一出?”

    楚万里在那里手忙脚乱的招架,老爷子却在低头喝茶。楚万里苦笑着问他,老爷子一瞪眼:“闹哪一出?达了就不照应亲戚,我们楚家从来没有这么凉薄!你爷爷当初在上海,不过守着一个小米铺,还是拉扯着十几个亲戚一块儿吃饭,不管干稀,大家全都一样。现在你是提督军门了,眼睛就长到额角上面了?”

    吼了楚万里一句,老爷子又放缓了声音:“……爹是再不会害你的,你也算少年早达。朝廷封典下来之后,我去查过,除了开国的时候,国朝二十五岁位至提督军门的。也就是你和那位李大人了……不是祖宗几代积德,能有你今日?功名上去了,场面也就大了,两江那么多营头,也就是你小子和李大人分领,身边没有几个体己人。就不怕底下人联手欺哄你?钱和权,还是拿在自己人手里安心!他们都是亲戚,也都是你提拔起来的,再不会和你生分,有人帮衬,你这官才能当得安生!这几十个子侄,都算是有出息地,你就放心用吧!”

    看着周围一张张热衷到了极处,满脸媚笑的脸。估计现在让他们喊自己爹。底下都是一叠连声儿的了。楚万里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儿。

    自己在这个家出生长大,为什么从来都是格格不入?就算这个世道,自己也觉得郁闷得难以呼吸。李云纵用冷厉来隔绝他看不惯的一切,自己就佯狂遁世。直到遇见了徐一凡……

    老爷子还在坐在哪里絮叨,只是声音在自己耳边却越来越远:“……二十五了,也还不成家,这次既然回来,就把大事办了,配得上我们楚家地,倒也不好找就是了……

    倾出了上万男儿颈中热血,以徐大帅天纵之才。也不过才将朝鲜改变了一小部分。回到自己家国,却还是这几百年不变的一切!许多人会觉得闷,但是又能有几个和他们一样,能不在这一片沉闷混沌当中和光同尘下去,能在一场家国战事当中痛痛快快儿的呼吸拼杀?尝到了这种滋味,就算能回去也回不去了…………将这潭死水搅出万丈波澜出来,打破这铁屋子,是一种近乎逆天的事业,可是不做这个。又能做什么呢?难道沉入水底,直至再也不能呼吸?

    “爹…………儿子要带着他们去两江,只怕第一个被赶回来地,就是儿子啦……您也不想儿子这个江南提督,当不了两天就灰溜溜地回家吧?”

    楚万里淡淡地对着老头子说道,听到这句话,老爷子却双眉一挺:“糊涂混蛋话!当官地谁不是这样?徐大帅就没有自己的私人要照应?就容不得自己手下照应几个人?那他当官是为的什么?荒谬绝伦!我告诉你一句话,楚家还是我在当家!”

    楚万里苦笑:“徐大人做的什么梦,要的是什么。儿子也在一边仔细的看着呢……至少现在。还对儿子的胃口。爹,放儿子去吧。我不想给闷死…………就当看在故去的娘地份上…………”

    他静静的跪下来,给老爷子磕了三个头,周围的人都给楚万里脸上地神色和旁若无人得举止有点镇住了,鸦雀无声。这个时候楚万里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万年不变的讥诮笑容,可在后面,有一种至为深沉的东西,他们不懂,可是感觉得出来。

    磕完了头,楚万里一笑起身。不顾目瞪口呆坐在那里的老爷子,慢慢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却回头过来笑道:“爹,儿子从来没想过要当多大的官儿,等事情办完了,或到了最后,现儿子追随的这场梦也不过如此的时候,就回来给您养老送终,您叫我干嘛我就干嘛,到时候儿,儿子还帮您物色小姨娘呢,怎么样?”

    老爷子这时似乎才从震惊当中惊醒过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颤巍巍的站起来似乎伸手想拉住自己唯一地儿子。到了最后,却只是在牙缝里面挤出了骂声:“给我滚蛋!你老子死的时候,最好你也不要回来给我抱盆打幡!我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孽障啊孽障!”

    骂完就一甩袖子,转头就进内房,父子两人背道而去。只丢下一屋子还保持行礼姿势的人面面相觑:“…………这……这是怎么一出?我们固然是一个破家背族,一个是家国破碎……两个满清叛逆在这里细数身世,而徐大人却在门外静听,焉知徐大人是不是对这煌煌大清天下也别有怀抱?”

    徐一凡的声音突然响起,屋子里面两人却是半点不动声色,以章渝之能,岂能现不了徐一凡在外面悄悄的听壁角。两人一来一往细数从前,也就是将自己意图合盘托出。徐一凡是聪明人,也是他们认定对这天下别有用心的人,他的所作所为就是明证。对待聪明人。特别是他们又是有所求的一方,就绝不能搞什么弯弯绕,只有直来直去,拿出诚意,给出条件,看徐一凡到底如何。才能接纳他们的力量。

    徐一凡在外面哈哈一笑,大步地走了进来,他一身便装,真有个飘飘洒洒的样子。再没有半点被李璇欺负的衰样。一进书房,就先扫了章渝一眼,还用劲哼了一声:“章大管事,瞒得我好苦,再没有想到,你是北地香教地护法尊!亏我还把你用在自己的家宅之地!”

    章渝表情不变。只是恭谨的行礼:“大人的本事,怎么能不知道小的并不只是一个小管家忠仆?只不过大人有容人之量罢了。我们香教再怎么样,在大人眼中。也不过是一群乌合罢了,大人又怎么会忌惮区区一个畸零人章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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