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为何有此想?”

    “没什么?我今夜入城曾想:若让我领军攻雍扬,我该怎么办?现在我想到了,驱四邑之民尽入雍扬,然后困之。”

    江凌天面色一阵煞白,不由暗叹此计毒辣,却也听出徐汝愚话语中明年雍扬城将要遭围困的意思,不由讶然问道:“明年有谁会来攻雍扬?”

    “以我义父之能尚且败在许伯当绝户计下,我想他志不会只限于毗陵,他现在不去图江津,而来向东海发展,可是想见他急于控制大江水道。那雍扬就应该是他最垂涎的。许伯当与梅家合谋图略东海应是一个绝大的圈套,但是公良友琴能渔利什么,为什么要帮许伯当去对付雍扬水营,这我就猜不透了,毕竟不可能两家同时控制大江水道。不过未雨绸缪也是必要的,就算许伯当安分守己,明年东海战事也繁,做粮草买卖也不会亏损。”

    江凌天无法想透,不过也觉得事先预防是必要的,于是点头应允。

    两人寻至东侧城墙,才发现稍有空隙可钻。徐汝愚望了望五丈高的城墙,心中有些发怵。要在两队巡逻兵交错的须臾空隙不露痕迹的潜出城去,真是有些难度。

    徐汝愚将手中双戈交给江凌天,说道:“大哥帮我收好碧落戈,看来这次不能仗之成名了。”

    江凌天掂掂手中重达三十余斤的双戈,知道他是不能运行丹气无法携之跃过高墙,不由有点担心,道: “要不我先上去,放绳下来。”

    “行不通的,时间担搁太长,瞒不过守城兵卫的。待我跃起时,大哥出全力击我足,助我一下。”见江凌天神色诧异,徐汝愚解释道:“放心,我伤愈后经脉异于常人,只要大哥不用尖锐的丹气,我不会有事的。”

    徐汝愚待巡兵执火向远处走去,毫不犹豫的连连点踏在城墙根上,攸地上升丈余,一个翻身直直落在江凌天顶空。

    江凌天立步举掌向上推去,一触及他足底,骤然发力。徐汝愚攸的弹向半空,身形瞬息间缩为一粒黑影,待到顶点,只见徐汝愚双臂一张,在夜空划过一道诡异的下悬弧度,斜斜向城外掠去。淡淡的影子急速的切过城墙,就是旁人看见,也只会当作飞经的大鸟。

    徐汝愚落下时,停在女墙边缘,见巡兵还未回转身来 ,觉得大计得成。待要翻身跃下,只觉嘴角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洒在女墙内壁上。大感不妙,心想:心细之人定会起疑。却也不法补救,双臂一撑墙头,见城下俱是密林,也无暇顾及太多,身体飘然翻下,在触及树枝之时,全身骤然内收,“啪啪”数声树枝折断的声响,在宁静的夜里尤显轻脆。城墙两侧火把迅速向当中合拢, 呼喊骤起,数十个身影探出身来四处张望。

    徐汝愚大感糟糕,待要起身不顾一切逃命时,数十支火把忽的移向别一边。片刻,一队追兵向城内侧追去,渐行渐远。在静谧中,骤然发出声响,是很难出方向的,徐汝愚知道:江凌天把守城兵将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不过只要有人发现他喷在女墙上的血,再下来查看的话, 定能发现他的行踪。现在他要极力远遁。

    起身又是一口鲜血。江凌天尽力将丹气平推出去,但要将一个诚仁送到七八丈高,其力也沛然巨大。徐汝愚用步云身法借势御去大半,但是涌泉穴也是遭受余力重击,江凌天至阳丹气由涌泉穴涌入,徐汝愚连吐两口鲜血,方消去心头郁结。

    这是四年来首次受伤,若非急于赶路,徐汝愚也不太拒绝受伤的感觉。

    四年来,徐汝愚的先天丹息除了愈伤,就是用来培本固原 了。徐汝愚却不明白培本固原这一细节,在他看来,随着内伤渐愈,自己能控制运行的丹息越来越少了。自己稀里糊涂的冲破天地窍穴,将任督二脉贯通,丹气在小周天里其势也盛,然而能出小周天(任督二脉)的丹气却少之又少,根本不足用之来出窍发力。让他郁闷好久。也没人跟他解释丹气其实在小周天内已练气化精,贮于二肾散归五脏六腑之中。御精之术乃是上乘丹气术,叔孙方吾知之不多,也无法以理清徐汝愚身上发生的状况。当年陈昂虽将惊神阳诀、阴诀悉数传授于他,却也没传授御精之术。吴储倒是跟他讲授过御精之术,不过全然没有想到,徐汝愚在数年在疗伤期间,丹息自然达到练气化精的境界。御精之术诸多玄妙需要在练气化精的过程中体会。因而,徐汝愚只想到自已变异旋拧丹气在某一环节出了纰漏,没有试着去运用精元丹息,也更谈不上练精化神,练神合虚。所以,他的精元丹息现在虽然充沛,瞳睛却与常人一般有浊色,黄浑不够清明。

    此时,连接涌泉穴的数道脉络,出现细小龟裂,旋拧丹息在大周天诸脉中迅速流动起来,自发的去修补受伤经脉。徐汝愚不由苦笑不已:自己若能艹控这股丹气,何需受这种伤。也不理会涌泉穴经脉的伤势,借着这股突如其来的丹气御起步云身法向北方窜去。

    丹气源源不绝而至,奔了半夜,徐汝愚也不显颓势。只是双足经脉伤势在奔跑时不断加剧,小腿渗出血丝。徐汝愚不得不停下来,利用丹气治疗受损经脉。现在他很是后悔当时为什么不用双手去承接江凌天的巨力,若是那样, 既不影响走路,也不会扩大伤势。

    徐汝愚体内丹气运行疗伤几乎是一种本能。徐汝愚寻了一颗高树, 脱下褂子将自己绑在一根大树杈上,酣然睡去。

    隐约听见马嘶犬吠的声音,徐汝愚陡然惊醒。对方用猎犬追自己。徐汝愚骇然失色,虽然离自己还有一段路,但是甩不掉他们迟早会被追上。足上伤势已愈,但也正如自己猜想的那般,大周天内运行的丹息又回复往常情形,少得不足以御借。徐汝愚现在隐约猜到自己体内有股庞然丹息存在,这才符合自己五年来孜孜不倦修习惊神诀的实情,但现在时间紧迫,无暇去思索体内丹息的情形。

    徐汝愚想起雍扬东北方向应有一条大河,自己还没过去。不再犹豫,迅速解下长褂穿上,向北面密林投去。这一路来,徐汝愚尽寻密林,实是被迫。徐汝愚只有在密林中穿行,才能远远快过寻常人。若在空旷处,追兵乘上快马,一丝逃脱的机会也没有。但是,徐汝愚还是感觉到追兵在不停接近。

    待逃到河边时,追兵的脚步声犬吠声也近在耳侧了。看来,这部分追兵是弃马追来了。徐汝愚没有立即借河遁走,反而在河边站定,静待追兵来到身前。过河一望平畴,即使自己过河之后能短时间内摆脱追兵,但待后面的骑兵绕过来,自己还是无处逃匿。

    十余身穿皮甲的彪形壮汉呈扇形散开,将徐汝愚围在河边。当中两人 ,各牵一只半人高的猎犬,猎犬狂吠不已,跳纵着急欲挣开颈脖间的皮索向徐汝愚扑来。徐汝愚看着众人眸光闪闪若电,体沉气匀,知道梅铁萼对昨夜潜离之人重视之极,派遣延陵营军中精锐好手出来追寻。徐汝愚不泛起一丝绝望。自己手中没有兵刃,也无法保证敌人第一下只是轻伤自己,而不是重伤或击毙自己。

    惟一没穿皮甲的中年汉子双手后剪,徐徐走前数步,目光平视徐汝愚,说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出城的,能逃得这么远的,也说明你的能耐不少。”

    他双瞳蕴敛明亮,鬓染霜华,面如枯木,说话却是一种庞大自信心支撑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周身不经意蓄积的庞然气势,令徐汝愚生出就此放弃的颓然感觉。

    中年汉子见徐汝愚竟然能抗衡自己,于是不断蓄势,目光渐渐灼然若炬,锁视徐汝愚,欲将其意志崩溃。

    徐汝愚眉间奇痒,凛然知觉对方杀机盛起。然而徐汝愚意志坚韧世所罕见,对方强霸凌厉的气势杀机迫使其心神不断提升与之对抗。心魄如受巨力,耳鼓中充塞心脏跳动巨音。就在徐汝愚心脏不受巨力欲破裂之际,心神攸然进入前所未的澄澈境地,若无波止水中呈现皎然星空,所有压力如汐水般迅疾退去。对方的气势杀机虽还在加盛 ,却再也无法撼动徐汝愚的心神。

    徐汝愚终于进入止水心经的初层境界:无波止水。虽然无法完全摆脱对方气机牵引,却能做到心神不为其扰。

    徐汝愚毫不犹豫的纵身跃入河水之中。

    中年汉子对他能脱离自己的气机牵引,也大感惊异,手上动作却是不慢。在徐汝愚入水之际,挥掌击向河面。不见水花溅起,陡然数尺见方的河面坍塌下去。

    徐汝愚身在河中,只觉身边河水骤然压缩,自己被挤在那处不得动弹。心中骇然:这是什么武功。随之,那被压缩的河水放出巨大的劲力,向徐汝愚周身匝来。徐汝愚不惊反喜,放松自己的身体,任由千丝万缕的丹息侵入自己体内。当丹气行过四骸奇经旁脉,再欲向任脉与经外奇脉冲刺之际,丹田顿生阳火,丹府渗出寒气,分由阳跷阳维脉、阴跷阴维脉于经外奇脉之中鹤顶穴相合成冲和的丹息,带脉冲脉飞速旋拧的消融入侵丹息。不及消融入侵丹息强势不止,继续向任督二脉袭去,至天地窍中欲击徐汝愚心脉之际,天地窍贮存的精元顿时化为精纯丹气将入侵丹气悉数化去。

    这股丹气虽与鹤顶空生成的冲和丹气姓相近,但愈加精纯,此时源源不断从天地窍汩汩而出,遍及周身诸脉,残存于四骸奇经旁脉的入侵丹息如雪遭汤沃,立时消融得一干二净。这一切在徐汝愚明净如皎皎星空的心神中清晰呈现,如目所睹一般,徐汝愚终于知道自己庞然丹息已化为精元贮于天地窍中。

    忆起碧落诀中御精的口诀,深则蓄, 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经会阴、尾闾、命门而窜动,夹脊向上,透玉枕直达脑海,继而又下行至丹田,丹田谷实。又按惊神诀行运丹田之息,于各窍鼓鼓欲出。

    虽然御精术还只有“有欲观窍”的下层境界,但对徐汝愚来说不啻极大鼓舞。

    心神激荡,止水心境立失,徐汝愚终于压不住的连喷数口鲜血。徐汝愚也不惊慌,闭息让水力将自己托出水面。

    中年汉子见数团血迹渐渐洇开,数尺见方的水面胭红如染,随之徐汝愚的尸身渐渐浮出水面。不由冷哼一声:本欲留你一条姓命,不想你如此不识抬举,虽然我大半力道被河水化去,也不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够承受的。

    也不疑他,挥袖将尸体卷出水面。

    尸体在半空一滚一滚,就要跌落在他身后的草地上。却在触地之时,尸身攸然横向飘过半方。

    中年汉子陡然惊觉,待要回身击掌,却有一股精纯至阳丹气 自命门涌入。昊天丹息随念行之,汇积命门,瞬息将至阳丹气化去大半,却又了一股至寒丹气复从命门涌入,阳息回击,欲合阴息。惊神诀。心神大颤,急忙行气去护命门,已经来不及,阴、阳两息相合骤然炸开,命门处一线鲜血如箭激射出来。在自己摇摇晃晃的视界时,那个被自己认为是具尸体的人若流云般卷过宽阔的河面,向北方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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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龙游于野

    徐汝愚偷袭得成,将中年汉子击成重伤,此时在雍扬城北的草丛中弓身掠行。

    徐汝愚不由暗叹对手功力高绝。自己占据如此优势偷袭,内息也只能堪堪送入其命门穴中,不能再入一分,就是如此,侵袭阳息还是给他化去大半。若非他不防自己惊神诀奇妙之处,受不受伤还是难说。如能再侵入其经脉几分,他就是不死也只能留下半条命,徐汝愚暗感可惜。若他知道,被他偷袭得逞、现在陷入昏迷之中的人乃是梅家第四好手梅铁蕊,怕心中难抑自豪了。

    昨夜,梅铁蕊在东城巡视,异情发生,他速到现场查看。见墙上无钢爪痕迹,只道有人凭借自身轻身术跃过高墙,自然不敢怠懈,亲自带队寻迹追出。待他看到徐汝愚完全不据内息的站在他的面前,不由气恼起了轻视之心。徐汝愚入水欲遁时,他自然击出昊天掌,不想此掌激发徐汝愚潜藏于天地窍的精元丹气,被徐汝愚贴身偷袭得逞,郁闷之极的重伤晕倒。

    他此行只带有十余人,只余一人在林后约束群马。虽然是被偷袭重伤,但眼前之人能够练成陈氏极难修习的惊神诀,加之过河之时身法飘渺如若行云,不容小窥。梅铁蕊须臾即醒,但是伤势严重不足以自保,于是一面吩咐五人吊住徐汝愚的身影,一面派人急驰青埔、龙游二邑,命两邑出兵封锁挡截,其余人护他回雍扬,加紧大军集结。只恨自己身受重伤,不得不留下数人保护自己,不然其余众人全力追踪,也不惧他能逃脱。

    徐汝愚沿河急奔数里,又跃入河中潜行数里,待再度出水时,已不怕猎犬追踪他的气息了。他一面在草地上低飞掠行,一面研究体内丹气运行。虽然身处险境,心情却前所未有的愉悦。从来没有尝试过如此自如的运行体内丹息:丹气行过耳鼓穴时,听力骤然提聚,身后数里,猎犬停止不前的低吠清晰可辨。功聚双瞳,湛然精光,视界之内诸物万状更为生动呈现,对追缀在身后的五人,竟能生出一种模糊的直觉。这种直觉渐渐已辨不清,徐汝愚知道他们已经失去自己的行踪,与自己相隔渐远了。

    丹气运行带来种种妙处,让徐汝愚怡然自得。虽然知道过了龙游进入毗陵府境内才能算是真正脱离险情,但此时已是信心大增。许伯当密盟可能将泰如席家抱括在内,却应该与毗陵卫家无关。若非那样,他图雍扬之用心昭然若揭。

    离龙游邑最近的新姿邑是卫家家族封邑。徐汝愚辨定方向,切着龙游邑势力的边缘向新姿邑走。

    曰当中天,从昨夜出城到现在已有七个时辰,曲折迂回行走不下二百里路程。徐汝愚虽然没有疲态,但是腹中空空,饥渴难当。包裹在坠河时散落,钱物干粮俱在其中。现在是仲春未梢,野外也无甜果可寻来果腹。新姿邑离此还有近一百五十里的直线路程,即使自己马不停蹄的赶路,到那里已是午夜时分了。

    徐汝愚不得已向龙游邑潜去。在城外麦田捋了一把刚抽穗的小麦合掌轻揉,小心将麦芒吹去,一把囫囵吞下,细嚼还觉一丝清甜。当下不再犹豫,连捋数把下肚,解了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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