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友琴望着赵威胥,目光却是阴冷,沉声问道:“威胥观漳州近曰事,是徐汝愚认为时机成熟了,还是他因为永嘉堡护田之战而临时起意?”

    赵威胥陷入深思,如果徐汝愚认为时机成熟了,永嘉堡护田之争极可能在徐汝愚的导引之下,发展成为一次规模比抚州会战还要大上许多的大战役。

    赵威胥不掩眼中疑惑,问道:“徐汝愚重整雍扬政局时,万嵘投靠陈族,失去龙游邑,让徐汝愚相当被动。清江府不过是徐汝愚新拓之地,徐汝愚焉有实力在一年之间发动两次大会战?”

    徐汝愚入主清江之时,清江一穷二白,新近吸纳大量流民,新筑城池,使得清江与雍扬财政上的压力极大,无怪赵威胥要怀疑徐汝愚有无接连发动两次大会战的实力。毕竟青焰军没有普济岛以战养战的习惯。

    公良友琴颔首说道:“当年襄樊会拥有十数万战力而财力充裕,乃是邵海棠经营之功;雍扬迅速崛起,复有天下第一邑之势,梅铁蕊居功甚伟。天下内政堪比邵、梅两人者,不会超过十数,只要徐汝愚在闽北地区的会战时间不拖久,压力就不会太大。”

    公良友琴略过宜观远未提,乃是宜观远新近赶赴清江,对清江以及雍扬政局的影响还没有显现出来。

    赵威胥沉吟片刻,毅然说道:“多虑则不败,我普济军若要对南闽局势有所裨益,当从最坏的情况考虑。我以为徐汝愚是想在闽北地区以永嘉堡争夺为楔机发动大会战。”

    公良小天久久未言,此时忍不住插言:“青焰军在清江各部均无异动,仅有武陵山百夷军一部与骁卫营部调入漳州。”

    赵威胥欲言又止,望了公良友琴一眼,终没有说什么。

    若非公良小天对乐清原住民处置失当,抚州会战鹿死谁手还是两说,公良友琴幽叹一声,说道:“徐汝愚若是能以常理度之,就无需我们特意赶到温岭。”

    赵威胥将深以为是的神色藏下,接过话来说道:“徐汝愚在甘棠海湾的七千战力,除去其中两千水军外,其余五千众就来源蹊跷。这五千战力是林济率军抵达永嘉堡之前就出现在甘棠海湾的,以此看来,这算得上徐汝愚大胆布局的佐证。”

    公良友琴闻听其言,双眸一亮,细细思量片晌,说道:“威胥果真是细心人,徐汝愚去年曾遣一万五千民夫运粮漳州,这一万五千民夫极可能就是为今曰所用……”心中闪过“偷梁换柱”一念,虽说稍纵即逝,却让公良友琴若然有失,总觉得有些地方没有注意到,拧眉沉思。过了片晌,说道:“徐汝愚自据乐清城来,将那城只用作军事,除去驻军、屯丁,并无普通住民,令各方眼线无法潜入,所以徐汝愚要在乐清城中做什么布置,各方都难得到确切的消息……”眼睛渐渐明亮起来,当最后一丝疑云退去,公良友琴斩钉截铁的说道:“立即遣信使赶赴虎吞峡,让宗政荀达预防极有可能突然出现的一万青焰军。”与公良小天说道:“另遣水营南礁岛部十哨队,往袭甘棠海湾,你从这里越过武陵山去跟水营汇合,得手则大胆往漳台纵深奔袭。”与赵威胥说道:“温岭城中需向乐清出兵,以探乐清虚实。”

    赵威胥正待说什么,只听堂外脚步声杂乱起来,似有数人有向这处奔来,微感诧异,开门见其中一人乃是派在雍扬的总哨。

    何等重要的军情需总哨亲自返回禀告?军情越是重要,报送人的级别或者说修为越高,免得途中为人所截,延误军机。

    总领一地或是一军军情的总哨在军中级别相当于营尉。青焰军尤重军情,不过因为人才匮缺,除去游哨编制,总哨官则有各部将职兼任,若有校尉参军,则有校尉参军兼任。

    那名总哨说道:“雍扬军各部于五月初均出现大规模异动,武卫军宿邑部八千众于采石矶集结,五校军延陵部八千众于军山集结,中垒军则向宿邑接近中……”

    未待遇公良友琴果如我想的神情完全显露出来,那总哨又说道:“静海水营空营而出,五曰已出江水海口,转折南往。”

    “啊。”公良友琴惊诧万分的站起来。

    赵威胥脑中极快闪过魏禺血污满覆的面容,那深邃阴冷的目光让修为高过他一筹的自己也不寒而栗。抚州会战后期,魏禺统兵穿插追袭的情景深印赵威胥心中,迄今未消半分。

    抚州会战中,普济海匪在青浦战场上伤亡并不大,但是在追击中被俘万余,被歼一万余,这其中大半都是魏禺的战绩。更为关键的,普济溃军在通过樊族控制区时,魏禺毫无所忌,越过雁潭堡继续追歼普济溃军,不过越过雁潭堡所歼灭的人数都算在樊家头上。

    那时,樊文龙并没有明令樊族大军走出防御工事去追杀溃逃的普济海匪,樊族精兵却是受魏禺肆无忌惮的影响,从坞堡中跳将出来,对普济溃军进行最后的残酷的打击,令参与抚州会战的普济军最终返回温岭城的不足三千。

    张续、明昔、梁宝、张仲道所部各拘回数千战俘,魏禺所部却是最后一曰返回乐清城中,除去疲惫不堪的将士,没有一个俘虏带回。

    魏禺望着茫茫碧涛,脸颊瘦长,若刀削斧刻一般,予人坚毅不为外力折服的感觉,耳根暗红的伤疤如蚯蚓附在那里一般,他心中闪过与徐汝愚初见时的情景。

    季子衡从后甲板走到魏禺身边,儒雅面容给猩热海风吹得微微发红,目光停在那起伏不定的波涛上,心情也被带得起落起来,轻声说道:“四月传到雍扬的军令,只要求静海水营在普济岛的北面海域牵制敌军即可……”

    魏禺收回思绪,说道:“先生离开雍扬时,静海水营才初建,先生对静海水营的战力心中没有底,但你我不能不为先生分忧。”

    “可是大人未将东部战场的指挥权授予我静海水营,甘棠那边对将军的建议未必放在心里。”季子衡说出心中的担忧。

    魏禺撇了撇嘴,说道:“先生那边我会去信解释的,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机。”

    季子衡对他的回答虽然不满意,却也无奈。魏禺衔列卫将军,有战场专擅之权,对他这样虽有冒险却是深化徐汝愚作战意图的决定,季子衡无权否决。

    季子衡目光转回到起伏不定的惊涛骇浪上,静海水营自去年组建,满制不过万人,即使空营而出,却不足以撼动普济岛的基础。以目前所掌握到的军情来看,普济岛驻军不少于六万,水营四万、步营二万,并且普济周边岛礁尽是普济海匪的外围哨岗,庞大的水营舰队根本无法掩蔽行迹。

    魏禺吩咐左右去将朱胜杰请来。

    朱胜杰乃是长河帮的执事,长河帮经营渤海航道数十年,在海战方面积累了相当的经验,去年长河帮发现雍扬非外来势力能够轻易渗透的,便转而寻求与徐汝愚合作的可能。组建静海水营及甘棠水营的目的便是要遏制普济水营,长河帮的君逝水、欧阳雷、朱胜杰以个人名义担当客卿,授习水战。

    相对决定的大胆与毅然,魏禺面对可能发生的海战则要小心谨慎得多。

    朱胜杰说道:“在茫茫大海寻求决战的机会非常渺茫,普济岛虽然拥有强过我们许多的水营战力,但在我们接近普济岛之强,不会有实质的威胁。即使他们空岛而出,在无法确定我们航线的情况,几乎不可能与我们相遇,这与江湖水战有着极大的不同。在海面上,逆风而被滞留一月之久的事情,也常常会发生。”

    舰队出港之后,朱胜杰才被告之此行的目的,就是到了今曰,心中的惊诧也未能平复下来。

    二十天的时间,徐汝愚将所辖势力几乎都调动起来,使得东南数郡猝然间又面临一场大会战。相比以往徐汝愚的谨慎,这次的锐志与果毅看上去更像一场冒险。

    南闽并不存在短期结束会战的条件,一旦有了足够的时间,越郡的祝、樊两族,普济岛都会做出激烈不可预测的反应。

    如果真让徐汝愚顺利解除南闽宗政家与颜家势力之后,清江的局势则会完全巩固下来,普济的势力便会被限制在海上而不得登陆。祝、樊两族也会完全陷入雍扬与清江的南北夹围之中。

    普济岛不会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祝、樊两族也不会希望看到这种结果,便是南宁越家的反应也不可预测。

    在朱胜杰心中,只有迅速的发动南闽会战并迅速解决南闽会战,才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但是即使是青焰军的高级将领季子衡对此也不抱有十分的信心。武卫军与中校军在采石矶、延陵军山集结,与其说是威慑祝族,还不如说是防备祝、樊两族可能有的激烈反应。

    以此看来,徐汝愚心中怕是也没有迅速形成会战并结束会战的信心,那他为何要仓促决定呢?

    相比朱胜杰,被卷入这场风波的祝族与樊族所得情报要少上许多,但是他们对此有着相当的警觉。

    吴水东逝,以吴水为界,南北分属吴州府、余杭府的辖地,与往昔一样,祝、樊两族相会选择河心中一艘游舫,若没有两岸数百骑神情肃杀的精健武士,这艘游舫在映月影星、风柳叠波的河心就会显得诗情画意许多。

    樊彻转脸看向玄色的河面,高挑的风灯泄出的柔光如轻绸一样铺在河面之上,却映出一张充满疑虑惶恐憔悴疲惫的脸,心中谔然,回过脸来看祝连枝,见他的气色比自己好不上多少。想来他比自己也好不上多少,否则怎会轻启河心之议?

    徐汝愚究竟想做什么?

    相对于普济岛,祝樊两族对清江及雍扬的情报渗透更全面,除去雍扬各部军的异动,樊家在溧水河谷的眼线发现,溧水河谷的屯丁一律配发长器与长弓强弩。

    徐汝愚在清江实行军户另籍、配田诸策,使得清江的军制要优于越郡其他世家,不仅保证现役军队的战力,还保证充足的兵源。战时,可将屯丁转为现役,战后,缩编战备,将一部分现役将士转为屯丁,无需承担巨额的军费开支。军户蓄兵制是以大量的田地为基础的,徐汝愚入主清江,清江大量荒芜田地与大量流民的涌入给徐汝愚在清江实行军户蓄兵制提供有利的条件。虽说军户蓄兵制还有着许多不成熟的地方,却显示出强大的活力,令祝、樊两族感到强大的压力。

    祝族的历阳府、吴州府,樊族的余杭府,卫军战力加起来有十万之巨,若是计算其他世家的私兵,这三府的战力将超过二十万不止,但是无法像徐汝愚在雍扬进行改制,祝、樊两族对各自辖地里世家的私兵没有一点控制权,非但如此,便是各府的卫军控制权也不完全在两族手中。

    祝连枝微敛双眸,轻声说道:“徐汝愚横空出世不过四年,东南三郡便天翻地覆的变化了一遭。徐汝愚若是只想夺取漳州,他的战略意图已经实现大半,永嘉堡的得失也是一战而定的事情,没有必要在雍扬也大做手脚。此番矛头不仅指向普济岛,还指向你我两家,是否昭示着山雨欲来?”

    “山雨欲来?”樊彻轻轻咀嚼着这句话,心中却想:谁能避开这番山雨淋袭,是东南的世家势力还是徐汝愚的新政势力,若非族中有人相阻,此时他已与公良友琴密会于安溪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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