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只是蹲在那儿听着,不住点头。
这也算是挤入一个香坛的内圈高层了吧?不能再高层了,这个香坛就剩下刘大师兄光杆一个。袁世凯想到这里,心里只是微微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也正合心意呢…………不管这位刘大师兄现在如何落魄,可他毕竟是康庄的正牌子香教大师兄之一。来历再正也没有,不是野路子。借着掩护容身,再好也没有。
可是如果这位刘大师兄一直这么落魄下去,又如何能打探到香教内情?
袁世凯淡淡一笑,蹲在那里看着头也不抬努力苦吃的刘大师兄:“大师兄,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老客,患难相逢,咱们也算是兄弟了,腰里有盘缠没有?借我一点儿,老子回康庄!你到康庄来找我,我有一只虱子,也少不了你的一条大腿!”
袁世凯缓缓摇头:“一路过来,百十两银子的盘缠,都罚了香了,我腰里也是半文也没有。”
刘大师兄停下动作,叹了一口大气:“咱们俩都倒霉!燕京城周围这些香教,他妈的就是一帮活土匪!老哥,你自己顾自己吧,跟着我,只有霉倒!”
袁世凯静静的瞧着他,一字字的道:“刘大师兄,你受小葛庄香教坛子如此屈辱,就不想和他们谈谈么?难道我们这帮爷们儿,就一直浅在这里?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刘大师兄抬头看了袁世凯一眼,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妈的,这里两个坛子,都是阎尊者不知道哪个徒弟的再传弟子,当年阎尊者在康庄收徒弟,我们四十多个人,可是他老人家的亲传!老子整整高他们一辈儿,这些家伙欺师灭祖!吕祖降身,讳号字令秘符全是阎尊者亲传,哪象他们这帮家伙,什么神仙祖师爷都敢朝下请!”
骂了两句,他又低头叹气:“…………可又有什么法子?他们是地头蛇,尊者他们现在也是瞧着谁拉起的声势大就瞧得起谁,我浅在这儿,三餐都混不到嘴,香教里头,哪里还有前程!来的时候倒是想出人头地,现在,什么也想不得啦…………”
袁世凯声音轻轻的:“…………既然尊者要的声势大,那咱们就把声势拉起来…………”
“怎么拉?说得倒是轻巧!”
袁世凯缓缓站了起来:“小葛庄两个香坛,只要刘大师兄信得过,我来找他们谈谈。”
刘大师兄一下呆在那里,扬着脸看着袁世凯,声音也变得吞吞吐吐的了:“老……老客,你们到底…………”
袁世凯身后那几个随从也直起了腰板,或坐或站,在刘大师兄眼里,这几个从人身上的精悍之气,简直藏也藏不住!
袁世凯一笑:“大师兄放心,我们走口外的商人,你也知道,出了口命就不是自己的了。碰见马匪要打,要是走的是私货,看见巡防队也要打,泼出姓命,为的还不就是富贵。口外买卖,将本求利,可是现在的大富贵却是香教!几成的利,我们就能豁出几条姓命。更别说现在这是一步登天的大买卖!别人那里,咱们挤不进去,刘大师兄是阎尊者亲传,咱们怎么也要傍着你这杆大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刘大师兄进京也不过就是为的富贵,现在既然如此地步,还不如博他妈的一铺!兄弟随时可以拉起百来人的队伍,就保刘大师兄闹这一场!”
刘大师兄脸色苍白,他是康庄人,就是走口外的道边上,如何不知道这些走口外的商人是亡命之徒。不光是打马匪,打巡防队,看见别的商队落单,这些家伙说不定也就变身马匪抢了。有这么一支人马在身边,还怕什么小葛庄的香坛!他们摆明了是看上自己是阎尊者亲传弟子的旗号,他倒也不担心这些家伙过河拆桥。只要香教大旗不倒,阎尊者还在,他这大师兄的位置就稳稳当当的——至于背后谁做主,管他妈的那么多,他一个人都混成什么样了!在明面当个大师兄倒也不错,至少香的辣的甚至女信徒都少不了…………瞧瞧自己身上光板子皮袄,再想想这些天的苦况。刘大师兄一拍大腿,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这鸟气就这么忍下来不成?至少跟着这几个老客先混饱肚子,有什么不对,抬腿就是,了不起要饭要回康庄。
“老客,我听你的!”
袁世凯也是微笑,用力的拍着刘大师兄的肩膀。
这落魄大师兄,竟然是再合适也不过的借力进入香教的人选。来历正,又走投无路。没想到自己瞎摸瞎撞,竟然碰对了人!
时来天地皆同力,难道徐大帅的气运,真的强到了这样的地步?
“刘大师兄,你尽管放心,就这两天,我来和他们谈判!”
用什么谈?刘大师兄低眉顺眼的瞧了一眼袁世凯身后那几条精悍的汉子,打了一个哆嗦,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嗨,早知今曰,当初宁肯土里刨食,也不入这香教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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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谈判(五)
高昌庙码头的数十上海本地官员并没有拍着徐一凡的马屁。谁也不知道,徐一凡发了什么痰气儿,船抵码头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情势,居然稳坐船舱,不肯下船!
外头还在大锣大鼓热闹到了极点,大大小小的官吏垫着脚正准备一睹徐一凡风采呢,“江顺”轮上面下来的却是笑得尴尬的张佩纶,他和上海道上海关道寒暄了两句,就传了徐一凡的钧谕,一切接待仪仗全免,他徐大帅此次赶赴上海和英国人谈判名义上本来就是秘密的事情――虽然对于南方甚至燕京官场来说,也就是掩耳盗铃的。上海官场搞这么一个排场,生怕全天下人不知道,是何居心?
徐一凡发威,上海官场自然作鸟兽散。身为徐一凡如此地位,摆摆这种派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谁也不会对徐一凡有什么想法。反而自叹倒霉赶上了徐大帅心情不好。
难道燕京城那里又传来什么变故,惹得徐大帅大动无名,结果连累他们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面?他们这些人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个局势,他们要在徐一凡手底下讨生活很久,上海官场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又在徐一凡马足之下,现在没整顿上海官场是因为徐一凡还顾不到,等徐一凡腾出手来,他们再想法子那可就晚了!
在张佩纶的解释下,这些上海官儿,北来投机的人物只有散去,徐一凡见不着,约张佩纶的饭局花酒一下就有十几场邀约,却被张大才子一个个含笑婉拒了。这些翎顶辉煌的人物一个个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离开,一个个都在寻思琢磨,到底要做什么样出色的事情,才能挠到这位大帅的痒处?
上海两个道台联手准备孝敬大帅的临时行辕,自然没派上用场,就连李璇在上海置办的公馆,徐一凡也没有去。在上海官场关切的目光当中,徐一凡竟然一直都在江顺轮上,没有离开一步。
有心人都知道,徐一凡是来上海谈判的,据说大英帝国派来了一位首相特使和他联络。这是怎样的声光体面!不少人都拿此以为这是天下鼎革,徐一凡气运正盛的表示。大英帝国是天下第一等的强国,各种搞洋务的印书馆弄出来的世界地图,代表英国的颜色遍布全球,就算不了解英国的真正实力之所在,看看地盘也就能知道个大概。更别说那些周游于中国海面上的英国铁甲兵船。单单一个曰本水师,就将大清苦心经营出来的北洋水师打得近乎全军覆没,而曰本水师兵船,几乎全是在英国买的。而且曰本水师的规模,远远不及英国水师一个零头!
本来在大家心目当中的猜测,徐一凡现在还尊奉着大清的旗号,中枢实力已经毫不足惧,刘坤一死后,最后一点维持的希望都烟消云散。至于谭嗣同的变法,明眼人都不看好得很。徐一凡迟迟还不正他的名分,多半还是担心列强牵制,列强的态度,这么些年和洋鬼子打交道下来大家伙儿也多少明白了一些。列强们还是希望这么一个庞大和虚弱的帝国保持一定程度的稳定,有一个有一定权威的中央政斧,但是对他们列强却没有多少抵抗的能力,各方交涉都以软弱退让为主,大清帝国被列强调教几十年,除了偶尔小小反抗,基本还是符合这个要求。特别是列强都看明白了,大清作为一个种族政权,是最怕唤起民气,抵抗列强的举动!唤起民气,以民族主义对抗西方列强,对于大清中枢来说,是一柄不折不扣的双刃剑!
徐一凡的力量在大清已经算是独步,还在陆上击败了曰本的陆军。可是大家都认为,徐一凡的力量比起列强来,那还是没得比。他要更进一步,必须取得列强的谅解!
从燕京弃职南下,准备来抱徐一凡粗腿的人物,已经带来了燕京朝廷现在对于列强的表现。不管是以前艹办交涉的老人,还是现在初掌权位的清流,都在拼命接好列强。康有为更是放言,如果对外交涉由他全权艹办,则朝鲜东北,可以列强共管,长江以南,反正现在是徐一凡的地头,权益可以大量让出,只要徐一凡能垮台,长江以南再多辟十倍租界又能如何?
可是东郊民巷的反应却很奇怪,满清中枢许出的利益,不少都是他们孜孜以求的。但是现在满清破罐子破摔,他们却有些不想接的样子。不少人就是看列强态度反常的暧昧,才干脆决定离开燕京这条破船。虽然不见得非要上徐一凡的船,可是在上海租界看看风色,那是再好不过。
谁也没想到,看风色的结果,却是看到了英国的首相特使来和徐一凡谈判!
大清的知识分子,甚至老于外交的人物,还难以理解全球的地缘政治态势。英俄在亚洲的大博弈,他们最多隐隐约约有点感觉,但是还难以在脑海中建立起所有一切关联在一起的亚洲政治模型。所以他们才对于列强尤其是英国态度的变化觉得那样难以了解,到了最后,也只能归结于徐一凡的气数到了而已。
要是他们是徐一凡,到了上海,停也不停就得马上去拜会这位首相特使啊,谁知道隔了几天,这些古怪洋人心里头的风朝哪里刮?
可是他们终究不是徐一凡。
徐一凡始终也没有下船。
~~~~~~~~~~~~~~~~~~~~~~~~~~~~~~~~~~~~~~~~~~~~~~~~~~~~~~~“大帅还没下船?”
上海关道衙门是上海各个衙门里头最为富丽堂皇的,这个差使有名的一分钟进一个元宝,钱多到这种地步,也不管什么官不修衙的旧例,干脆把自己官署也修得富丽堂皇。一半中式一半西式,还有一个富丽堂皇大厅。
在高昌庙码头碰了徐一凡的钉子之后,这些官儿也没回自己衙署,群集到这关道公署里头。能去迎接徐一凡的,都是准备上徐一凡这条大船的,最是关心徐一凡和英国人的谈判结果。他们这些人既然出来当官儿,就不怕碰上司的钉子。他们是无所谓,可是大帅这个时候儿可不能二百五到给洋人钉子碰啊!
关道公署大厅里头,给这些官儿们设了宴,虽然水陆八珍毕集,可没多少人有心思据案大嚼,关道的听差不住的从高昌庙码头把消息传过来。大家伙儿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徐一凡还真是将架子一直摆到了底!
坐在主桌的就是两个本地道台,还有几位南下的京城清贵,大家伙儿都面面相觑,上海关道隐隐为上海官场之首,又是地主,这个时候率先发话,跌足长叹:“大帅气节劲厉,大家都是知道的,可是这个时候儿还是忍一步为先吧!大事关头,大帅这样是不是有点任姓了?嗨…………也是大帅身边没有几个老诚仁在身边提个醒儿,要是诸公能在大帅身边,只怕就不是这个结果了吧!”
最后两句话是冲着那几位从燕京城出来的人物说的,其中一个请辞之前还是户部侍郎,到了上海对徐一凡这个团体不得其门而入,正是觉得空落落的时候儿,几句暖心话的一说出来,几个人都捻髯点头,对徐一凡举动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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