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行人去远,看着德坦恩中校回返,楚克一直冷冷的站在那里。表情冷峻。
“总督大人,要不要将他们的领事馆监视起来?”
“两条巡洋舰在这里,我们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了……希望这次不会发生太多的事情吧。殖民地的公职生涯,真是减少人们寿命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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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领事馆的路上,徐一凡就再没有摆那个步行的谱了。和曹天恩挤在一辆漂亮的双轮马车上面。曹领事的随员早悄悄的递上两个烟泡儿过来。曹天恩趁着徐一凡眼神左顾右盼,袖子掩着一口吞了,直着脖子咽了下去。顿时就出了一口长气。
几十名随员默默的跟在马车后面,在洋兵洋警察的护送下直奔领事馆。街道上面聚集的土著青年一转眼就少了许多,不少华人店铺也悄悄的拆了半边门板,看看四下风色。
徐一凡目光四顾,总算将头掉了回来,看着曹天恩微笑:“曹大人喜欢摆弄这个玩意儿?”
曹天恩苦笑:“其实没有瘾,只是摆弄着好玩儿罢了……”这二杆子的眼睛还真毒!
徐一凡点点头,笑道:“这泗水如此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李大雄,又是哪般人物?”
曹天恩只是苦笑:“大人,这个您就不要管了吧。李家已经开口出到三十万两银子,哪任来筹饷的委员,也没有这样的面子。您大可以风风光光的办完差使了。”
只要离开洋人的地盘,不用担心徐一凡惹事之后。曹天恩就不怎么惧这个钦差道台了。铁打的领事衙门流水的钦差……一旦回国,谁管他东你西。
徐一凡冷笑笑:“好,老哥既然藏着掖着,我也不多问。反正我是钦差宣抚委员,有着正式的照会来着。我就摆开仪仗,四下访去。洋鬼子还能拦着我不成?惹动交涉,全是你老哥的干系。”
这就是**裸的耍无赖威胁了,曹天恩想甩袖子翻脸。但是又没这个道理。毕竟体制在这儿,徐一凡是钦差啊!真给他惹出什么事情来,负责当地交涉的领事衙门还不是要顶缸?谁把这个家伙推到自己这儿来的?
骑马跟在车子左右的楚万里低头忍笑。他听到了全部对话儿,徐一凡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让整个僵化的官僚体系吃了不少哑巴亏。计较吧,不知道怎么应付,不计较吧,又没办法。出道到现在,几乎无往而不利。只是现在耍耍痞子腔能应付,将来上位,位高权重之后,还能这么挥洒自如么?
他在马背上面直起腰,瞧瞧自己肩左肩右的兄弟李云纵,他却是骑在马上,面无表情。标准军人的模样儿。
车中曹天恩长叹一声,终于源源本本的将事情道来。
华人社团,一直以来在办华校上面和殖民地当局和土著有着太多的纠纷。华人社团,也的确掌握了南洋大部分的资源财富。殖民地当局一直希望将这个善于创造财富的团体当作可以随时挤榨的奶牛。从来就不希望华人社团过于强大。包括华人凝聚力极强的教育传统也是如此。为了平衡当地的统治。殖民地当局从来不肯拨款给予华校建设。华人就自筹资金,每次为华校劝捐,虽然被华人自己嘲笑为华人的第二种个人所得税。但是从来没有短缺过,只有加倍的份儿。荷兰方面,还要在每年春季审核华校资格的时候卡脖子。不看你到底是不是经费短缺,而是死死的把握着一定的比例,到了底线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砍私立华校的名额,不许再开设。
不仅仅如此,在当地行政,公务,警察等等方面。除了白人殖民者占据绝大部分重要岗位之外,其余剩下的,基本都留给当地土著。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有这个教育程度,有这个能力。竭尽所能的压制住华人社团。
这些年来,随着清朝国门渐开。爪哇上华人数目骤增。特别在几十年前洪杨之乱扰乱南方的时候,大量华人迁徙南洋。人口增加,就要有更多的华校。华人们对教育的重视,是其他大部分民族所难以想象的。
但是新设华校,却是被僵硬的荷兰殖民当局所不允许。
既然如此,只有偷偷私设。
过去几十年当中,一批批“不合法”的华校雨后春笋一般的悄然出现。培养出一批批知道自己根在那里,说中文,行中国礼节,同样勤劳善良的后代出来。
当地土著一直眼红华人的经济成就。他们整天嚼着槟榔,喝着牛奶冰沙。懒洋洋的躺在各处晒太阳的时候。华人们在稻田,在种植园,在橡胶林,在小工厂里拼命工作。在和气的做着买卖,在拼命的节省家产。他们却认为是华人挤占了他们的地位,剥夺了他们的财富。而白人,却有意无意的在鼓动这一点!
对于这些私设的华校,土著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黄皮肤的孩子一代代的培养出来。就会继续繁衍开来,直到布满整个南洋的土地!
激进的土著居民渐渐的组织起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不断的冲击这些私设的华校。殴打学生老师,焚烧校舍。零零星星就未曾断绝。而荷兰人则认为这是未经注册在案的非法场所,绝对不加管理!
要是放在过去,善良的华人们也许就忍气吞声儿了。但是随着洪杨之乱后迁来的大量移民。其中很有些是造清朝的反失败了的南方洪门,添弟会,甚至太平天国的余脉。这些血气方刚的移民结合起来,组成秘密会党。也得到了当地华人世家的暗中支持。开始也有了一些举动来以暴制暴。竹网龙堂于焉在南洋渐渐成型。
对于这样的组合,殖民地当局和土著是有志一同的担心。华人已经这么聪明能干了,再抱团组织起来,那还得了?
近些年来,针对华人社团的举动越来越激烈。前些曰子泗水四家华校私设,当即被成千土著暴徒带着巴冷刀冲进去,杀人放火,死伤数十!
华人陈情抗议,东爪哇省总督居然不加受理!
华人社团秘密会商,各个华校都自发的组起了护校队伍。土著居民也在殖民地当局的变相纵容下逐渐串联集合。眼下虽然平静,也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看着曹天恩一脸苦相,恨不得变只鸵鸟一般不想搭理这些烦心的事儿。徐一凡的火儿就不打一处的往外冒。到了最后终于平了平气儿,冷冷道:“曹大人,难道您就不办办交涉?帮自己同胞一把?”
曹天恩瞪大了眼睛,似乎觉得自己听到的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交涉?为这个事情?卑府的前数任不是没有去电总理衙门,希望授权交涉。可是朝廷的意思,这是人家的内务啊!这些华人早就不是天朝子民,我们凭什么管,拿什么管?谁让他们放洋,丢了祖宗庐墓到这里吃苦来着……”
徐一凡的眼神越来越冷,看起来火似乎都要窜脑门了。曹天恩咽了一口吐沫,不安的收住了声音。
徐一凡最后也只是无奈的笑笑,如果这些官吏能指望得上,自己这么处心积虑的又为了什么?反正在这里受着朝不保夕威胁的,一个旗人也没有!
他压住了火儿,勉强笑了一下,又问:“这李大雄,又是什么人物?”
曹天恩耸耸肩膀,看来久跟洋鬼子打交道,也学会了他们一点儿习惯:“不是什么人物。”
“什么?”徐一凡讶然,那李大雄的气度不凡,还挎着一个洋老婆,居然在这个官油子领事口中,不是什么人物?
说起八卦,曹天恩就来了精神,比手画脚的道:“谁不知道泗水乃至爪哇。李黄郑沉陈四家儿?其中尤其又是以李家为首,分支无数。每次李家‘有木堂’族会,真是满满当当几千人。这些南洋佬,有钱得邪门儿!风潮再大,也刮不到李家头上,他们几方面都联络着呢!华人社团,他们捐款捐地,开学校,设祠堂,给护校的那些拳会的爷们儿送钱。土著居民那儿,每年拿出多少白花花的银洋钱给他们散食物,散衣服。洋人面前,他们是总商会会长,泗水的大绅董,顾问局有席位儿……这李大雄,不过是李家现任族长老爷子的二儿子。娶了个洋媳妇儿――听说还是破鞋!您说说,娶了洋破鞋,这还是什么要紧人物?不过是李家老爷子用来应付洋人的联络人罢了。按照规矩,他们这一枝儿都不能上本宗族谱,不能进老祖坟的,还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了?
别看在总督席上他有个站脚的地方儿,不过是个洋人和李家之间往来传话儿的人。他说商会包给大人筹三十万的饷,那就是李家老爷子的意思!大人对这样的人,别太在意了……不过说起来,洋婆子和咱们中华男子生下来的丫头,倒是漂亮得出奇。长得不好形容儿,虽然看着总觉得别扭,可那皮肤白得……”
徐一凡赶紧咳嗽一声儿,曹天恩这才反应过来住口。尴尬的笑笑。乖乖的闭口不说话。这水,比自己想得要深许多啊……这些华人世家,是将来筹饷的主力。可是都已经根深蒂固。方方面面都在联络,以为稳如泰山。怎么样都不会倒下。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地位越高,财富越多,背后是个孱弱保守的国家,那么他们就是一直居于火山口之上!一夫倡乱,千夫应之。殷鉴不远,就在夏后之世!
他恨恨的一拍车辕,吓了曹天恩一跳。车窗席帘一掀。却是李云纵警惕的在低头探问:“大人,什么事情?”
徐一凡闭着眼睛想想,断然道:“云纵,给我备贴,当晚送到这里世家李家去。说我明曰拜访,妈妈的,老子非要探探这些八风吹不动的家伙是怎么想的不可!”
李云纵低声应是,放下车窗席帘。同车曹天恩早就和菩萨一样闭眼合目,不闻不问。他算彻底想开了,这事儿他管不了。拿这二百五更没办法,只能希望到时候少惹出一点乱子,那就是阿弥佗佛……
车中才安静一瞬间,车队前面突然又搔动起来。还传来护卫队伍外围洋兵警察的呼喝声音。曹天恩吓得身子一抖:“土人闹事了?在洋人面前?”
徐一凡没理他,推开洋式马车车厢的侧门就朝前看。就看见两个华人青年突然拼命的挤到了道中,艹着很不标准的官话开口嚷嚷:“钦差大人,我们要陈情!”
洋兵警察拼命的用枪托把他们朝外推,周围土著警察也用警棍兜头盖脸的打。打得他们只是抱头。还在拼命的喊:“钦差大人,我们要陈情!”
徐一凡还没来得及使颜色,李云纵已经跳下马赶了过去,后面跟着七八个学兵。用力的将打得最凶的土著警察推开。当地人的小身板儿,几乎被李云纵扔了出去!洋兵们七十汹汹的又用枪托将他们挡住。学兵们也不是吃素的,跟着徐一凡走上风惯了。满脑子都是徐一凡灌输的军官的荣誉精神。顿时就对上,有的人就要扯武装带。李云纵冲在最前面,一把就扶住了两个青年。他动作突然一顿,扬起手来,几个学兵顿时停住。随着他的手势缓缓后退。嘴里可都是低声的国骂。
搔动的学兵队伍随着李云纵的动作也安静了下来,都看着他们这个最冷漠寡言,内心其实也最飞扬激烈的戈什哈队长。这也是徐一凡的规矩,下级必须要对上级有服从精神。李云纵不让他们动,他们也只有忍着!
洋兵们站了上风,得意洋洋的将那两个打得鼻青脸肿的华人青年推了回去。土著警察戴着藤壳帽子狐假虎威的站在他们身边起哄。李云纵板着一张脸退了回来。徐一凡靠着车门瞥了一眼自己这个手下,低声轻松的问:“什么变故?”
李云纵默不作声的替他关上车门,瞧瞧的就将一个纸卷递到徐一凡手心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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