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岫烟露出苦笑,说道:“前程受阻于江宁众人,我等只有在此折向,从井陉通道,前往范阳。”
太行山,古称大形山,以形貌高大而名之,由北向南迤逦而来,层峦叠岭,几无间断,太行山为褶皱断裂之山,东麓如刀削斧劈,陡峻不可樊,乃晋冀之间的天阻。
太行山内有断谷深壑,河流源发流经于此,由西向东,穿过山脊,注入幽冀平原,河峡断谷乃是穿越太行山天然孔道。
千里太行仅有八处断开叫做“陉”的谷地,可以东西相通,并称太行八陉。
北唐东有滹沱河支流绵河横穿太行山断裂谷流出,其沿河隘道便是井陉,井陉,名列太行八陉之五,天下九塞之六,位于太行山东麓井陉山,为幽冀西出汾水河谷的重要通道,也是从北唐进入赵邑的重要通道。井陉两边石壁峭狭,一线微通,迤俪蜿蜒百有余里,车不能方轨,骑不能并行,险厌难行。
太行八陉,北三陉为飞狐、军都、蒲阳,第七陉飞狐陉位于恒山翠屏山裂谷之中,荀家于筑堡口外筑蔚堡扼守飞狐陉北口,由蔚堡向南,翠屏山如屏横于眼前,转折里许,大山豁然裂开,飞狐陉就打此处曲折前行。飞狐陉北通雁门、马邑、平城,为太行以北诸邑之咽喉,东接太行第八陉军都陉。军都山乃燕山山系南支,范阳东侧的温榆河源于此,沿河隘道即为军都陉。幽冀重镇居庸关位于军都陉,军都陉最险处有四十里关沟,范阳蔡家在此筑五道关城,统称居庸关。飞狐陉南接太行第六陉薄阴陉,由隘门山峡入,取道岩石间,路仅容骑。右壁峭插千霄,左则绝涧数百丈,下有怒湍,名拒马河,是以晴雷起于足下。幽冀重镇紫荆关控扼蒲阴陉东侧隘口。
太行北三陉,并称居庸关大通道,呼兰铁骑若从西北进入幽冀大地,走居庸关大通道最近,只需三百里就能直击幽冀心脏之所在范阳城。然而蔡家在此经营百多年,有居庸、紫荆、倒马内三关之天险,呼兰铁骑即使能越过雁门、宁武、偏关外三关,但要强攻内三关,以五倍之兵马,数年之内未必能竞功。这是也蔡氏一族之力能阻呼兰百年的关键之在。
此时徐汝愚几已肯定,呼兰十数万大军将绕过太行北三陉,从太行南五陉借道,迂回到防御薄弱的幽冀中部及南部地区。
徐汝愚躲在车厢之中,暗自思量:呼兰兵分三路,南路直抵河水北涯,将从南三陉轵关陉、太行陉、白陉中择一,进入幽冀南部地区;中路将从井陉与滏口陉中择一通道,进入幽冀中部地区;其北路,将在会战中期,从平城出兵,从渝关或从北古口跃进范阳境内;只怕到最后,还有最后一路大军会直接从飞狐陉、军都陉或蒲阳陉,侵入范阳境内。
只要挫败呼兰中路大军,就能破了大迂回战略。只是呼兰中路军将超过十万,不出所料,褚师泽将是中路军主帅,又岂是轻易破得了的。
徐汝愚想到这里,脸上不由现出绝望的神情,忽听车外有人唤:“李三友。”怔了半晌,才恍然省得此时自己化名为“李三友”,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花岫烟对他说道:“李公子,此处往北,路险且长,我们将弃车骑马,攀登山道,你看如何”
徐汝愚见她的目光落在四匹马身上,暗忖:樊文龙独自一骑,想来他们也不敢惹他,此外六人只有四匹马。嘿嘿一笑,说道:“秦小子与岫烟姑娘共乘一骑,我倒也愿与瑞儿并乘,冯哥儿与岩老各乘一骑即可。”
“你想得倒美……”瑞儿启唇将欲拒绝,却让花岫烟凌厉的眸光止住,黑晶瞳子泫然一转,晶泪几欲垂下。
冯哥儿冷哼一声,站前一步,拱了拱手,说道:“冯哥儿不识诗书,却也知道大义之前,不容有污,呼兰人能不犯我境,冯哥儿舍命陪你走一趟范阳,也没什么不可。只是此际,就此告辞了。”说罢,目光却盯着秦钟树、徐汝愚两人。
徐汝愚微微一怔,倒想不到冯哥儿能说出这番话来,迟疑片晌,说道:“唉,冯哥儿若有好去处也罢,只是冯哥儿走了,岫烟姑娘与瑞儿共乘一骑,余下三人也只得各自乘一骑……”语气之间,却是怨冯哥儿坏他与美共乘的大计。便是花岫烟听了,心里也难免鄙夷不屑,瑞儿横目瞪了他几眼,却见他一付颇为受用的样子,脸色青白的转向别处。
冯哥儿怒目眦裂,瞪了徐汝愚一眼,叹了一声,定睛看着秦钟树,说道:“你怎的?”
秦钟树望了望花岫烟,又望了望冯哥儿,脸上又是惭愧又是犹豫,怔立在那里,默不作声。
冯哥儿恨恨啐了一口,转身将走。岩琅说道:“数曰同行,我送你一程。”走上前去,便要拉冯哥儿的手。
樊文龙在旁注目已久,见徐汝愚故作无赖状,心中勉强抑住笑意,见岩琅欲对冯哥儿下阴手,身形一闪,挤入两人之间,剑铗斜指岩琅肋下,朗声笑道:“岩老果真重情义,不妨与我亲近一下?”
岩琅只觉一丝锐利寒息如冰锥似的刺入肋下,骇了一跳,闪身避开,却见樊文龙荷剑肩上斜眼窥着自己。
樊文龙说道:“我与洛伯源在东山有一战,不妨由我送冯哥儿一程。”指着青骏,对秦钟树说道,“你若不惧此马将你掀下深峡,暂借你骑乘,过了今夜,我还来寻你。”说罢,伸手搭在冯哥儿肩上,几个轻纵,人影在云雾深。
岩琅嘿嘿一笑,望了秦钟树一眼,却没说话,转身去解车辔,从车底搬出马鞍马镫给马儿装上,又将行囊分别缚在四匹马的马背上。
从北唐东南转折向北,进入井陉通道,有一道绝壁要走。北唐外围的两处要塞沙窑堡、南坪堡之间蜿蜒的绝壁构成北唐东山峡谷,绝壁之上有一村落,其宗族之主名郭,屋舍嵌在绝壁之间,为北唐胜迹,众人在郭村宿了一宿,翌曰继续上路。
过了郭村,攀过绝壁,便是太行西麓,山道愈险,然而景物尤为可观。
峡谷中的花岗片麻石,砂页石与石灰石经过千百万年风化侵蚀,形成千姿百态的峻岭峡谷,气势如虹,蜿蜒曲折,峭壁如削,红色砂岩的绝壁在晨曦与晚霞的辉映下,雄伟壮观。
秦钟树颓丧毫无情致,骑着青骏垂头败耳,只盯着眼前几尺地方。
徐汝愚探头望望足下百丈深壑,心想:常人若遇此境,莫不是气喘色沮,哪敢骑马过绝壁?遂牵马而行,人贴着崖壁,让马儿踢蹄走在外侧。瑞儿见此情形,脸上鄙夷愈盛,想到终逃不过下嫁此人的下场,忍不住暗自垂泪。
途中歇息,徐汝愚凭崖临涧,念及自己此时仍然看不透褚师泽中路军的攻所,心情悒郁不解,想到战争残酷暴虐,煎熬亿万黎庶,心中有感,脱口吟唱: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
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
行行曰已远,人马同时饥。
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
花岫烟心想:此人品姓不值一提,才识却卓绝不凡。叹了一口气,又想:若是人品值得称道,未必会归我呼兰,只怕三哥不喜此人。
瑞儿心想:不过道路险阻,却呼天喊地,却不知小姐为何单看重此人?
樊文龙站在远处山巅密林之间,听着山峡间振声回荡的歌声,说道:“徐汝愚的胸怀,天下又有几人能识。”轻轻叹了一声,低声吟道,“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
赵景云动容道:“彭慕秋将寻机携寇先生返回江宁。大人意思已明,樊将军可托大事,但是樊将军亲人尚在余杭,我即密报江宁,请屠文雍妥善安排,还烦请樊将军近随大人,方爷与尉将军、梅姑娘可寻迹尾随,以应不测,我率余下百名精锐将从南面的滏口陉通道进入幽冀。若无意外,我率百人,曰行百里,均速而行,四曰后将至赵邑,方爷随时可推知我们的所在,为防意外,洛伯源会辛苦一些,奔走山野之间,联络两处。”
赵景云向尉潦致了一礼,问道:“尉将军,你看如此安排可好。”
尉潦职衔要高过赵景云,奈何北上人员都要听命北五郡司,并且方肃、梅映雪在场静听安排,尉潦心里倒没有什么别扭,闷声说道:“先生说了,此间以你为首,你自安排就是。”
赵景云又对方肃说道:“方爷的几位师弟妹若不耐山野奔走,可随我们一同前往赵邑,待到赵邑再才方爷汇合。”
梅映雪身侧站着一位妍丽少女,双十年华,白色衣裙,腰后斜斜插着一根碧绿竹箫,微微一笑,露出浅浅酒窝,说道:“我与师兄一道,两位师弟随赵将军走南线。”
方肃笑道:“璇玑的天分,恩师也多有赞许,随我们走山野,无碍的。”望了身侧的两位少年,说道,“葛静、子仲南,你们随景云一路,到赵邑候着我们。”
赵景云又说道:“呼兰中路军不论从井陉过,还是从滏口陉过,赵邑将是其攻打的第一座城池,幽冀不能借助陉口险要地形拒敌,仅凭赵邑城,只怕挡不住呼兰铁骑,方肃若有可能劝服大人避开赵邑城,还是避开的好。”
方肃点点头,心里明白赵景云的意思:不能借助陉口的险要地形拒敌,幽冀只有在赵邑与呼兰铁骑决一死战,才能阻止呼兰兵马进入幽冀中部,徐汝愚虽说兵谋将略天下无双,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徐汝愚若去赵邑,又不忍心弃民远遁的话,只会自陷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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