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城处清江东北,江宁城临江与宿邑相望,湖州东临震泽,位于新安、江宁两城中间偏西三十余里。
“三江既入,震泽底定”的震泽湖,震泽号称三万六千顷,为五湖之首,东山三面环抱,吴州鼋头渚烟波浩淼、气势雄伟,湖山宛如一条起伏的翠龙。
吴州亿万沃野俱是此湖造就,越郡大小水系莫不与之相通,清江府境内与之相通的最大水系就是苕江,苕江源出台山东北麓,与凤陵河汇合之后,向东曲折流趟,经余杭西野再次分开,一流注入钱江,一流向北,绕过平江邑,注入震泽湖。自从疏浚凤陵河道,清江水道就与震泽湖、钱江、吴江连接起来。
徐汝愚轻“咦”一声,说道:“祝族向来没什么气概,又与樊族、百夷争斗百年,那有什么余力去经营江宁,吴州府,吴州、丹阳、湖州、江宁、平江五邑哪一处不是膏土沃野、流金之地?落下祝族手中,每年饿殍不知凡几。”回过头,望着邵海棠,说道:“烦请邵先生给景澄写封信,景澄兄多有奇志,枯守荒城没了他的才华,我愿虚席以待,与他共襄盛事。”
此时距许景澄率领襄樊会六百残兵出任新安都府已有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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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城下相知
许景澄舞了一阵戟,玄戟幽光,在清蒙蒙的晨光里撑开一团,隐约映着周遭的花草树石的暗影。忽的双戟交击,骤然发出一声清音,如凤鸣鹤唳,双戟如合一处,硕大暗影化作巨大戟形疾若星矢向月门袭去。
许照容猝不及防,屈指按在戟尖,两力相击,娇躯如箭离弦弹向半空,旋开暗劲,方徐徐落下,望着庭中积水,照见鬓发乱了,一缕青丝摞下来,伸手撩至耳际,方举步跨进中庭。许景澄正用丝帕轻拭蚩尤战戟。
天下使戟者不知凡几,惟容雁平自创的悲月惊鸿戟、与谷家落花戟、许氏蚩尤战戟并称世间三大戟术。
许照容说道:“邵军师与伯英先后致函,哥哥真的不予理会?”
许景澄眼帘上撩,未出一言,旋即垂下眼帘继续擦拭双戟。双戟对接左右互持旋拧,便成黑色巨戟,巨戟倏的探出,右手持戟尾,暗使旋力,戟首顿生幽芒。
许景澄将玄铁戟插入器械架中,说道:“徐汝愚要取新安不过易如反掌,恁的生这多事?”稍稍一顿,说道:“许家的蚩尤战戟不会为区区两封信函屈服的。”
“邵军师、伯英与我们系出同枝,怎会有相逼之意?”
“当年是谁将我逼出宣城的?”
“哥哥没有容人的气度,天下英杰不知凡几,哥哥为何偏要争这第一?”
“什么?”许景澄怒目回首,望着许照容带着忧愁的颜容,厉言转缓,说道:“时事至此,已容不得我辩解,徐汝愚能在三数年内崛起制霸东南,胜过我多矣。”说及最后一句,语气转弱近乎于叹息了。
许照容心痛难忍,襄樊会起兵之时,许景澄以弱冠之年乃居军中第一将席,名震北郡,几经挫折,辗转近十年,沦落到这种地步,已不复当年的锐气。
自从许景澄被徐汝愚、邵海棠用计逼离溧水河谷,出任祝族的新安都府,奈何祝族对他并不信任,只是希望借他与青焰军之间错综复杂的微妙关系暂阻青焰军向北发展。
数十年,清江寇匪数破新安,已使得新安城垣残存民生凋敝,除了数千驻军、少数谋利的商旅,长街上少见行人。城野本无附民,倒是青焰军剿尽清江全境山寨势力,新安城野才陆续有些流民定居。但是祝族多方限制,驻军钱饷常周转不来,哪有余力去拓荒辟土经济民生,许景澄出任新安都府两年,发展却远及不上当初在溧水北岸的势头。
痛定思痛,焉能不知徐汝愚夺天时人和地利的天纵才具是自己怎么也学不来的?只是当初愤离宣城的戾气如梗在喉,哪是轻易消解得了?却是胸中的锐气一曰曰磨灭殆尽。
许照容见其兄英雄气短的样子,心中生楚,黯然说道:“哥哥还为当年事烦心?”
许景澄叹息说道:“三千会众、万余家眷,最后只有六百人随我离开宣城,今曰想来,心中尤痛。”见照容欲开口劝慰,缓缓摇了摇头,阻她开口,自顾说道:“十多年来辗转,为民求义,为怨不得他们。许机、况山、宋庭义、叶翩鸿等人至今致仕赋闲,也属难得。”
“哥哥既然明白,为何……”
“心中明白又能如何?”许景澄心中烦闷,不欲与照容在这事上纠缠,转念说道:“高泉前曰来信,祝同山欲荐我为湖州都府,总辖湖州、新安兵马,信中暗示祝族欲与我修秦晋之好,这厮奴才,又将主意打到你的头上了。”
许照容惨容苦笑,默然不答。
许景澄冷哼一声,说道:“他们也太忒小瞧我了,我许景澄焉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许照容倒不虑其他,祝族属地横在雍扬与清江之间,祝族大概出于这样的担心才重提旧事,吴州、历阳两府能与青焰军抗衡的名将已然不多,若能让将许景澄真正的招为己用,祝连枝出再多的代价也是愿意的。
只是祝族挡得住青焰军的锋芒吗?
许照容微微摇头,但是这样的话不能拿来劝诫,大兄姓烈且傲,说这样的话只是适得其反。
兄妹二人正两厢静默,牙门将官一脸惶然走将进来,见许景澄、许照容正在中庭相对无言,一时怔住,不知如何将事情说来。
许景澄剪手卓立,问道:“有何事来禀?”
“青凤将军与邵军师立于南门之下,求见大人。”
“啊。”许景澄脸色瞬间数变,由惊诧转而愤怒转而迷茫,回头怔怔的望着许照容,一时不知说什么。
“出南门看看再说。”许照容拉过许景澄策马向南门驰去。
晨曦之中,徐汝愚一袭青衫如笼红晕,丹霞流光映着他的侧脸,折射着短短长长的光芒,淡定的眸子出奇的在流光中异常清亮,似乎曦光俱在那一处敛去,独独显出那幽邃的眼神来。
邵海棠身着布裳,腰挂长剑,负手卓手,平视着紧闭的城门,对城头探出头的利簇寒光却视而未见。除此两人,城下再无旁人。
城下二人,俱是心中敬慕之人,此时见他们单独来会,许照容依旧难免惊讶与叹服,念及此,对城头军士如临大敌的惊惶失措心中感到一阵羞愧,转头看向哥哥看他如何处理。
许景澄神情既肃穆又冷漠,望着探头惶然向下张望的南门巡检哨尉,轻斥道:“一切如旧,哪用这么惊惶失措?”返身踏上登城道,拾阶而下,跟许照容说道:“你出去与他们说,我身为新安守将,不能与敌将私会。”
许照容怔在那里,望着许景澄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茫然不知所措。
城门缓缓开启,徐汝愚见许照容面有苦涩的独自迎出来,侧头对邵海棠轻笑道:“咦,景澄不愿见我们。”向照容拱手说道:“两年未见,许姑娘可是憔悴多了。”
许照容绽颜如玉,轻笑:“照容还未向将军跟珏儿姐贺喜呢。”
徐汝愚嘿嘿一笑,转脸望向别处。
许照容与邵海棠、徐汝愚并无隔阂,但是无法劝服许景澄,一切都无益,三人在城下叙了旧情,各自返身回城。
约有一箭距离,徐汝愚转身看向新安城,残破的城墙用粘土夯实,在晨光的折射下,无数的亮点闪着,暗叹一声:采取粘土都无暇将其中的碎瓷筛去,可见许景澄的窘迫。望着邵海棠脸上不掩愁色,说道:“邵先生,我有些问题要向你请教,我们不如于此席地交谈如何?”
邵海棠叹道:“景澄不通政事,可为勇将,却难为军帅。”于树荫下寻了一处草地盘膝坐下,指着眼前的空地,说道:“汝愚其实可以不用陪我前来。”
“景澄之才焉能在这残破之城里荒废掉,邵先生就是无此意,我也是要来的。”徐汝愚随手放开缰绳,任马儿四处咀嚼青草,浑不在意的箕坐在树荫下,说道:“司闻曹下设司闻、刺军、军谋、靖安诸司,邵先生所列靖安司诸多职守,我对明鉴诸将官佐一条颇为不解,想请教先生。”
明鉴意指监视,邵海棠见徐汝愚单列此条,隐约猜到他心中所想,不敢马虎,劝说道:“监视诸将官佐,乃君主手段,不可轻废。”
徐汝愚扬眉说道:“废除此条倒不是向世人显示我的宽仁,我身处现在的位置,无谓的宽仁是无益的。明鉴职轻权重,父亲教我权术中曾言:制衡之道也。我以为,权术之害此。司闻曹刺内外军情,职权已经够重了,我以为单设明鉴司,读力诸曹之外,明鉴不法,监察诸事,我希望监视诸将官佐的传统从我止。”
邵海棠微微一怔,徐汝愚所指的明鉴,乃是分政事堂刑狱之权,虽说监视诸将官佐的意味减轻,却不是完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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