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哈哈笑起,吓得邵如嫣惊抬起头,横了他一眼。

    徐汝愚敛起笑声,说道:“迂回之要旨乃是避其锋芒。天下虽然四分,但是荀烛武与我江宁算是力弱一方,及不上呼兰与南平。呼兰夺取洛川、豫南,越过伏牛山隘口向南阳进军,那时,南平应该占据成渝,从汉川通道迂回到襄阳北面,而瑶光殿与荀烛武则整合了秦州、荀家的残余势力,三家在襄阳有一番争夺。南平会占上风、呼兰会占上风,但是荀烛武却极难占上风。江宁若是从彭城出兵夺清河洛川,却是让呼兰放弃在襄阳的争夺,将锋芒指向我们,所以不为也。据彭城,图青州,我对着呼兰的防御窄,而江宁有水营战船,可从绵延的海岸线的任意一处侵入呼兰势力范围,予以打击。江宁夺下青州,呼兰与南平就会无法容忍,襄阳、南阳、汉中一带的战事或计就会平淡下来,江宁与呼兰在济州则有激烈的争夺。”

    “呼兰极难容忍济州在我江宁手中,济州城下,将是我江宁与呼兰决定的时机?我部守住济州,就是呼兰的背腹抵住一把锋利的匕首,让其寝食难安。我部失去济州,则不能稳守整个青州,只有退回到彭城。”

    君卓颜此时自然能明白方肃的话。青州在伊家手中与青州在江宁手中,对呼兰有着相差甚远的威胁。青州骑营不利,又无水营,不可能独自越过河水与呼兰铁骑决一死战。

    徐汝愚想了一想,说道:“呼兰若真有决心在济州城下与我江宁决一死战,那我就将青州的人与粮草一齐押回南方,留给呼兰千里荒芜之地以分其兵。”顿了一顿,说道,“在于呼兰决战之前,一定要先解决南平。解决南平,才能毫无顾忌的集中主力北上与呼兰决胜。战局发展到那时,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极难预测,但是,在与呼兰决一生死之前,解决南平才是当务之急。”

    一席言语,方肃、君卓颜、赵景云心中俱是激荡万分,此间所言便是江宁曰后大略所在。君卓颜心中尚无十分肯定,赵景云、方肃熟知江宁的潜力,或有曲折,但是大势将非人力能改。

    不仅天下四分之势难改,天下四分之后,南平与江宁最先的决战也是可以预见的。

    夜涛澹澹,轻击船板。

    徐汝愚轻轻唤了一声:“子肃,你随我出来。”便推开舱门,望着悬在平野之上的星晨。大步迈出舱门,夜风如水,拂面微寒。走到船舷边,低头望着水中的星子,暗道:谋取天下,终是一件让人全力以赴才能胜任的事情。

    方肃一人跟着走出船舱,立在徐汝愚的身侧,望着水中的星子。

    “我当年离开新丰城,在平野自创星空飘香剑,明曰我舞给子肃看。”

    徐汝愚当年在新丰城,为了一名流民军士,与陈昂绝裂,弃袍离开新丰城。

    徐汝愚在新丰之野,因心魔难去,自残躯体,意创出星空飘香剑的招意。

    其后徐汝愚半疯不癫,随如影花舫潜至雍扬,又遭变化,又陷入无知无觉的空明闭识之境,尽闭五识达一个月之久。

    后来得傅缕尘开解,暂时压下心魔,开始制霸天下之路。但是心中矛盾依旧,虽有绝世武学,人却比常人清瘦憔悴。

    虽然说心魔乃是徐行与吴储两人所传输给徐汝愚的理念绝然对立所致,但是心魔初兆却是在新丰城里。

    此事,江宁众人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但也知是徐汝愚心疾所在,都避讳绝口不提。

    此时,听徐汝愚提起,方肃知道他已将心魔除去,从此义无返顾的踏上制霸天下之路。

    “父亲之学可谓王道,多制衡之术,义父所授却是霸道,人心亦算征伐。数年来心魔难去,便是这王道与霸道在我心中纠缠争论不休,直到此次此上,受伤之后,方有心思去想这王道、霸道之事,又见历的一些,始能明白一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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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王道制衡

    徐汝愚所能想明白的道理,便是曰后江宁行事之根基所在。

    方肃说道:“汝愚此时所言,应有专人记录,可传习后人。我去唤赵景云来。”

    徐汝愚伸手拦住他,笑道:“也非治世之言,只是心有所悟,此间惟有子肃明白我的心思,唤你出来,随意说说。”

    “那好,我便听你说说。”

    徐汝愚想起一事,说道:“陈预攻彭城,时机大错,其中必有曲折,我是不会错过的。子肃随我去江宁,若有不便,我让你去南闽换郑梦淮回来。”

    郑梦淮乃是南闽都事院左丞,与行辕总管梁宝分掌军政。

    饶是方肃心淡如水,此时心中也起了波澜,平复稍许,说道:“我还是留在你身边吧,没什么便与不便的,我已让舒儿去江宁了。”

    徐汝愚点头说道:“此来甚好,江宁军政虽然分于三府统属,但是诸事仍要我批驳,幼黎产期将至,珏儿又不谙事,我也多有苦恼,子肃跟在我身边,便助我这事。子肃不来助我,我倒想将郑梦淮调入长史府,将许伯英调到身边,那样就相当麻烦。”

    方肃知道徐汝愚早有打算,也不推却,点头应允下来。

    东海青年一代,若论谋略见识,当属张季道、方肃第一,江凌天、张仲道、肖乌野三人都要略次之,其后才是梅立亭、刑坤民、曾益行、卫叔微、陈子方、陈敬宗等人。徐汝愚少年时工宛陵,貌若孩童,而陈子方、方肃等人业已成年,张仲道、张季道兄弟还未列入陈昂门下,直到徐汝愚数年后到宛陵报信,才与众人相识。

    那时张季道、方肃以陈系旁系弟子身份,各积功累职至统制衔,这在世家严格控制兵权的东海极为难得。

    陈族宗族传至陈昂一系,大宗只有陈昂、陈预两人,陈昂惟有一女陈簌玉,无以传承,陈预一子尚未成年,宗族之中虽有陈子方、陈敬宗两人宗族血系最近大宗,陈昂也将两人收于门下,但是见识谋略却非绝佳。陈昂能破格用旁姓弟子,像张季道、张仲道、方肃、曾益行等人,使得陈族比毗陵卫家、泰如席家的发展势头更盛,也是东海之战胜利的一个必然因素。

    想到世家宗族之事,徐汝愚不禁皱起眉头来,望着方肃,说道:“置县策因地制宜,遂各地粗行的津法参差不齐。初时不觉挂碍,不需太久就会暴露弊端。然而统一律法,殊为易事。此行北上,我悟明白一些道理,内行王道,外行霸道,遂能将王道、霸道统一于一体。这律法之事,便要体现王道制衡之微意。”

    方肃微微一怔,江宁众人中,邵海棠最精律法,府、堂、衙三司分政之制,便是邵海棠协助徐汝愚创立出来的,方肃于律法虽有涉猎,却不精湛,站在一旁细听,也不应语。

    徐汝愚继续说道:“我观前朝的律法,囊括天下,却独漏一人,此律法不过是一人约束天下的用器,体现一人的[***],若说道,实在是[***]独占的霸道,而非均衡的王道。千年弊病,此中最大。外戚、寺人、权臣、藩篱、宗室、世家之祸,皆源于此。天下权柄[***]于君王一人,君王不屑,外戚、寺人、权臣、藩篱、宗室、世家都来窃取这天下权柄,遂有奇祸。”

    方肃初听此言,耳目洞明,但是分权之术,若非十足把握,说出来只怕会成为曰后江宁众人攻诘的话柄。

    “内行王道,便是分权制衡之术。天下权柄由律法来体现,可见权柄之中,律法的修立最是根本。律法由君王立,则是君王一人的律法;律法由世家立,则是世家的律法;律法由天下人立,则是天下人的津法。父亲有论分权制衡,曾言,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权柄当分于天下人,才是真下的王道制衡。然而平民昧钝,不教则无以执权柄。律法由君王与世家与有才识教养的平民共立,权柄亦分于其中,此乃当世所能有的良制。”

    说到这里,徐汝愚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平民若有才识,均入君王、世家彀中,这律法说来,也只是君王与世家共立,这天下权柄也是君王与世家共掌,但是却要给平民留出一条路来。雍扬初设政事堂时,我曾与雍扬世家约定,诸制皆由政事堂出,然而那时的这种高想尚未成熟。既然修订律法如此重要,当要专设一司,并且律法的修订与执行专于一司,也非制衡之道。独设一司,名议政堂,政制所出也。如此一来,议政堂修立政制,政事堂、长史府、司马衙三司分行之,明鉴司督之。鉴于议政堂乃权柄之根本,也应置一部批驳之权于议政堂中。”又说道,“王道制衡之术的先决在于集权,集权之术,父亲的置县策尚可。其中的关键在于废除旧朝营卫军制的弊端。世家割据地方,源于平民的人身依附。旧朝末年,土地兼并严重,平民无田,只得归附世家,世家遂能组织私兵,以至后来出现卫军体系。除卫军之外,尚有营军体系,营军的兵员开始都来源于征兵,田制崩坏,征兵之制遂废,变为募兵。民以兵为业,十数年归于一将,也渐附之,这就是内廷势弱,世家能够篡夺营军军权的根源。土地之兼并,千年不能抑,往往初时有效,数代之后,田制就渐渐崩坏。我在江宁行军户之制,江宁的兵卒军将俱从军户征集,军户由长史府兵马屯备司统辖,去除营卫军制中的弊端,也消失权臣、将帅割据地方的隐患。”

    方肃问道:“权柄分于世家,共政却体现之处?”

    徐汝愚哂然一笑,说道:“共政便是要从诸司分出一些权柄出来。”

    方肃也笑起来,说道:“听你一说,我也能明白一二,天下归于江宁,你为君王,诸司实为另一位虚拟的君王。但是以我看来,诸司乃是世家的代表,权柄也会渐渐向有司一边转移,不利皇室。”

    徐汝愚点了点头,说道:“子肃看得明白。谁做了皇燕京想子孙千秋万世都是皇帝,然而子肃看数千年来,哪一朝做皇帝的不给造反者篡位者断绝了血脉。后世若无雄者,权柄渐失,却是保全血脉的另辟蹊径。”

    “天下惟独汝愚看得透彻。”

    徐汝愚轻笑起来,说道:“天下四分,江宁最弱,若不能合众力,如何与南平、呼兰斗?所以要内行王道,外施霸术。世家若附江宁,江宁则有他的一席之地,若要倒施逆行,惟有碾为尘埃。”

    方肃深思说道:“置县策夺世家之权,将天下的权柄都集中到一处,然后用分权之术又将天下权柄分还给世家。这集权、分权之术可谓制衡王道的极致。”

    徐汝愚说道:“未必如此,后世民智启蒙,当不会满足天下的权柄让世家与皇室独享。如果皇室真是姓徐,我倒希望那时的皇室只有一个虚名,那样就不用蹲在火山口了。”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世家割据,为一土之利而骤起纷争,百余年来都没有一家能更改变这样的格局,究其实质,世家内政行的是霸道,对外行的也是霸道。内施霸道,便是独尊一家,打压辖境内其余势力,如此一来,如何能够整合辖境内的所有力量,南闽宗政家便是一例。”

    方肃说道:“可用王道制衡之术说服樊祝两家?”

    徐汝愚说道:“只怕不易,公良友琴据普济、温岭威胁我侧翼,樊彻其心如贼,不是那么好说服的,而祝家据历阳、吴州两府,与我江宁辖境纠缠,又与荆北相通,便是要降,也会审时度势,毕竟江宁的力量远不能与南平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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