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说道:“那人如此要求,送他过去得了二十金,比走一趟私货还值。你们怎么知道?那人要我守密,我至今未与人提起过,莫不是哪次酒后失言,让祁兄弟听见了?”
徐汝愚听了,心里一惊,心想:祁义山说的这人是寇先生?
祁义山说道:“那人找过我,我看他是从绥远出来,又有伤病,这些年褚师密延揽一些儒士为呼兰卖命,我以为他是因为伤病遭到褚师密的嫌弃才离开绥远的。心里鄙视还来不及,哪会应他,后面听说有人接了这活,想来那时留在平城的山客也不多,就想到是萧大哥了。”
萧远朗笑起来:“那些儒士是绥远城里的幕客,不用替他征战,伤病有什么妨碍。祁兄弟也有短见的时候,哈哈……”又说道,“不妨给说给你知道,他身上的伤是胡人添的,病是伤后染的,胡人是不容他返回中原。我们过平城时,那些马贼就在遍地寻找一名中年儒生,又适逢呼兰出兵围马邑,我们在平城东面的山坳子里困了好些曰子才到马邑,月前才送他过这雁门。”
寇先生通习丹息术,伤病缠身,竟然需要一名山客护送过境?
徐汝愚压住心中的惊骇,听萧远继续说道:“其实这人许多山客都认识,都唤他寇夫子,我尚且与他喝过一顿酒,胡吹过山客间的辛苦事,他倒不嫌我粗鲁,他在呼兰境内走动,并不为胡人做事。他的学识真是厉害,从绥远到平城到马邑,定襄、五原、榆林,天域的各个角落没有一处他不知道,就是这在山客中知道也不多的绝岭山道,那人竟也十分熟悉。我看大半是他对关外天域知道得太多,胡人容不得他。这样的人,我便挨上千刀,也要极力周全的。”萧远想起一事,讶道,“祁兄弟在马邑也混了十五六年,却没见过这人?”
祁义山说道:“我要是知道,也不会拒绝他,其实我过了些曰子,也有所猜测,心里后悔,于是在马邑城中一直等萧大哥,打听打听那先生的下落,若是无事,我心也安顿。”
徐汝愚暗忖:寇先生识人无数,萧远虽然粗豪些,但值得相托,不似其他山客图利畏事。
萧远说道:“寇夫子人无大碍,只是还虚弱得很,我们上次走时,他将一部书稿留在平城,我这趟就是替他取这部书稿。”
“一部书稿能有多重,上次为何不一起带走?”
“我也不明白,寇夫子只说那书稿十分重要,人与书稿要分开来,不要一起落在胡人手中。我却不明白那部书稿有什么重要的,不过一叠细软纸罢了,整千页的,想来也写了好多时候。”
祁义山说道:“那些夫子的行为不是我们山客能明白的,或许他们毕生写了一部书稿,对别人不甚重要,对他们而言,却视同自己的姓命。”
徐汝愚却觉意外之喜:寇先生原来藏在北唐城中,但是又生忧虑:祁义山背后的势力不弱,独自前去,未必能携寇先生一起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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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雁门关内
萧远往北唐而去,寇子蟾十之**藏身北唐城中。
又听萧远说将《呼兰秘史》的书稿藏在身上,徐汝愚心里一惊,虽然看不见祁义山的正面,但能听出他声音有着一丝极力压抑欣喜的变异。
徐汝愚暗忖:此时出手,萧远未必就信任我领我去寻寇先生,祁义山贪心不足,只怕想人书两得,那就在北唐城里候他们就是。
又在后面缀了一程,确定祁义山一时间不会夺书远走,徐汝愚才悄悄离去。
雁门山崇峻险峭,在嶙峋怪石间藏着的蛇路兽径不足让人通过,徐汝愚又恐在林间失去方向,离祁义山等人稍远,便在这无人的山野里全力施展开步云术,掠着林梢,就像出岫的轻云一样向雁门关城流卷而去,沿途积雪不落、宿鸟不惊。
徐汝愚惟恐彭慕秋走过,先绕到关城的南面,确定彭慕秋尚未出关,才沿着山间道向雁门关城走去。
关城筑在绝顶之上,两侧峰峦错耸、峭壑阴森,惟有的一条两马并驱的大路也盘旋幽曲,山路穿城而过,异常险要。
徐汝愚仰望关城,那关城周长二里,墙高二丈,石座砖身,雉堞为齿。暗忖:此关雄峙,正面没有开阔地可架抛石弩,也无法展开优势兵力,胡人要过关城,不出奇兵是万万不能的。
心想这二百多年间,呼兰人越过燕山南侵,大都避开雁门关,而从西边的宁武关、偏关入手。从代邑的雁门到河曲的偏关,直道三百里,山峦错耸,但是燕山的余脉越往西山势越平易,除去关城之外,也不难寻着山道向关内渗透,但是关城不失,呼兰人又无法攻下雄城北唐,在关内终站不住脚,每每只是在关内掠夺一番,旋即越山离去。
只是百年前那次呼兰入侵最险,宁武关守将奔胡,呼兰铁骑直接越过宁武关奇袭北唐,十万铁骑如洪流般向关内倾泄,连下襄州、武安、上党、长平诸城,旬月间,汾郡险要尽失。
徐汝愚心想:呼兰此次南侵规模,定不会弱于百年前的那次。
道上没有积雪,不过积阴吹寒,看这天气,至多到夜间又会有一场大雪覆盖在地面上。
徐汝愚在关外的道旁寻了一家食店进去。
不是饭时,食店里只有四五个皱脸黑肤穿着皮袄子腰插着短刀的汉子与堂倌、伙计一起围在火炉边说着碎语,说的却是清晨发生在马邑城中的事。徐汝愚心想:这消息传得好快,这里离马邑有百里路程,跑单帮的汉子可用不着这么赶路,文先勇倒可以通过韩家先将消息传出来。
左首中年汉子却沉默寡言,徐汝愚进屋掀帘之际,只见他眼帘上撩,目光如电在徐汝愚面上停了一瞬又复垂下养神,身侧那个青年汉子说话时还忍不住望他一眼,徐汝愚微微一笑,心想:聚在这一带的高手倒不少,这青年汉子却没有中年人沉得住气,他们在等谁?
徐汝愚寻了一处离炉火稍远的一张桌子坐下,听了一阵,见他们又说起狎记赌博之事,便将心神放在室外。
隔着厚厚的布帘,喝着热汤,听着室外的动静。午后的雁门关道上,除了偶尔过去的私帮骡马,少有旅人。时至年关,这行货的私帮也归家停歇,这道上愈发冷清。彭慕秋所骑的青骏蹄硬如铁,踏在关道的硬土上,锵然之响与别的马截然不同,徐汝愚也不怕坐在店里错过,心想:彭慕秋若无耽搁,今曰应过雁门关。
积阴天气,又有厚帘重幕庶光,屋里昏暗如夜,屋内燃着炉火,红彤彤的映着四壁。
马蹄历历传来,不过眨眼间工夫,那马蹄声已到近处,踢踏之声有如奔雷炸响,中年汉子站起来叫道:“好马,好快。”那马蹄声已在店前收住,众人一起向门帘处望去。
布帘掀起,一股寒风灌进来,店中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骑马之人站在门口向里面望来,一袭青衣,瘦脸俊面,髻发横叉着木簪子。
众人忍不住探过门帘的缝隙向外看去,果真有一片青色的骏马昂首停在身后。
中年汉子“咦”的一声,说道:“你不是昨曰马邑的那人?”
徐汝愚心想:他不是韩家的人,还有哪家消息会传得这么快?徐汝愚的步云术远非寻常奔马能比,他只在雁门山上耽搁了一会儿,那家已将消息传来布下人员在此相候。
徐汝愚忍不住看了那人一眼,酱紫阔脸,手上虬筋错结,穿着灰布薄袄,正挡着从门中灌进来的寒气,却不像别人缩手缩颈。
彭慕秋不想徐汝愚在此等自己,怔站在门口,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听中年汉子这么说,缓过来神,笑道:“你以为是谁?”对早就迎过来的堂倌说道,“马儿我已拴在门外,你给添些草料就行,千万别绕到马屁股后面去。”
见徐汝愚示意让他过去,不知其故,径走过去。
那汉子这才注意到徐汝愚,怔站在那里,只觉得平淡无奇的双眸一瞬间绽出盎然生机,湛湛有如星空澄澈,心里骇然,心想:善藏者渊,眼睁睁的看如此人物走进来,却没在意,此人与胡将颇有交情,如此看来,绝不是消息中说的那么简单。给身边的青年汉子递了个眼色,那人微微颔首,站起来说道:“奶奶的熊,这雪见天就要下了,希望能及时赶到代城。”见人没有动弹,挨个踢了一脚,咄骂:“刚刚还念叨着到代城寻个白嫩嫩水灵灵的娘们当褥子垫,现在鸟软了?”众人骂骂咧咧的随他掀帘出了店门,除去堂倌、伙计,只有中年汉子与徐汝愚、彭慕秋三人。
中年汉子向徐汝愚走来,笑了笑,说道:“涿邑楼庆之见过李爷。”
楼氏是幽冀的大族,楼庆之在此,看来幽冀对雁门一带的形势也相当重视。看店里情形,这店有八分可能是幽冀的消息站。
徐汝愚见他瞬时就知道自己才是马邑传闻中的人,机敏之极,笑道:“不知楼爷与范阳蔡裕华如何称呼?”
蔡裕华是蔡族支宗的人,不过他属的一宗却在河间府。
楼庆之说道:“李爷问的是河间蔡爷?”
徐汝愚拍了拍脑袋,说道:“哦,幽冀蔡家族人甚众,支宗又多,外人只识范阳蔡,蔡爷为范阳础艮堂执事,我便以为他也是范阳一宗。让楼爷见笑了。却不知楼爷与居庸尉楼漭如何称呼?”
楼氏声名最显者为居庸尉楼漭,楼庆之暗忖:他故意说错自然是试探自己的虚实,蔡氏支宗复杂,外人少有理清脉络的,蔡裕华原来只是商南会馆总管,近年来升迁极速,如今已是础艮堂的总执事,掌管幽冀一郡军械。天下良器,半数出自础艮堂,为何他单提蔡裕华?一边思虑一边说道:“庆之愧为其兄。”又想:这个李佑藏得太深,识不透他,侧头看向彭慕秋,只见他俩装束相类,若论形貌,却是这人英气凛然、丰神俊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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