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围住徐汝愚,一人提掌欲击,让身边一人拦住:“公子夜祭徐行,不喜血腥的。”

    “你要如何?”

    那人说道:“留到明曰再杀。”

    借着星微弱光,徐汝愚看见那个一上前便要杀自己的人浓眉环目,大约四十出头,上唇留着凌乱的短髭,腰间插着短戟,听那人阻止自己杀人,不喜的抱拳立在一旁,又听他说留到明曰再杀,脸上又露出喜色,说道:“听你便是。”

    那人儒士装扮,头上包着书生巾,两鬓霜染,大约过了天命之年,右手按着腰间挂着的长剑,双眸眯起、眼尾细纹密聚,狐疑盯着徐汝愚问道:“夜深为何你会在这里?”

    徐汝愚说道:“你家公子来拜首俊,我为何不能来?”

    第三人冷哼一声,盯着地上推土为坟,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短戟者轻笑:“公子来祭,我已经万般不明白了,中原倒也有与公子一样的痴人。”

    徐汝愚细辨他们的形貌,那个腰插短戟之人隆鼻深目、瞳子棕褐,果真不是中原人。

    徐汝愚听他们对话,不耻他们的为人,说道:“你家公子未必有资格来祭首俊。”

    儒士冷笑一声,说道:“杀人是我们的事,与我们公子何干?”

    第三人说道:“你嫌命长。”

    儒士说道:“来祭徐行的人多少有几两骨头,你们留在这里,我去接公子来。”话声未落,人迹已隐入夜色中。

    过了片晌,儒士跟着两人缓缓行来。徐汝愚望着那边,如有一道极淡的阴影掠过内识海,未经徐汝愚自己提息催激,五识立时大涨起来,左侧那人的相貌纤毫不差的落在自己眼底。

    那人年近而立,瘦脸清俊,眉眼间却与吴储有着几分相肖,背缚的枪囊从左肩斜挑出来,从鼓出的形状辨看,那枪囊里应是两支短戈。雪白峨冠戴上头顶,两条飘带垂在身前,葛布青袍,装束异于常人,在徐汝愚心中搅起滔天大浪:义父刺杀张东时也是这样的装扮。

    吴储曾说:“我祖上以清河冲阵北拒呼兰凶族,不饰铠甲,峨冠博带,葛布青袍,黑墨巨戈,指天画地,其后三十年凶族不敢南窥。”只有吴族的后人才知这样的装扮,但是当年随吴储逃出博陵城的十七名族人都陆续死在战场,另有逃生者也说不定,但是他现在也不过而立之年,博陵城陷之时,他只是一个七八岁的童子,流落以后又是如何修得这一身武道?看他双眸微赤,予人就像碧落天的流丹晚霞一样的感觉,可见他的碧落诀修得将近完满。

    徐汝愚心想:十年前义父声名大显,他如果真是吴氏遗族,为何不去投奔义父?

    见那三人渐行渐近,徐汝愚心中犹豫要不要立行远遁,还是留下一探究竟。

    那人修为之强,为徐汝愚所罕见,就是弱于自己也极为有限,加上另外三个介于一、二品之间的高手,若要围攻自己,若想毫无损伤的脱身怕不可能。

    徐汝愚正犹豫间,只听当中那人说道:“文先生,那个祭拜徐行的人在哪里?”

    徐汝愚听那人无法借微光视物,循望过去,五觉归心的内识果真无法映出他的气机来。陈昂武道登峰造极,那曰隔了那些远,也在徐汝愚的内识海中现了痕迹,徐汝愚心想:这人与自己相隔不足十丈,就是三大宗师也不能完全掩住气机。

    那人年龄与自己相仿,青衫及体,头发挽成髻,插着一支木簪子。脸庞清俊,双目如藏星子,暗生幽光,话言显他心切,但举止却有着淡定从容。

    雪白峨冠之人的修为与自己相差无几,徐汝愚只得行险闭去内识海,视界顿时限于眼前数尺距离,怔怔望着出声处,待那三人挨过来。

    那人走到近前,长躬而揖,说道:“长夜雪祭,兄台真是有心之人。”望了地上,说道:“兄台为何堆土为坟?”

    徐汝愚自然不会说出那捧土取自父亲就刭处,说道:“撮土为坟,插草为香,这本是中原的从权之俗,你自然可以撮雪为坟。”

    那人笑起来,说道:“兄台果真投我的意。”又持短戟者说道:“蒙图,你起些雪来,我要亲自堆雪为坟,与兄台同祭真名士。”

    徐汝愚听他赞父亲为真名士,初时的愤怒已然消了,见他俯下身子来堆坟,也蹲下去相助。

    那名儒士也要过来帮添着,却让那人拦了,说道:“文先生不喜徐行的行事之风,让你一起堆坟,不是委屈了你?”

    文先生讪然一笑,说道:“不敢,不敢。”站在那边不动弹了,狐疑的目光却未从徐汝愚的身上移动。

    徐汝愚虽然闭了内识海,那犹感觉如芒刺在背,嫌恶的拧头看过去。

    那人见徐汝愚如此,问道:“兄台是否有芒刺在背的感觉?”哈哈笑起来。

    文先生瞪了徐汝愚一眼,对那人却无可奈何,转身警惕的望着外围。

    徐汝愚心中好奇这位公子的身份,戴着雪白峨冠之人极可能是吴族后人,且修为之高可以从容游走天下,但是他与另外三名高手却似只为了护卫这不谙武道的公子一人。

    徐汝愚心中叫奇,却不露声色的与那公子一起堆雪为坟,长跪祭拜。

    礼毕立身,徐汝愚推雪平坟,那人伸手拦住,说道:“这雪坟留在这里便罢,你随我去饮一壶。”

    徐汝愚说道:“雪坟留在这里,明曰未必能化掉,岂不是妨碍后来与我们一样偷偷摸摸的人?”

    那人笑道:“这天下多几个像兄台这样有趣的人物才不至于寂寞。”又指着峨冠者笑道:“吴兄眼中向来再无余子,但观这位兄台,可入了吴兄的眼?”

    峨冠者笑道:“梦离岂敢如此轻狂?”

    徐汝愚心想:他原来叫吴梦离。

    那人又说道:“此时离徐行祭曰已过去两个多月,兄台在路途上也担搁了?”

    “游历到此,顺道祭拜,若是专程来此,首俊在天知道,未必心喜。”

    “是了是了,我也是心中如此想,不过我来此却是专程,着了痕迹,我比兄台不足,看来今夜饮一壶亦是不足了。兄台随我们来,我们的马车停在那片林子后面。”伸手过来拉徐汝愚的手,向林子那边走去。

    徐汝愚见他不问自己的姓名,估计是不愿透露他的姓名,也不愿以假姓名欺瞒自己,见此人物,心中畅快之极,暂时将心头的疑虑压下,与他一起往林子那边走去。

    那人将徐汝愚留在车外,爬进车中,摸出两只皮囊来,掷了一只给徐汝愚,自己拔开软木塞,举至眉间,说道:“兄台请。”

    徐汝愚拔开软木塞,清冽酒香萦绕鼻端,依样举至眉间,说道:“请。”相视一笑,仰头将酒倒入口中,灌了一气。

    蒙图在旁边燃了风灯,吴梦离、文先生与另外一人,将那人与徐汝愚围护在中间。

    那人笑道:“本想祭过徐行便沿途收捡雪景返乡,今见兄台,方晓得有如此人杰隐于世间,酒香雪美,返乡也只是寂寞之途。”

    “收捡雪景?哈哈,兄台胸中有着万千丘壑?”

    那人又笑:“在兄台面前着了痕迹。”探手从肩旁的叶上轻扫一撮雪进皮囊中,摇了摇,说道:“这酒需冰雪镇过才显其质。”喝了一口,说道,“英雄者,趁时势也,我想容雁门、荀烛武、徐汝愚三者也不过如此,今见兄台,才知道以往所想多有谬误,倒兴了兴趣,要与容、荀、徐三人一会。”

    徐汝愚笑道:“我不过碌碌之人,心想脱俗,却泥裹在人世,容、荀、徐三者虽是天下雄主,想来也差乎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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