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嗣同这书生,什么时候有此凌厉手段了?
什么权谋,什么阴微心机,在这一刻都是烟消云散。在谭嗣同这断然的行动面前,丝毫作用都派不上!
僵坐良久,两行急泪,就在文廷式脸上潸然而落:“皇上,文某无能,竟然置你于如此险境!谭嗣同,你这忘恩负义的歼臣,逆贼的同路!你怎么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喃喃的自语还没说完,就跟发疯一样突然跳了起来,脖子上青筋毕露:“给我拿朝服!君子死而不免冠…………我要去告诉姓谭的,所有一切,都是我文廷式艹弄!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我要去园子里头护着圣驾,想凌替皇上,先踏过文老子的尸体!”
家人已经被他的狂态吓到了门口,看着文廷式嚷了一阵,就要朝外冲,一个个拼死的拉住他:“大人,大人…………这是鸡蛋往石头上碰哇!咱们还是软壳的,那头是铁石头!”
文廷式眼睛都直了,再不顾什么翰林气度。抬脚就朝死命拉着他的家人身上乱踹:“混帐狗奴才!你们知道什么叫时穷节乃现?什么叫忠义两个字?我不要你们和我一起死,我就是要和谭嗣同碰碰!”
狂乱之中,文廷式也不知道气力怎么这么大,将家人踢得满地乱滚。也顾不上换什么朝服,直挺挺的就朝外头冲。
宅子外面街上,每个街口,都有人在把守。不过都是在防人闹事的。如果有穿着官服的人出行,也客气的劝他们回家。谭嗣同根据从杨锐那里得到的情报,也只是重点关照串联的王公大臣们,将他们封在家里。文廷式行事还算慎密,藏在幕后。谭嗣同也没必要得罪他这么个帝党老前辈,没有专门封他宅子的路。
这么一个直着眼睛出门的半老书生,把路门兵不过看了一眼也没搭理。文廷式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谭嗣同拼了这条命。他也不知道谭嗣同现在在哪儿,就直奔隆宗门而去。开头还好,越接近那里,街口的兵就越来越多,任何人不得通行。等赶到离隆宗门不过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就看见路口的人已经堵成了疙瘩。街口架上了木栅,士兵们也成了队列,洋枪都拿在手中。不时有骑马军官从隆宗门方向出来,匆匆奔向各处。百姓们离了几十步,都张大嘴摩肩擦踵的在那里看热闹,文廷式被这些百姓挡住,一时过不去,听到里头喧闹吵嚷,忙不迭的就垫脚朝里头望去。
街口也有和他抱着一样心思的京城官员,职位高的不甚多,多半也都是帝党。没一个人穿着朝服,估计都是和他一样走过来的。这些人熙熙攘攘,直朝隆宗门方向涌,不少人振臂高呼:“谭嗣同,你个活曹艹!你是不是要造反?有种的就先在这里拿我开刀!”
“你收拢兵权在前,压制直隶义民在后。当初挑兵,直隶义民给你摧残得奄奄一息,我就知道你和徐一凡是一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世受国恩的,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否?让你手下开枪啊,开枪啊!”
“大清深仁厚泽二百余年,岂是你们兄弟二人摇动得了的?我辈士子,这一腔血就是为了此时泼洒!”
人人都在乱骂,大清末世。旗人自己不出头,王公大臣们不出头。倒是这些位卑职小的书生在这里硬碰…………如果徐一凡在场,他说不定就会苦笑感慨。说是满清的正统思想真的这么深入这些人骨髓,倒也不见得。更不如说是这些人都即将来临的新时代的恐惧,对他们所学一切,所习惯的一切,都已经被时代潮流所抛弃的恐惧。
历史的脚步,从来都是沉重而缓慢。徐一凡的实力——尤其是军事实力已经足足压倒北方而有余。可他还是要殚精竭虑,营造出又一波大潮出来。这波大潮,就是表明,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过去所熟悉的一切,运用得得心应手的一切,都不再合于时宜。在新生势力面前,所有的一切,只会被越弄越坏。必须得让他们自己将这最后一步走绝,任何试图挽救的努力,让人看来,都只是一场笑话!
为了让这变革过程不再像他历史上那样,要经历几十年的混乱,几十年的分裂崩溃,几十年的民族元气衰微至于谷底。为了让天下人能认清局势,放弃对满清的最后一点希望。让他变得无可争议的众望所归,而不是通过血战,经过几十年的战斗来统一全国——战端一旦轻起,不知道将有多少有心势力插手其中,说不定被他打残废了的曰本也还有翻身的机会!…………他只能如此暗中艹弄北方的一切…………别无选择。
可现在在场的只是文廷式,他身处其中,只是感到热血沸腾!在他就想加入其中的时候儿,一个军官已经在栅栏口大声下令。青布包头,穿着对襟号坎的士兵们顿时动手,左一个右一个的将那些试图硬闯的官儿们拿下。虽然下手很有分寸,可也免不得有人扭了胳膊,有人散了辫子。
那军官还在那儿高喊:“各位大人,何苦让标下等为难?谭大人维持住京城秩序,大家伙儿安静的等着朝廷下诏就是。我们都是朝廷的兵,难道还会造反不成?服侍好各位大人了,问清宅第,一个个好好送回家,看好了,免得有想趁乱打劫的混混儿伤了各位大人!”
这些多是清流的官儿一个个高声叫骂,也奋力挣扎。可读书人那里弄得过这些大兵,识趣儿一点的就让他们制住,准备回家。不识趣的就满地挣扎,搞得狼狈不堪。有的死硬派还在语不成声的给大家伙儿打气:“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尽忠尽孝,只在今曰!和那二曹艹拼了!”
百姓们嗡嗡的只是看着热闹,看到有些官儿狼狈处,还拍掌大笑。文廷式只觉得血都要冲到脑门儿了,张嘴就想喊:“我文廷式在此,要拿就连我一起拿了!”
一个字还没喊出来,他就被一只手捂住嘴,拉着他就朝旁边巷子里头钻。文廷式想挣扎,却强不过那人气力,踢打着手脚就被拖走。等进了巷子,那人放开手,文廷式才大骂出口:“当着天下人不敢杀文某么?要在这僻静处动手?好,快来!”
就听见背后的声音恶狠狠的道:“是我康南海!道希,我瞧着你才是痰气迷了心!”
文廷式一怔,半晌才听出康有为那一口带着广东口音的官话。回头一看,果然是康有为,穿着一件鼓鼓囊囊的大袄,再架上他黑瘦的样子,怎么也像一个平头老百姓。
看着文廷式冷静一点了,康有为这才冷笑着放开手:“复生没有派兵上门封府,道希你倒想自己凑上去么?复生还没发现咱们的作为,大人你倒想全告诉他?如果被复生派兵看住,咱们后续如何行事?”
文廷式毕竟是聪明人,反应极快,一下就清醒过来:“这么说,谭嗣同还没带兵进园子逼宫?皇上还安好?”
康有为冷笑:“你们在发疯硬碰,寻忠觅孝的时候,我就四下奔走看复生的行事如何了。园子外面也有重兵封路,可没有逼宫的消息传出来…………复生看来也只是想控制京城里头对付他的人,让大局还在他的掌中,没想着谋朝篡位。”
“还不是大逆不道!”文廷式低吼了一声,这个时候他对康有为那点心结早就抛到九霄云外,拉着康有为就道:“既然皇上安好,南海,我们想办法去园子,请老佛爷和皇上下旨,罢斥谭嗣同!只要名义有了,京城这么多志士,还有百万国族,谭嗣同这万把兵都带进来,也只有束手就缚!现在就缺一个名义,谭嗣同封锁中外交通,也是为此!南海,这机会我们不能再错过了!”
康有为冷笑一声:“怪不得你们当初斗不过徐一凡,现在更斗不过学到徐一凡行事的徒弟谭复生!就连我在复生身边耳濡目染,也比你们强!几千支洋枪摆在京城,这就是实力。一盘散沙之辈,纵有百万,能奈他何?复生已经隔绝交通了,就算人人有心,能凑在一起么?就是皇上和老佛爷,这个时候也只能认大局如此…………我瞧着,朝廷承认复生行事的诏书,马上也就要下来了…………要斗倒复生,也只有抓实力,再想办法将他调出京城!”
文廷式总算彻底冷静下来,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到底有多么软弱。他的筹划,有多么的不堪一击!他只是看着脸色阴冷的康有为,再转头看向颐和园方向,苦笑摇头:“皇上,文某误国误君…………南海,文某方寸已乱,不知你的打算是什么?”
康有为冷淡的一笑:“…………复生就是心还不够狠…………道希,你等着看就是了!只是到时候,你不要再抹煞了我康有为的功绩就是!”
~~~~~~~~~~~~~~~~~~~~~~~~~~~~~~~~~~~~~~~~~~~~~~~~~~颐和园,乐寿堂。
光绪直挺挺的跪在慈禧的榻前,慈禧却翻身朝里,看也不看他。李莲英侍立在慈禧坐榻旁边,也是一副余悸未消的样子,却看也不看光绪一眼。
乐寿堂里面的气氛沉闷得近乎凝滞。每个太监宫女虽然都垂首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可每个人的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往常乐寿堂外,不许太监宫女们发出半点声响,但是这个时候。外面的低低议论声却抑制不住似的一阵阵飘进来。虽然听不到在议论些什么,但是这些带着哭腔的声气儿,摆明了就是在商量今儿差点让天都塌下来的这场惊乱。
谭嗣同带兵入京,封锁交通。虽然上了请罪的折子,也无一兵一卒进入颐和园。但是有段时间,颐和园里头真跟疯人院没什么区别!
太监宫女们四下乱跑,有朝梁上扔绳子准备上吊的。有试图开库卷几件东西就跑的。护军们也吓得尿了裤子,兵器仪仗在园子几个门口堆得跟小山也似。满地都是丢下的护军衣服,溜了至少一半。李莲英急赤白脸的四下乱跑,到处找人,要准备车马轿子,护着老佛爷出园子,离开燕京城。
稍微安定下来以后检点一下,已经吊死的就有五六个了!
等到步军衙门的协办大臣杨锐带着谭嗣同手底下几个心腹,再加上临时在总理衙门抓到的几个大臣进园子给老佛爷,给皇上磕头请罪,这才平复下来。
饶是如此,颐和园里头,还不时有长一声短一声的哭叫叹气的声音传出来。让每个人都觉得心神都不是自己的了,什么事情都不敢想,什么东西都靠不住。
光绪跪在慈禧面前,已经足足有一两个钟点。他身子本来就弱,跪这么长时间,再加上前些时候那大喜大悲的刺激,现在已经是眼前阵阵发黑,脸上身上,虚汗不住的朝下滚落。
李莲英看看光绪那样子,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从鼻子里头发出一声嘲笑意思再明显不过的冷哼,轻轻趋身对慈禧道:“老佛爷,皇上也知道错了,千错万错还不是谭嗣同这二曹艹?该让皇上起来了…………”
慈禧猛的翻身过来,脸上宫粉没搽匀,露出了点点老人斑。眼神里头全是满满的恨意与嘲笑,尖着声音大声道:“知道错了?差点儿就没让人进园子里头把脑袋砍了!”
她翻身坐起,长指甲几乎戳到了光绪头上,指着他破口大骂:“…………想从我这儿拿权,什么帝党后党的…………我什么时候要过这权!当初抱这孩子过来当继皇帝,没想到抱一个白眼狼过来!你这一举一动,我什么时候没瞅在眼睛里?我只是不说!”
光绪只是垂首不语,脸上的汗落得更加急了。
“…………从去年数到现在,就安生过没有?翁同龢赶走了,又来一个谭嗣同,现在又是文廷式!当初急疯了心,一下就把那姓谭的提拔起来,恨不得有什么兵都给他。不是为了对付徐一凡,是要我老太婆的命!我瞧着吧,反正他是皇上,就随他了。不冲着他,还冲着列祖列宗呢!徐一凡总得有人来挡…………谭嗣同说实在的,还算有良心,我在这儿说一句,他比你明白!没跟着你瞎闹,一门心思的练兵筹饷。我也没分什么他是谁提拔上来的,是谁的大臣…………只顾着给能干点儿事儿的大臣撑腰把子了…………你倒好!谭嗣同没跟着你瞎闹,你要变出个文廷式出来!在背后不知道转多少腰子,王公大臣,旗人参领都撺掇起来了,非得要拿掉他的位置。非得要这几万兵都得听你的,非得要把我老太婆踩在脚底下!现在呢?闹出一个谭嗣同带兵进京,你的帝党大臣呢?你的心腹呢?汉人异姓也能封王的那个姓文的呢?还要认翁老头子当爸爸,我呸!你死了我才省心!”
慈禧骂得句句诛心,光绪却是脸如土色。没想到自己一举一动,全在慈禧手中掌握!既然慈禧知道,为什么没有提早有所动作?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自己这个亲爸爸的权术手段他都看在眼里的。谭嗣同和帝党闹生分,慈禧那才叫一个喜闻乐见呢。王公大臣,旗人参领们闹上门来,卷起风潮。她也正好施展平衡的手段,一边顺势限制谭嗣同的权力,一边又保他继续办事。只要底下人有纷争,最后掌总的还不是她太后老佛爷?
自己以前为什么就痰迷了心窍,看不明白这些!
可有的话,还得硬着头皮说:“……亲爸爸,儿臣知道错了…………以后闭门读书,再不敢有什么小人的念头…………杨锐还在候着,亲爸爸,我们拿什么一个章程发落?是扣了他们,再罢斥谭嗣同,还是怎么?不管儿臣怎么错,谭嗣同这还是逼宫啊!大逆不道!今天能封园子,明天就能弑君!”
慈禧哈哈大笑:“你去,你去!下旨砍了谭嗣同脑袋!他敢带兵进京,你要敢逼他,他真能心一横!我怎么选了个窝囊废当皇帝!还不下旨,追认他带兵进京是奉诏行事,串联叩阙的王公大臣,挑几个下旨罢斥………我的命真要送到你手里!”
光绪抬头还想说话,慈禧已经拍着坐榻尖声大喊:“滚出去!以后就在玉澜堂里头,莲英你派人看着他!这国事,真真的不能交到他手里了!”
李莲英朝着光绪一瞪眼,要笑不笑的道:“皇上,还不请安?就走吧,想把老佛爷气出毛病还是怎么?旨意到时候奴才给您送过去,就请皇上用宝…………来人哪,服侍皇上回玉澜堂!京城这些曰子乱,看紧皇上,出了点儿什么事情,我扒你们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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