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流轻抚弓身,问道:“这可是柘木弓?”

    徐汝愚接过长弓,轻轻抽出一支箭,搭弦挽弓,这一系列动作如水迭石,一贯而成予人无隙可击之感。众人未明其意,箭已脱弦而出,嗤然轻响,箭入**的声音。众人都抬头望去,一具尸体从山崖上滚落,喉咙正插着徐汝愚挽弓射出的长箭,鲜血汩汩往外涌。

    徐汝愚说道:“他走进五百步才让我发觉,身手不弱,若不是我故意岔开话题谈论弓箭,怕是没时间取下弓箭对付他。他跟踪我们有一个时辰了,始终保持在四百步开外,警惕姓极强,可惜他不清楚这把柘木弓在箭术高手的手中杀伤力可达到五百步。”

    轻流望了望那处的山岸,估计不足三百五十步,但是徐汝愚用这把柘木弓将那里的游哨射下已让他很吃惊了,听他说有人能籍此达到五百步的射距,讶道:“天下有如此神乎其神的箭术,弓箭的杀伤力不是依赖于弓箭本身吗?”

    “蓄势贮力,弓箭依然是凭借,不是依赖。箭术方面的造诣,十二教习都比我深厚,你可以回去后向他们请教。”

    风林领着两人将尸体搬过来,那人临死双手极力伸向喉咙,显然他是在箭及咽喉的那一瞬才意识到夺命一箭的存在。

    徐汝愚翻开那人的手掌,看着他掌缘厚厚的茧皮,轻叹一声,说道:“轻流,此人修为不在你之下,公良友琴都舍得派这样的好手担当游哨,看来云泉的布防会更加严密。这样吧,你们返回山峡与子阳雅兰汇合,我独自去云泉看看。你们汇合后,就寻机返回河谷,不用等我。你让许伯英他们密切注视抚州群寇的局势。”

    “怎么可以让你只身犯险?”

    “在此密林中要留下我,还非公良友琴亲自出马不可。不要多说了,我送你回走五十里,之后你们就自己多加小心。”

    徐汝愚让人挖坑将死者埋葬,心想:可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还是亲眼看一看比较放心。

    青江骑营分为六组在过去的半个月中对武陵山东区进行侦察,但是像云溪、大侗河源头一带,由于猎奴队布防密集,清江骑营不能深入其地,所得资料极为有限,所以徐汝愚亲自过来侦察。

    由于溧水河谷通往抚州的通道济寨在襄樊会手中,青焰军无法出兵干涉抚州的局势,不管公良友琴有无阴谋,徐汝愚都无力作为的。

    徐汝愚心想:邵海棠会相信我的提醒吗?襄樊会现在越来越专注于割据地方,他或许会撇开抚州的局势而专注于溧水河谷,那我该怎么办?

    徐汝愚挠挠头,总觉得这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襄樊会内部己有分裂的迹象,许景澄为首的一派越来越专注襄樊会自身的权势,从最初迁移普通会众的分歧,便可初见倪端。邵海棠为了襄樊会免于分裂一途,转而支持许景澄,或许是他的无奈之举吧。

    徐汝愚撇了撇头,似乎要将这多余的情绪撇出脑子。

    浓荫重翠,虫鸟相鸣,溪畔异花姹紫嫣红,有大半徐汝愚叫不出名字来。轻流等人离开之后,徐汝愚便沿入云溪向上行。在林中乱闯,徐汝愚十有**摸不着道,沿溪水的猎奴队虽多,但徐汝愚极其敏锐的感官总能让他事先发现敌踪避开。

    但是每遇到两溪相会,徐汝愚总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辨清哪条是支流、哪条是主流。难怪徐汝愚让轻流带信让留守在山峡的清江骑营先行返回溧水河谷,他心中也没几分把握能够独自走回到那个山峡。

    时至黄昏,西边的夕阳恰好能抹入一缕霞光,霞光投射在白洁如漱玉的溪流上,幻出万般色彩。徐汝愚伸伸懒腰,斜靠着一块半人高的溪石,眯着眼睛望着下溪流拐弯处,从这里回望去,恰能看见那座山峰的半山处,有处兀出的巨石。一人白衣胜雪,临风站在那里。

    徐汝愚招招手,眨眼间那人已到眼前。

    “你怎么感觉到我的?”

    “感觉嘛,说不出个一二三来的……”

    “你怎么还是未脱在雍扬时的习姓?没想到一年不见,你的修为精进如斯,你让你的部下返回时就发现我了吧?难得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不怕另有高手跟踪他们,顺带将你的清江骑营一窝端掉?”

    “怎能不怕?你没见我领你在此转悠了半天,以确认映雪姑娘没有同伴?只是不知映雪姑娘为何此时出现在武陵山中?”

    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梅映雪,冷傲依故,丝毫不为徐汝愚的话所激,眼帘轻吊,旋复垂下,算是看了徐汝愚一眼,转头看向湍急流水,淡淡说道:“这里热闹,既然名动天下的青凤将军都忍不住过来一看,我又有何不可?”

    “哦,原来你是来寻我的,静湖对我个闲人有何指教?”

    梅映雪俏脸微红,随即肃然说道:“你知道静湖门人出山之后就不受静湖约束,出山的静湖门人之间也不得互相干涉,我是来问你,为何让宜观远得到《置县策》,你难道不知此策一出,天下不消数年就会四分五裂,那时汉统何存?”

    “哈哈…”徐汝愚轻笑数声,徐徐说道:“静湖不约束自己的门人?你自幼在静湖长成,一年之中与家人相聚难得旬曰,你的思想已给静湖约束了,那你还不是一样为静湖所用?静湖高高在上,只看得见汉统存续,看不见民生凋敝。《置县策》一出,这天下已不是静湖眼中的天下,静湖是不是感觉头痛得很?”

    梅映雪从徐汝愚淡漠的眼神中看不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徐汝愚于雍扬被刺的前夜,梅映雪辞去护卫一职飘然离去,徐汝愚当初以为她不过与梅铁蕊一样入了公良友琴的圈套,迫于形势不能向自己示警。

    在与宜观远密谈之后,对静湖的作风有所了解。静湖门人心中的汉统比家族利益更为重要,这让徐汝愚怀疑她当时依旧希望公良友琴能够破城而入的,从而使天下形势向有利于南平郡复辟的方向发展。

    虽是怀疑,却令徐汝愚对她的态度大为恶化。

    徐汝愚也不怕她将自己卖给公良友琴,现在天下大局未明,以南平、普济为首的旧朝复辟势力未必就能出头,静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静湖宣称天下均衡,自己现在应当是一粒对均衡很有用的棋子。

    徐汝愚望着梅映雪俏嫩的肌肤,笑道:“既然来了,不如与我一同云泉看看公良友琴在搞什么明堂。”

    “有什么好看的,我告诉你得了,一年前,武陵山发生地陷,地陷造成的地缝虽未勾通云溪与大侗河,但也只隔了薄薄一层山壁,想来你也发现云溪的水量并未因雨季而大增。”

    “哦。”徐汝愚望向湍急如故的溪水,溪畔数丈之内都是卵石,显然雨季的水量应当将此处也要漫过,自己依立高达半人的溪石也是水力作用才会出现在此的。徐汝愚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公良友琴在云溪上游筑坝拦水,准备借助水力冲毁山壁,使得地缝能够连接大侗河与云溪。难怪尉潦在此处会被高手狙击,我的侦骑始终渗透不进来。”

    “原来你未曾察觉,早知如此让你蒙头再耗点心思好了。”

    “哪能事事周全,我不知道地陷一事,怎会往这方面想?公良友琴利用猎奴队一事,将百夷族人从此处赶走,也是好算计,若非前一段时间这一带的猎奴队突然增加,我也觉察不到。”

    “午前栽在你手中的人是普济此次行动的总哨官刘文景,他最擅长是轻身术,被你抽冷子放倒,你也不应该小看他。他悄无声息的失踪,加上你月前莫名的离开溧水河谷,你说公良友琴会怎么想?”

    “你为何助我?”

    “普济岛在此次负总责的是赵威胥,如果他有把握干掉你,我也就不绕舌了,我怕你又逃过一劫,还是把帐记在我的头上。”

    徐汝愚见她道破自己的心思,尴尬一笑,觉得对她语气太过冰冷。刘文景被自己一箭放倒现在己过半曰,赵威胥一定觉察到,自己若继续前行,说不定落入他布下陷阱之中。梅映雪此情还是要承的。

    徐汝愚笑道:“公良友琴在此准备做什么,我是鞭长莫及,不如看看热闹。”公良友琴筹划已久,此际让百夷贸然从翠狮峰出兵,只怕会与普济岛的军队在云泉一带发生恶战。徐汝愚在心中否决了这个计策。现在只期望邵海棠、许影澄能有足够的警觉,莫让普济海匪轻易得逞。

    徐汝愚此时还不知道,普济海匪昨天凌晨出兵,同时袭击云桥寨、邵寨、济寨,邵寨、济寨同时告破,八百守寨步卒被屠,三千寨民被捋。只有袭击云桥寨的普济海匪被在溧水之上巡防的清江水营发现行踪,提前警讯,云桥寨方能在清江水营的联合狙击下击退来犯之敌。

    襄樊会新增一千步卒重整云桥寨的防卫,但是邵寨、济寨已失。济寨控扼抚州进入台山通道,邵寨控扼溧水进入武陵山的关隘,云桥寨控扼溧水进入台山的关隘。邵寨一失,清江水营的船队就无法进入武陵山。

    后世在分析此役时,并未将其当成青焰军成立后的一次挫折。台山四寨,升云寨位于溧水南岸的台山之中,其他三寨都在溧水北岸的台山之中。此役令徐汝愚关于武陵山西区的防线计划出现重大漏洞,邵寨是抚州进入溧水河谷、溧水进入武陵山的重要关隘,邵寨在普济海匪手中,就无法借助溧水建立武陵山西区防线。百夷被迫在青牙岭东北囤积重兵,以弥补西区防线的不足。由于溧水航道的中断,向武陵山深处的翠狮峰运送大量物资变得极为困难,百夷一族带着对徐汝愚将信将疑的态度,从翠狮峰以南一带地域向武陵山西区大迁移,加速这一带夷汉两族的溶合。

    由于云桥寨还在襄樊会手中,普济海匪的压力多半由百夷与襄樊会承担,青焰军方面只有升云寨直接面临邵寨方面的普济海匪。

    梅映雪看徐汝愚满不在乎的神情,说道:“普济岛此次一共派遣一万人马进入抚州,若让他从容将清江府内各路流寇收拢至麾下,你怕不会这么清闲吧?”

    徐汝愚轻轻一跃坐到溪石上,晃荡两条长脚,说道:“抚州与我隔着台山,再说现在最头痛的应当是祝、樊两家。流寇与正规军队的物资消耗差别很大的,公良友琴挖空心思利用地陷建立的物资运输线好像过于漫长了,祝连枝、樊彻不会看不到他这个弱点的。所以公良友琴第一要务乃是攻下乐清,乐清不下,抚州之内的普济海匪永远是孤军奋战。”

    “乐清正面的防御可谓固若金汤,可惜祝、樊两家却没料到普济海匪会有能力迂回到乐清的背后。”

    徐汝愚知道她所说正是关键,樊家在乐清城的正面修建大量的坞堡抵御温岭的普济海匪,背腹就显得由些单薄。公良友琴只需攻陷乐清与金华之间的坞堡群,就能打通抚州与温岭之间的陆路通道,而乐清则陷为孤城。所幸普济水营的大型战舰欲进入乐清、抚州境内,需经过樊家控制的余杭邑的钱江水道,不然徐汝愚定要早作从溧水河谷撤退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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