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华侨,团结起来!”

    店老板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想了想,默不作声的进屋,拿一挂鞭炮出来搁在树上。身边店员瞅着一个功夫,丢下手里东西就跑了过去。他们多是在华校夜校念书识字儿,艰难的学习文化的年轻人。这个时候还有按捺得住的?老板们也没有喝骂,只是看着这些年轻人背影摇摇头。

    噼里啪啦鞭炮声炸响,白烟火药味儿缭绕声中。有些华校老师已经夹着布做的书笔卷儿赶过来上班。看着眼前场景,三步并作两步就赶了过去。有的围在人堆外面接旗帜标语,有的朝人堆里面挤,似乎还想和领头的青年商量什么。但是群情激愤之下,谁还理着他们。最后这些老师都摇头叹气,站在自己学生前面。还有的赶紧拔腿就四处去报信,有的去领事馆,有的去华人大宗族家。对于这些青年自发组织起来的活动,他们也是事先一点儿信都没有。突然就来了一个大的,这叫人怎么吃得住?

    街头巷尾远远有一些土著看着,都蹲在那儿阴沉着脸。巴冷刀都掩了起来,还有些四下乱窜。不过没人敢靠近,铜哨声声当中,一些警察已经陆续赶了过来。夜班的没下值,白班的还没上值,寥寥的也没有几个人。一堆藤壳帽掂着警棍看看,都傻了眼,四下猬集的年轻人,何止千万!一声声汉语,混在一处,直冲云霄!

    李璇也在自己过继的哥哥旁边,兴奋得小脸通红,眼睛亮闪闪的。白色衫子将她发育良好的年轻身体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她最灿烂的笑容。不少青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璇,这一刻,除了参与这次活动的热情,就只剩下目眩神迷。他们的吼声,在这一刻都变得要更加大了起来。李星站在队伍上面,大声的吼道:“一百四十七所华校联合陈情游行,现在开始!让他们听听咱们的呼声吧!咱们再不是只会逆来顺受的团体了!”

    队伍象一股洪流,顿时涌上了街道。无数华人站在街边看着。有的还加入了进去,一股股洪流从四下赶来,汇合在一处。不多的警察们就傻看着。看着这些队伍涌上了泗水的主干道士罗毕打大道,青年们的热情,似乎要将远处粼粼闪动的南洋海水都要卷动起来。

    在爪哇有华人定居开始的数百年的历史当中,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场面。过去数百年当中,一直只是被认为勤劳、忍让、温和、善良的华社团体,也第一次发出了他们作为一个流落海外的游子团体的呼声!

    历史,从最细微处开始改变。

    其实,这样的潮流已经酝酿百年,只是等待合适的时机将其唤醒。只要祖国一点小小的支持,唤起的就是这些游子百倍的热情!

    ~~~~~~~~~~~~~~~~~~~~~~~~~~~~~~~~~~~~~~~~~

    泗水,丹戎佩拉克港。

    随着值星官的铜哨声音,致远来远两船的水兵们都从甲板底下钻了出来。集合在前后甲板开始晨艹。他们这里有举动,对面的两条荷兰老式巡洋舰的水兵们也朝这里望了过来。这些在殖民地服役的水手,看起来都懒洋洋的,倚着栏杆看着眼前这些长辫子水兵们的举动。不时还有零星的口哨声,嘲笑声响了起来。

    徐一凡那里还暂时没有接到申饬的电报,因为北洋管不着他。总理衙门那些大佬,要他们商量出一个交涉眉目,处理意见来,还有得等呢。反正大清的官儿,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只要不火烧眉毛,都是装鸵鸟的货。

    徐一凡那里暂时安逸了,可是北洋衙门,水师衙门,甚至朝廷的海军衙门,给这次放洋编队长邓世昌的电报却是一份接着一份。都是要他立即放船,离开泗水!

    每次邓世昌的回答都是一样儿的,机器未好,无法放船。要不就是来远先走,致远还留在这儿修理。那边估计也在挠头,邓世昌远隔万里,现在还一时拿他没有法子。来远致远分开,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两条船在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约束。

    最后只有一再电报往来:“……该员需实力管带两船,将备兵弁不得有一人踏足岸上。若与泗水逗留修理期间,致来两船与当局土著有一丝冲突,唯有锁拿该员严办,勿谓言之不预也!”

    邓世昌就是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将致来两船留在这里,还利用编队长的身份,将电报讯息严密封锁起来。

    这些曰子,北洋这些水兵也明显看得出来局势紧张了起来,两条荷兰巡洋舰就未曾离开过他们左右,炮门每天总有些时候儿是大开着的。码头上几个陈旧的炮台都派驻了人。天天打着瞟远镜子朝他们两条兵船监视。港务的官员,一天来三次,问致远什么时候儿修好。

    大家都隐隐约约听说,泗水华人似乎要动。每天邓世昌都皱着眉头在后甲板散步,看着他沉稳的身形。水兵们也就安静下来,天天儿在闷热的天气下守着自己兵船战位。

    能为自个儿同胞撑一把腰就是一把,只要邓大人不说走。这个时候儿没人想走,倒是装出一副将机器修得热火朝天的样儿。

    “邓大人,怕是拖不下去了,煤也加完了,水也加完了。什么东西都补充完了。来远一天放两三次交通船来问,机器什么时候儿好……咱们不让洋人工匠来检查,说小毛病,咱们自己就能修。可是转眼修了半拉月了,再修不好……”

    说话的是致远舰的大管轮曾洪基,这是邓世昌从工匠当中提拔出来的心腹。什么事儿也不瞒着他,他也最明白邓世昌的心思。

    这个早晨,他搓着手一脸为难的看着邓世昌。

    邓世昌皱着黑黝黝的眉毛看着曾洪基。不过是个千总前程的手下恭谨的叉手垂头。

    “咱们还能等多久?”

    “机器调试一天,加锅炉水一天,再最后检修一天……三天顶头了。”

    邓世昌扶着栏杆看着远处,低声自语:“难道就这么走么?”

    曾洪基也低声道:“大人,咱们归着北洋管哪,再抗命,大人的前程……反正难道咱们真能和洋鬼子开炮?”

    邓世昌不语,半晌才低声道:“这里几十万华人……徐大人说得好。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不管?咱们兵船在这儿一天,也许他们就能多平安一天。洪基,你是没有看着那些华人百姓看着咱们的眼光!什么时候儿,才能让我大清威名,播于海外?”

    曾洪基只是苦笑,他是邓世昌心腹手下,有些话儿也敢说:“大人,咱们在家里都被人欺负,更别说这些出来的人啦……咱们还能怎么着?”

    邓世昌捏紧了栏杆:“处处都是这样,时时都是如此。别人能维新振作,咱们为什么就没人只手擎天?”

    这话小小千总曾洪基却不敢接,只能低头。邓世昌拍着栏杆,一时也是郁郁。最后转头问曾洪基:“锅炉机器如何?”

    “随时可以上足气压,除了船底没刮,跑十四节是没问题的。管保出不了事儿!”

    “枪炮,弹药呢?”

    “……大人,这事儿不归标下管。”

    邓世昌一笑,刚才心思用得深了。他摆摆手:“去吧,随时做好生火准备。命令一下,四个钟点就要能升足气压出发,可明白了?”

    “标下遵命!”

    邓世昌微笑的看着自己这个精干的手下,对自己的船,自己的将备弁兵,他向来是满意得很。这也是他一生心血所寄。

    可是有些事情,他却是无能为力。就在曾洪基转身欲去的时候儿,邓世昌突然面色一变,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泗水城市。

    “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曾洪基侧侧耳朵,仔细听着。少顷却是邓世昌的爱犬太阳拖着舌头奔了过来。太阳已经渐渐升起来,热气浮动,海面如同镶金仿佛,眼前还是水蓝山碧。邓世昌蹲下来摸摸爱犬的头,眼神儿却向远处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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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儿,徐一凡也才在公馆里醒来。

    今天的行程早已安排好,既然世家对他不表支持,双方不欢而散,也只有在华人中下层当中多做功夫,拉拢人心,筹集款项,多物色几个可用青年带走。

    洋人那里也要去,摆足了仪仗,和他们商谈泗水近来局势紧张的情况。这个钦差的名义,不管是不是头小帽子大,他徐大人是准备顶到底了。他已经决定,一边承诺一定稳住华社局势,不向更激烈的方向发展,一边也要洋人承诺,不能做出危害华社的事儿。

    必要的时候儿,他不惜拉着虎皮做大旗,说一些武力护侨的狠话。

    洋人听不听是另外一回事儿,他必须要将这个心力尽到。而且他的举动传出去,在南洋华人社团当中声望地位,又将更上一层。对于他筹款事业,也更加的有帮助。

    底下随员都知道徐一凡的为难,国家实力如此,负责交涉的大佬们也是如此。让他一个钦差委员顶着钦差大臣的幌子尽力去办这些事情……

    徐一凡真的是竭尽自己的能力了。

    每天心事沉沉的他,不过睡四五个小时就醒来。到了这个时代,竟然从来未曾如此心力交瘁过。哪怕是才穿越的时候,无依无靠,又遇上马贼,也没感到自己如此够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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